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菲的表情無悲無喜，好像寺廟裡的佛陀，俯瞰人間。

　　柯明雄縮在自己房間的牆角裡。

　　三條互相垂直的線匯聚在一點，莫名的安全感隨之籠罩他的全身。

　　柯明雄的右手手腕多了一條繩，繩子的另一端拴住了不老實的錄音筆。

　　屋裡沒有開燈。

　　窗外霓虹的余韻折射在牆壁上。

　　他的雙手捧著手機，在打著字。

　　備忘錄APP裡的光標在閃爍。

　　刺眼的光芒把他的臉照得慘白。

　　柯明雄記錄著:

　　“我醒來後的第三天白天已經度過。”

　　“白天的時候我出了門，進入了隔壁程菲的房間。”

　　“我找到了餛飩填飽了肚子。”

　　“我在衛生間裡遇到了程菲。”

　　“只是……她的模樣太奇怪了。”

　　“她的各項生命指征基本正常。”

　　“可是無論我去什麽地方，只要我不看她，她就會出現在我身後。”

　　“日落的時候，我又進入了那個奇怪的空間。”

　　“錄音筆飄走了。”

　　“我把它奪回來之後，它發生了異變。”

　　“它能說話了，它說它就是程菲。”

　　“我沒有相信。”

　　“這個世界更怪了。”

　　“我都不敢用錄音筆錄音了。”

　　“我還是不知道窗外那些身影是不是喪屍。”

　　“明天天亮了，我還要繼續尋找食物。”

　　“我要努力活下去。”

　　“以上。”

　　柯明雄放下了手機，她看向了程菲。

　　她的腳上的是那雙絆了柯明雄兩次的皮鞋，裡面則是遠航圖案蕾絲的船襪。

　　錄音筆的綠色提示燈在閃爍。

　　它還在聒噪。

　　柯明雄查看錄音筆的剩余電量。

　　剛充滿電本應該能使用一周的錄音筆，此刻卻只剩下三分之一的電量了。

　　如果電量耗盡了，它是不是就安靜了?

　　可那我又怎麽從怪異空間返回?

　　能不能與它約法三章呢?

　　試著和它商量一下吧。

　　柯明雄摘下了降噪耳機。

　　錄音筆的話語瞬間塞滿了他的耳朵。

　　“歪歪歪！不會有人不願意聽我說話吧。”

　　“聽人勸吃飽飯。”

　　“不會有人快要吃不飽飯了吧，不會吧。”

　　“閉嘴。”柯明雄說道。

　　錄音筆終於安靜了下來。

　　不過這份寧靜隻持續了不到一秒，它又開始發聲了。

　　“你不回我話，我還以為你聾了呢。”

　　柯明雄板著臉說道，“我剛摘降噪耳機，才能聽清楚你說什麽。”

　　“你——”

　　錄音筆說道，“冷暴力也是暴力。”

　　“賠償！我要賠償！”

　　柯明雄說道，“安靜。”

　　錄音筆說道，“我不要安靜。”

　　“某人的錄音日記裡可是口口聲聲的說‘想和人溝通’、‘想與人連接’。”

　　“怎麽真有人和你說話，你就這麽個態度?”

　　“你是人嗎?”

　　錄音筆沉默了。

　　過了世紀般漫長的五秒鍾，它說道，“你這樣說話很傷人的，你是不是沒朋友呀?”

　　錄音筆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嚴肅，它說道，“我聽了你錄音筆裡所有的錄音，我真覺得你應該嘗試解決生存問題。”

　　柯明雄說道，“我已經努力在解決了。”

　　錄音筆反問，“你還有吃的嗎?”

　　……

　　“隔壁房間裡還有半碗餛飩。”

　　“那是你給我吃的餛飩，都給人了你還想要回去?”

　　“程菲沒有吃。”

　　“就算我沒吃，隔夜的餛飩小心吃了壞肚子。”

　　柯明雄說道，“那你有什麽建議呢?”

　　錄音筆說道，“你想要活下去，就得探索更大的范圍。”

　　“出去?”柯明雄反問道。

　　他說道，“我不是沒有想過，可是外面那些身影。”

　　“你確定它們是喪屍麽?”

　　“你確定他們不是嗎?”

　　“你不是看過很多喪屍電影和遊戲麽?”

　　“病毒。”

　　“細菌。”

　　“真菌。”

　　“寄生蟲。”

　　“輻射。”

　　“天災。”

　　“人禍。”

　　“你不是推衍了很多可能嗎?”

　　“你倒是學學這些作品裡的主角們，都是如何應對喪屍的。”

　　“把能學的都學了，不就得了。”

　　“沒有那麽簡單。”

　　“也沒有那麽難。”

　　錄音筆裡的聲音說道，“你要相信你自己。只有你相信自己，才能獲得好的結果。”

　　“如果一味的否定自己，生活只能變得越來越糟糕。”

　　“你以前一定過得很喪吧。”

　　“你看就是因為你很喪，人類都末日了。”

　　柯明雄看向了安靜佇立的程菲。

　　這個女孩是那麽的美麗。

　　是柯明雄在現實裡看到過最好看的人。

　　如果錄音筆裡的那個聲音，真的就是她的話。

　　她現在的安安靜靜的模樣挺好。

　　要不然自己可就會可惜她長了一張嘴。

　　錄音筆還在聒噪。

　　柯明雄望著程菲的臉龐，自動過濾它說得內容。

　　夜更深了。

　　窗外定時點亮的牌匾都熄滅了。

　　本就昏暗的房間能見度更低了。

　　柯明雄說道，“你說得對，人是應該樂觀。”

　　“我一直有著想要活下去的念頭， 已經很樂觀了。”

　　“唉。”錄音筆歎氣。

　　它說道，“你是不是覺得生活很苦呀?”

　　它沒有等待柯明雄的回答，它繼續說道，“當你覺得生活苦的時候，你就會得到吃不完的苦。”

　　“喂！兄弟！”

　　“你想一想！現在可是世界末日了呀！”

　　“除了你。”

　　“……還有我。”

　　“我們還沒有見到一個正常人。”

　　“過去的一切秩序和規則就不存在了。”

　　“你以前覺得生活是一張大網，讓你無論向哪個方向都掙脫不開。”

　　“現在你不用擔心了。”

　　“網已經破了。”

　　“你看你今天已經進入了原先你根本不會進入的我的房間。”

　　“你已經踏出了第一步，難道還怕第二步嗎?”

　　“這棟樓沒有其他的正常人類的話，這棟樓都是你的。”

　　“這個街道沒有正常人類的話，這條街道都是你的。”

　　“所以……”

　　“支棱起來。”

　　“每一次災難都是機會。”

　　“你現在站在最好的機會面前，好不好伐。”

　　柯明雄隨著錄音筆的聲音暢想了一下。

　　原本買不起的房都歸自己了。

　　原本不舍得買的電子設備隨便用了。

　　原本不舍得食物隨便吃了。

　　這原本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阻礙只是窗外那些身影而已。

　　哪怕祂們都是喪屍又有多可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