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明雄站在電梯前，本應是純粹亮面的銀色不鏽鋼表面，布滿了細小的劃痕，活成了拉絲的質地。

　　柯明雄望著電梯裡自己的倒影。

　　昨日那個在程菲房間裡的頹唐人影已經不見了，換成了一個在電梯門裡看起來影影綽綽，像是捕蜂人一般的模樣。

　　他的理智告訴他不要乘坐電梯下樓。

　　他想他如果進入到電梯裡。

　　電梯不管是故障了，還是突然停電了。

　　他都能預見自己在電梯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無人救援，最後憋屈死亡的情景。

　　他最終選擇了安全通道。

　　沒有裝修的台階是純粹的水泥質地。

　　灰色的地面勉強抹平，歲月在其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痕跡。

　　錄音筆難得的安靜了幾分鍾。

　　柯明雄在出發前已經與它約法三章。

　　“約法一:外出探索的時候不要突然叫喚。”

　　“約法二:當我與你說話的時候，你才可以回應。”

　　“約法三:我會充當你的眼睛，但只有我想當的時候才當。”

　　錄音筆裡的聲音嚷嚷著這是霸王條款。

　　可當柯明雄以把它留在房間裡作為威脅的時候，它還是妥協了。

　　柯明雄不斷的從樓梯裡向下走著。

　　每過兩個轉彎，他就能看到窗外的景色又高了一些。

　　他想起了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心血來潮爬一棟寫字樓的場景。

　　沿著樓梯向上爬，每到一層就在它口字型的走廊裡巡回一圈，明明是一模一樣的空間布局，可是公司卻像是開盲盒一樣各不相同。

　　有趣是有趣。

　　可當他回到公寓裡脫下鞋子的時候才發現，他的兩根大母腳趾甲之下全都淤了一大塊血。

　　在世界秩序正常的時候，心血來潮就能夠受傷，更何況這個世界現在已經不正常了呢。

　　柯明雄越是臨近一樓，他的移動速度越慢。

　　他手中依舊握著菜刀。

　　他的眼睛緊盯著看不見的死角，耳朵聽著那裡是否有隱藏的人影給他來個初見殺。

　　遊戲可以讀檔。

　　人生卻不能重來。

　　柯明雄謹慎再謹慎。

　　他終於到了一樓。

　　他推開了安全門。

　　整整三層高度毀成的酒店大堂是那樣的明媚刺眼。

　　朝陽已經脫離稚嫩進入了上午時候。

　　巨大的落地窗將大堂裡的一切晃亮。

　　懸掛在牆壁上的電子屏幕，依舊播放著宣傳視頻。

　　一切的一切，都一如往常。

　　除了沒有人之外。

　　柯明雄望著原本擺放無人售貨機的地方有些遺憾。

　　大概兩周前，搞無人售貨機的初創企業終於破產了，他們那擺放貨品的冷櫃也被拆走。

　　裡面雖然都是一些垃圾食品。

　　可就算是一瓶可樂，一杯泡麵，都是能量，都是能夠讓人活下去的食物。

　　柯明雄悄悄的向大門的方向摸了過去。

　　他感覺自己像是射擊遊戲裡半蹲前行狀態的特種兵一般。

　　直到他從玻璃裡反射出的虛影，看到了自己愚蠢的模樣，他才放棄了這種想法。

　　他走到了大門前。

　　突然啟動的旋轉門，將他嚇了一跳。

　　他避開了自顧自旋轉的旋轉門，他推開了一旁的側門，走出了公寓樓。

　　他站在大樓的陰影裡，望著遠處陽光普照的璀璨大地。

　　樓上看起來像是玩具一樣的小汽車，在樓下橫七豎八，活像是一座廢鐵迷宮。

　　好在柯明雄在樓上的時候已經規劃好了路線。

　　他要去的地方不多，只有街道對面的兩家店。

　　一家藥店，一家便利店。

　　他再一次蹲下身來，貼著汽車緩慢行走，努力不被那些人影發現。

　　說來也怪。

　　柯明雄在樓上的時候，覺得到處都是的身影，真的下樓之後，反倒沒有碰到。

　　他沒用多長時間，便穿越了四車道的馬路，來到了對面。

　　當他第一腳踏入到藥店裡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一聲，“您好，歡迎光臨。”

　　這日常許多店門口都會擺放的感應門鈴，此刻好似變成了一處致命陷阱。

　　柯明雄汗毛倒豎。

　　他扭動僵硬的脖子發出“哢嚓哢嚓”的響聲，他整個人都像是年久失修缺少潤滑機器一般。

　　他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剛剛一個都沒有見到的人影，此刻齊齊望向了他。

　　“完了。”

　　這是柯明雄第一時間的想法。

　　“我從來都沒進入過這家藥店，我怎麽知道這裡有陷阱?”

　　柯明雄望著那些緩緩移動過來的身影，他強行把自己仿佛和地面澆築在一起的腿拔了起來。

　　他快速關上了門，閃身到了藥店屋內。

　　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臟“嘭嘭”的在跳動。

　　無與倫比的刺激感，衝刷著他的神經。

　　他望向掛在手腕上，還在搖擺的錄音筆。

　　它的提示燈在閃爍。

　　顯然那裡面的東西想要說話。

　　“不要說話！”

　　“求求你不要說話！”

　　柯明雄在內心大聲的呼喊道。

　　他握住了錄音筆，好像是想要用穿戴著橡膠手套還纏著塑料膠帶的手，將它捂死一般。

　　它終歸是沒有沒有發出聲音。

　　預想中喪屍大潮擁擠藥店大門，大門不堪重負的聲響並未出現。

　　柯明雄側耳傾聽。

　　暫時安全了。

　　柯明雄松了一口氣。

　　他深呼吸了十下，腰間用力，將自己從牆上拱了起來。

　　他剛轉身邁向藥店的轉角。

　　他就看到了有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

　　窒息的感覺再次襲來。

　　柯明雄定睛一看，才發現那個身影正在背對著他。

　　他握緊了手中的菜刀，心想著要不要趁著祂還沒有發現自己就先下手為強。

　　可是他又害怕他搞出的動靜太大，吸引到這間藥店裡還不知道有沒有的存在的注意。

　　這個時候一定要冷靜。

　　柯明雄緩慢的向後退著，努力不發出一絲聲響。

　　他退到收銀台附近的時候，已經徹底看不見那個背對著他的白大褂了。

　　他再次要松一口氣的時候，他看到了手腕下搖擺的錄音筆提示燈在閃爍。

　　那個約法三章不能隨便說話的家夥，好像在努力想要提醒他什麽。

　　柯明雄朝著錄音筆搖擺的方向看去。

　　只見那收銀台裡，正有一個人影在活動。

　　祂的手落在了計算器的按鈕上。

　　“歸零。”

　　“歸零。”

　　“歸歸歸歸零。”

　　計算器的聲音在藥店裡回響，宛若喪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