李衛急如星火地趕到紫禁城內，已經很晚了。

　　在雍和宮綏成殿，那個拜唐阿驚慌失措地向他和瞻代稟報，“我在宮內當值，聖上傳口諭給李大人，說龍體欠安，請李大人速速進宮面聖。”

　　他就一刻也不敢怠慢地往宮裡趕來。

　　走到軍機處所在的養心殿南面甬道時，正碰到從養心殿剛退出來的禮部左侍郎王懋竑。

　　只見這位平日裡律己甚嚴的老學究腳步踉蹌，深一腳淺一腳地低頭走著，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全無平日裡四平八穩的精神頭。

　　快和李衛迎面相撞了，王懋竑依舊渾然不覺，還沒有抬頭。

　　王懋竑是雍正三兒子弘時的老師，因為是江南人的緣故，與李衛這個曾經的兩江總督來往不少，彼此也比較熟稔。

　　“今天這是怎麽了?王老夫子。”李衛主動湊上去，打趣地問道。

　　“哎，別提了，李大人還是自己進去看看吧。我··我·我，哎，一言難盡啊。”

　　王懋竑抬頭看是李衛，不得不禮貌地應付一句，臉上寫滿了鬱悶和不開心。

　　“別走呀，我還有話問你。”

　　李衛抬手想抓住急速從自己身邊溜過的王懋竑，但是人家根本不想再接茬，只是一味地低頭疾行。

　　弄得李衛一點脾氣也沒有，隻得繼續趕路。

　　雍正的寢宮養心殿之名，取自孟子所說“養心莫善於寡欲”。

　　這麽多年來，在修心養性方面，雍正是下了很大功夫的。

　　在當皇子的時候，就給自己取名“破陳居士”，表明自己看破紅塵、心如止水、與世無爭的態度。

　　雖然無法考證其本心所思所想，但是，這樣的人設，客觀上確實幫助雍正在奪嫡爭位的激烈鬥爭中，發揮了韜光養晦、為而不爭的效用。

　　李衛進殿時，小太監壓低調門輕聲說道，“李大人，皇上剛睡下，您在這兒等上一會吧。”

　　說完，小太監轉身向後殿的寢宮走去。

　　李衛抬眼一看，一摞摞的奏折將龍書案擺的只有兩尺見方的空檔，那是雍正每天不分晝夜、嘔心瀝血伏案批閱奏折的地方。

　　書案前的地磚上，有幾個被摔得粉碎的蓋碗茶杯殘片，七零八落的不得相顧。

　　不知誰又惹皇上發怒了，小太監還沒顧得上收拾呢。

　　李衛從眼前的情景，又結合之前的信息，能推測出剛才雍正一定是發了一頓大火，肯定是遇到了令他震怒的大事情，要不然也不會又摔杯子又命人火速傳自己入宮面聖。

　　正尋思間，雍正的聲音傳到了李衛的耳朵裡。

　　“又玠，你來了，到朕的後殿來吧。”雍正的話語十分沮喪，剛才的憤怒已經不見了蹤影。

　　“是，皇上。”李衛趕緊提起袍袖向內殿走去。

　　他一進後殿，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只見雍正斜躺在龍床上，額頭上敷了一條純棉白毛巾，臉色依然青紫。

　　“聖上，您今天是怎麽了?”李衛關切的問道。

　　“還不是弘時那個小兔崽子，自作孽不可活。”雍正恨恨地說道，悠悠睜開緊閉的雙眼。

　　“剛才我進來的時候，正好碰到三阿哥的師傅王懋竑。”李衛不解地問雍正。

　　“弘時弄到不忠不孝的地步，他這個當師傅的，也難辭其咎。朕已經劈頭蓋臉罵了他一通，罰他跪了半天了。”

　　雍正說這話時，依然余怒未消，剛剛平靜的情緒又激動起來，引得激烈咳嗽不止，臉色更不好看了。

　　“皇上息怒，龍體要緊。”李衛趕緊上前，想攙扶雍正，為他拍打後背。

　　雍正有氣無力地揮揮手，“這個弘時我看已經無可救藥了，朕本意想成全他，讓他做個富貴王爺，可他偏偏不認命，折騰來折騰去，那是自取滅亡啊。”

