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山村,程家院子裡。
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一臉倔強地站著。
“小飛,你說,為什麽打人?”一個中年男人嚴厲問道。
“是他先罵我的。”
“罵你就要打人?”
“他罵我是怪人,還說我是沒媽的孩子。”這個叫小飛的男孩十分不服氣。
聽到這話,中年男人愣了一下,本還想教訓的話到嘴邊生生咽了下去,歎口氣,抬手。
小飛以為要打他,眼含淚光咬緊嘴唇勢不屈服,沒想到那隻大手只是輕輕摸了下他的頭。
“他那樣說是他的錯,但你下手要輕一些,給人家頭上整那麽大個包。”
“延之叔,我沒有打他,只是推了他一下。”小飛有些委屈。
好像已經習慣了,程延之並沒有質疑孩子的說辭。
他不自覺瞟了眼院子角落,那裡有把折斷的掃帚,是小飛幫忙掃地不小心弄斷的;
有個破洞的盆,是小飛幫忙洗衣服時不小心戳破的;
有個跛腳的凳子,是小飛幫忙取高處東西用來墊腳時不小心踩壞的;
又瞟了眼砍柴處地面的裂痕,是小飛幫忙砍柴時劈裂的。
總之,孩子是個好孩子,就是興奮、激動、生氣的時候容易爆發一股怪力。
這怪力大得成天乾農活的大男人都自歎不如,更糟的是,他不會控制這種力量。
損壞東西是小事,但跟小朋友玩的時候可就麻煩大了,只是碰一下都能把人摔出去老遠。
因此大家都不願跟他玩,還把他稱作怪人。
程延之是孩子的養父,待他如親生,見孩子受人排擠也很苦惱心疼,但他不知道能怎麽辦,村裡的醫生也說不清怎麽回事。
“延之叔,對不起,我又給您惹麻煩了。”小飛見程延之不說話,害怕他傷心,主動道起歉來。
“說什麽呢,這也不是你想的。”延之按了下小飛肩膀,示意他不要內疚,“你在家待著,叔出去一下就回來。”
“您又要拿錢去賠償嗎?”
“咳,一點醫藥費而已,都是鄉親鄰裡,大家也知道你的情況,不會為難我的。”
他前腳踏出門,小飛後腳就迅速溜出遠遠跟著。
程延之徑直去了村長家,小飛在外面從未關緊的門縫裡,望見被“打”小孩葉鐵正嚎啕大哭,他母親撫摸著他,心疼得直抹眼淚,看見程延之,趕緊別過頭去一句話不說。
“延之,你怎麽來了?”倒是村長熱情。
“村長,這是孩子的醫藥費,你一定要收下。”
“嗐,小孩子間打打鬧鬧算不了什麽,再說也是鐵子這娃有錯在先。”村長連忙推開延之遞上來的信封。
“鐵子有錯也不能下手這麽重啊,”葉嬸哭哭啼啼道,“孩子疼成這樣,給醫藥費有什麽用?”
“你胡說什麽,小飛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是人願意的嗎?”
“你總是護著他,他本來就不是我們村的。”
“你怎麽能這麽說,”村長有些生氣,“小飛媽媽可是救了我們村的恩人,我們村向來包容,何況是恩人的孩子。你可不要再說這樣的話!”
“說不定她不來這裡,我們也就不會遇到危險呢?”她仍不服氣。
“你——”村長氣得胡子都抖了起來。
見狀不對,程延之趕緊道:“村長,嫂子,都別說了,當時的事都怪我,小飛傷著孩子也是我管教無方,我對不起大家了。”
見延之這樣,葉嬸忽地心一軟,用手抹了下眼淚,道:“你也不容易,不娶媳婦,一個人帶大孩子。我這剛才說的都是氣話,你別往心裡去。”
“哪能呢,傷著孩子始終是我們不對,我回去後一定管好小飛。這點醫藥費還請你們一定收下,不然我於心不安。”
話已說到,程延之也不想久待,留下裝錢的信封便告辭,未到門口,聽見鐵子大喊“他就是怪人,就是怪人”以及村長的訓斥聲,歎了口氣,大步離開。
小飛已先一步回到家中,自他記事以來,一直想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到底在哪裡,但延之叔從不跟他說,如今斷續聽到他們的對話,更覺疑惑。
晚飯桌上,小飛咬咬牙,鼓起勇氣問道:“延之叔,他們總說我是沒媽的孩子,我肯定有媽媽,雖然您從不跟我提,但我很想知道我的媽媽是什麽樣的人,她在哪裡?”
聽到小飛提起母親,程延之有一陣恍惚,他看著這個個頭已經到他腰間的孩子,感歎道:“時間過得真快,這一晃就是7年了啊。”
他摸摸小飛的腦袋,看著小飛的眼睛道:“你媽媽是個非常美麗,非常勇敢的人。
但有些事叔現在不能說,你也不要再問,對誰也不要問,等你長大能夠保護自己的時候,我會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
在這之前,你好好讀書,好好長大,答應我,好嗎?”
