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柯明雄第一次主動迎接暮色的降臨。

　　他第一次在全無恐懼的情況下看著周遭的一切一個個消失。

　　遠處的天空消失了，隻余下一片白茫茫。

　　街道兩側的樓宇消失了。

　　失控的汽車堆疊而成鋼鐵迷宮消失了。

　　剛喂了藥的大叔消失了。

　　柯明雄環顧四周，他的身邊沒有剩下多少東西了。

　　他回想著過往，好像程菲並不會跟著自己進入到暮色的世界裡。

　　如果我和她連接在一起呢?

　　柯明雄回過頭看向了程菲，她臉上的表情依舊淡定。

　　他挽起了程菲的手，她的小手還是那樣光滑細膩，觸感微涼。

　　自那虛空之中暮色翻湧。

　　柯明雄之前許久都把那當成危險的紅色，他現在竟然有心情玩笑道，“這暮色真美不是嗎?”

　　程菲沒有回答。

　　柯明雄手腕間的錄音筆喃喃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呐，呐，呐……”

　　它最後的聲音仿佛卡帶了一般。

　　而就在這暮色之中，暮色完全降臨。

　　柯明雄來到了那個曾經讓他恐懼、迷茫、彷徨的世界。

　　這個世界一無所有，只有無盡的暮色在翻滾。

　　過往的時候，來到這裡的只有柯明雄一人，而這一次……

　　多了程菲。

　　錄音筆的揚聲器發出的一聲又一聲的“呐呐”終於停歇。

　　它發出聲音說道，“好吵，太吵了。我們這是在哪裡?在你找到我的那個‘世界’嗎?”

　　“很吵嗎?”柯明雄側耳傾聽。

　　這滿是暮色的空間，在他的感知中異常安靜。

　　安靜到能夠聽到人耳那微小而難以察覺的底噪，以及耳周血管脈動的聲音。

　　錄音筆裡的聲音說道，“是很吵。”

　　柯明雄聽著錄音筆第一次有煩躁傾向的聲音，他把它握在了手心裡安撫道，“沒事的，別慌我就在這裡，你和我形容一下你聽到的聲音，你之前在這裡的時候，就聽到過這樣的聲音嗎?”

　　被柯明雄手掌包裹的錄音筆，聲音漸漸舒緩了下來，它說道，“我好像聽到了許多呢喃的聲音，祂們仿佛在我的耳邊低語。”

　　“我知道現在的我沒有‘耳朵’，我嘗試著關閉‘拾音器’，可是那樣我僅僅只是聽不到了你的聲音，那些呢喃的聲音依舊在。”

　　“它們好像是直接在我的‘腦海’中響起，我努力想要聽清到底說了什麽。”

　　“可是卻又聽不清任何一個音節。他們含混、黏著、仿佛自喉嚨中翻湧而出，又好像是根本毫無意義。”

　　“吵，真的好吵。”

　　“我的眼，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錄音筆裡的聲音像是要哭了一般。

　　柯明雄安慰道，“別著急，我現在轉一圈，你聽一下哪個方向聲音最大告訴我就可以了。”

　　“這暮色的世界或許沒有那麽可怕。”

　　“上一次錄音筆憑空飄走，我將它抓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走了很遠的距離了。”

　　“你也是自那個時候第一次出現。”

　　“既然我們能夠在這裡解決一次危機，那自然能夠解決第二次。”

　　柯明雄開始轉起圈。

　　只有暮色，除此之外別無一物的空間裡，並非是想象的那樣千篇一律。

　　從地平線拓展到天際的暮色濃淡不同，宛若現實世界中的雲彩。

　　不光有卷有舒，離近了的時候也會感覺它們只是一層薄霧而已。

　　柯明雄的速度很慢，他轉完了一圈。

　　他問道，“那些聲音從哪個方向而來?”

　　錄音筆指明了方向。

　　柯明雄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錄音筆所說的那個方向，正是柯明雄上一次追逐錄音筆的方向。

　　若是問他為何如此肯定。

　　因為只有那個方向，有一片無限延伸的暮色之牆。

　　那是他奔跑前進時推出的牆壁。

　　牆壁這頭，柯明雄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看來那聲音應當是源自於牆壁那一頭了。

　　柯明雄說道，“我們現在就朝著那個方向前進，你如果覺得太吵了就和我說，如果你害怕了的話，就多和我說說話，我會陪你聊天的。”

　　“好。”錄音筆裡那個話癆的存在，此刻的回答都變得言簡意賅。

　　柯明雄一隻手心裡握著錄音筆，另外一隻手牽著程菲仿若無骨的小手。

　　他邁起腳步向前走的時候，身形一滯。

　　他回頭看向程菲。

　　不知為何，在現實世界輕飄飄不足百斤的程菲，在這裡卻仿佛重有千鈞。

　　柯明雄拉不動她。

　　如果是這樣的話……

　　那就放手吧……

　　柯明雄松開了程菲的小手。

　　他嘗試著向前走了兩步，他回過頭。

　　程菲果然還在他的身後。

　　“看來只要不看著她，她就會跟著我的‘規律’還在。”

　　柯明雄一邊往前走，一邊在和錄音筆裡聲音搭話， 一邊時不時的回頭看看程菲還在不在自己的身後。

　　於暮色中的履行，竟然硬生生有了一種熱鬧的感覺。

　　柯明雄走了好遠好遠。

　　那波瀾壯闊的暮色之牆，看起來距離一點不遠，實際走起來距離一點不近。

　　柯明雄問道，“那些聲音更大了嗎?”

　　“嗯。”錄音筆裡的聲音回答道。

　　柯明雄安撫道，“乖，不要慌。”

　　“我們距離聲音的源頭已經不遠了，說起來我也是現在才知道，我原來之前追著你這麽遠，才把你拿到手裡呀。”

　　柯明雄走了許久許久，他終於來到了這暮色之牆的面前。

　　他伸出手觸碰在這暮色的牆壁上。

　　原本類似於雲彩，只是一種“霧氣”的暮色，此刻卻宛若實質。

　　它是那樣的凝練，宛若磚牆一般。

　　柯明雄詢問道，“那些聲音的源頭就在這後邊對吧。”

　　錄音筆裡的聲音回答道，“是。”

　　“嗯，”柯明雄沉思了一會說道，“我們暫時稍微遇到了一點點小小的阻礙。”

　　“不過我會想到辦法的。”

　　柯明雄嘴上如此說著，心裡卻尋找著辦法。

　　他四下掃視著。

　　他發現這面無限延伸的暮色之牆雖然看不出破綻。

　　可是……

　　曾經被球形閃電沉沒在身體裡的程菲，發著明亮的光。

　　她宛若冰冷的海岸線上的孤獨燈塔，穿透迷霧，指引航行的方向。

　　柯明雄見到這一幕，他想到了穿過暮色之牆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