　　李衛從這番話裡聽出了雍正舐犢情深的慈父情懷，也聽出恨鐵不成鋼的決絕心態。

　　作為雍正的嫡系親信，弘時的情況，李衛是很清楚的。

　　前些年，雍正把弘時過繼給了與自己爭奪皇位的八弟胤禩。外人還以為那是雍正對八弟的安撫和體恤，實際上是對弘時與這個曾經的八賢王暗送秋波、眉來眼去的嚴正警示。

　　雍正想通過把弘時過繼給胤禩這件事敲打弘時，不要在父皇和王叔之間選錯了邊，站錯了隊。

　　可是，弘時卻自以為得計，與胤禩來往更加緊密。

　　以前還遮遮掩掩，現在有了父子關系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弘時幾乎天天泡在胤禩府上。

　　胤禩更是想利用雍正這個兒子，離間他們的父子關系，好好打擊一下這個自信心爆棚的四哥，泄一泄多年來積攢下來的巨大怨恨。

　　於是，弘時就乾出了很多讓雍正反感、生氣甚至憤怒的事情來。

　　尤其是這幾年，雍正因為過於勤政、宵衣旰食，身體狀況與日俱下。

　　弘時在原來的八叔現在的父王指點下，打起了與寶親王弘歷爭天下的念頭，與京內外臣僚、滿漢大員聯絡頻繁，已經快超出雍正的容忍范圍了。

　　他自己不但毫無察覺，甚至還樂在其中，陶醉在胤禩為他編織的虛幻未來中不能自拔。

　　殊不知，這是胤禩把弘時當成了打擊雍正的工具，意圖再次挑起朝廷內外的腥風惡浪。

　　今天晚膳後，雍正傳召弘時，本來想給這個越來越不成器的兒子安排協助李衛籌辦千叟宴的差事。

　　誰承想到，雍正剛把自己的意圖告訴弘時，弘時卻與雍正唱起反調來。

　　弘時一聽雍正要學康熙的故事，籌辦第三次千叟宴，馬上表現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

　　“兒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弘時語帶挑釁地說道。

　　“但講無妨。”雍正瞥了弘時一眼。

　　“聖祖爺開創的康熙盛世，確乎配得上那樣盛大的慶祝活動，這也確實是我大清的德政。我想請問，皇阿瑪您怎麽評價這十三年來的作為呢?難道真有舉辦這種歌功頌德慶典的必要嗎?”弘時梗著脖子侃侃而談，看來心中也是下了很大決心的。

　　雍正滿眼驚訝地看著弘時，好像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一樣。

　　他忍著氣聽完，伸出右手怒氣衝衝地說道，“你這狗奴才，替誰說話呢?誰指使你說出這番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言?簡直是蜀犬吠日、滿口噴糞。”

　　弘時也不驚慌，反而很有成就感的看著怒火中燒的父皇，好像這一切狀況都在他預料之中。

　　雍正看著弘時洋洋得意的小樣兒，氣的渾身發抖，操起手邊的茶杯惡狠狠地擲向弘時。

　　弘時嚇了一跳，但是並沒有躲閃，他今天就是想把事情鬧大，看看雍正怎麽收場。

　　不過雍正並沒有存心想砸傷自己的兒子，畢竟虎毒還不食子呢。

　　杯子在弘時的眼前摔落在堅硬的地板上，碎的體無完膚。

　　只聽見雍正氣急敗壞地喊著，“來人呐，快將這個無君無父的逆臣賊子送宗人府圈禁，永遠別讓他出來。”

　　人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什麽事情都做的出來。

　　雍正也是人，他現在恨不得拿刀捅死這個小兔崽子，情急之下，連自己都罵了。

　　他罵弘時是賊子，那他雍正豈不是盜賊了嗎?

　　此時此刻的雍正也顧不了那麽多了，要不然整個人都快氣炸了。

　　他辛辛苦苦沒日沒夜的為朝廷、為天下操勞，連自己的親兒子都不理解、不支持，雍正的心被傷透了。

　　看這小子還往自己心上傷口處撒鹽，放誰身上，也不好受啊。

　　李衛正要好言安慰幾句，聽見雍正悠悠說道:

　　“朕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今天又被這個小兔崽子給氣著了。你明天趕緊把請來的高人，派人請進宮來，讓他給朕療疾治病。”

　　“好的，聖上，您務必保重龍體，此人仙風道骨，有些手段，定能讓龍體康健如初。”

　　李衛絞盡腦汁想著安慰雍正的話，對弘時這一通大鬧養心殿、氣病雍正的行為，有了一番新的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