小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對這個雖然叫叔實際卻如父親一樣照顧自己的人,他自然是信賴的。
“延之叔,明天我去山林裡多摘些蘑菇,撿些柴,拿去賣了,補回醫藥費。”小飛認真地說。
看著這個僅7歲的孩子,程延之一陣酸楚,都怪自己沒用,如果孩子母親還在,他一定不會受這些委屈。
“山林危險,不要去。錢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好好讀書就成。”
“嗯,知道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小飛輕手輕腳爬起來,趁程延之未醒,背著背簍偷偷出發去山林。
山林離村子不遠,未開發,植被豐富,時常有野獸出沒,平常小孩是不被允許私自來這裡的,但也有一些膽大的會跑進來玩耍。
小飛自然屬於膽大的。太陽漸漸升起,天氣不錯,山林裡,背著背簍的小小身影踩著地上的落葉,在林間歡快前進,不一會兒便收獲頗豐。
正當他打算休息一會兒,忽聽得樹林中傳出嘻嘻的小孩聲音,三個與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從林子中走出,其中一人懷中抱著一隻小山豬,三人鬼鬼祟祟又有些興奮。
雙方看到對方,都愣住了。
“就是他,打傷我哥哥!”抱著小山豬的女孩是鐵子的妹妹葉婉。
“我們要幫鐵子報仇。”旁邊兩個稍大的男孩就要衝上來。
“不要,他是個怪人,力氣很大,小心你們也受傷。”
“我們才不怕呢。”兩個男孩說著,但腳步卻猶豫了沒有往前。
小飛沒有理會兩個男孩,而是盯著葉婉懷裡的小山豬:“這山豬哪裡來的?”
葉婉見狀,抱著小山豬的手臂往後縮了縮:“想搶它嗎,沒門!這是我拿回去給哥哥吃的,這樣他能好得快點。”
小山豬長得很特別,額頭正中一團雪白的毛。
“這是‘山神’的孩子?”小飛驚訝道。
“山神”是村裡對山林裡一種巨型山豬的稱呼,因體型龐大,性情極其凶猛,一般的獵手都對其敬而遠之而得名。
“那當然,我們發現‘山神’早上都會出去覓食,趁它不在偷出來的。”葉婉說完,三人還為自己的能乾得意地笑起來。
“‘山神’會循著氣味追來的,得趕緊把小豬送回去。”小飛急道。
他以前跟著延之叔來山林打獵,親眼見過一個“山神”硬生生撞斷一棵碗口大的樹,把同行的獵人撞個半死,回去躺了一個月。即便是程延之這樣百裡挑一的獵手,也從不主動招惹“山神”。
“我才不會送回去呢,這可是我們一早起來好不容易弄到的。”葉婉一臉堅決。
“哈哈,你不會是怕了吧。”
“嘻嘻,他就是怕了,瞧他那表情。”
另外兩個男孩毫不客氣地嘲笑起來。
“哼,打我哥時挺能耐,聽到山豬就慫了,大怪人。”葉婉說著噗嚕做了個吐舌頭的鬼臉。
小飛顧不上理會對方譏諷的言語,他擔心的是幾個小孩的性命安危。
但對面三人擺明不打算把小豬還回去。怎麽辦?
為了大家的安全,小飛心中有了主意,他放下背簍,一指後方:
“你們看那是什麽?”
趁三人回頭走神,上前從葉婉懷裡一把搶過小山豬便跑,不顧他們在後面氣急敗壞地叫罵追趕,他想只要在“山神”發現前把小豬放回去就沒事了。
但已經晚了。
還沒跑出百米,突然前方樹叢枝葉亂顫,地面劇烈震動,赫然竄出一頭巨大的山豬,體積比尋常大山豬起碼大上四五倍,額頭一團雪白的毛,滿面獠牙,凶目直瞪,正是村民所稱的“山神”。
小飛和後面追趕的孩子全都驚得呆立原地。
“山神”看到小飛懷裡的小豬,怒從中來,“嗷——”一聲嚎叫,全力向幾個孩子方向衝去。
“快跑呀——”小飛大呼,轉身就跑。
葉婉三人也反應過來,向反方向飛奔。
“你快把小豬還給它啊!”其中一個男孩邊跑邊喊。
“現在還有什麽用啊!”
發怒的山豬是沒有理智的,眼下只有跑了。
可他們哪跑得過,到是小飛體力驚人,一個人抱著小豬跑到了最前面。
“救命,我跑不動了。”葉婉的聲音。
小飛回頭,心中一驚,“山神”就要追上她了,若被那副巨大的獠牙頂上,不死也重傷。
他不能見死不救。
聽到背後的哼哧聲,知道“山神”就要趕上自己,葉婉又驚又怕,一不留神摔倒在地,面對直直撞來的大家夥,她害怕得閉上眼睛。
可等來的不是猛烈的撞擊,而是……被扔到懷裡的小山豬?
“快跑——!”一個稚嫩的聲音爆發出大喊。
她睜開眼,只見一個小小身影從她上空一劃而過,落在“山神”正臉上,雙手緊緊握住那一對巨大的獠牙,強勁的衝力把它震得直往後仰。
原來,危急時刻,小飛跑了回來,把小豬扔給她,選擇直面“山神”,借此拖住它,讓他們有時間逃跑。
“山神”徹底憤怒,瘋狂甩頭,小飛死死抓住獠牙決不松手。松手被甩出去可就玩兒完了。
“我們快去找人來幫忙!”回過神來的葉婉立即招呼嚇呆的兩個男孩。
她緊緊抱著小豬,跑遠後回頭,見那個小身影隨著龐大狂怒的“山神”起起伏伏,猶如一片飄蕩的小小樹葉般,卻十分頑強。
“你一定要堅持住。”葉婉咬咬牙,轉身頭也不回地拚命往山林外的村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