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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塬舊事》第13卷
  存生的新院子大形狀已經能看出來了,一條敞開的通道,洞門口右邊平坦寬闊處栓狗,養豬,兩個敞口的小窯洞分別是狗窩和豬圈,豬圈對面是露天的茅房,旁邊一大片空地用於堆放垃圾和糞土。左邊有一條斜坡是通往菜地和老住處的捷路,靠牆的斜坡挖了幾層土台階,上去是一塊莊稼地,中間踏出來的一條小路通往窯洞頂面。趁著一場春雨後,地面半濕不乾,存生和貓吖砍來些柳樹枝條,拉著碌碡壓平場面,重物碾壓震動會造成窯洞開裂變形,正對著窯頂的那片隻用於堆放麥草、玉米杆等糧草雜物,距離窯洞遠點的地面用做碾麥子的麥場。存生在場邊沿栽了五顆柳樹,側邊的枝條已經長開,綠柳成蔭。燕燕帶著小燕和彥龍到場裡玩,經常手抓著枝乾蕩秋千。春天柳樹剛發芽的時候,爬到樹上折斷一截筷子粗細的柳條,輕輕轉動柳枝皮,退下完整的一段,一頭段齊,去掉一厘米左右外皮,保留樹皮做成一個“嗶嗶”,學著奶奶輕聲念叨幾句,“嗶嗶,嗶嗶吹響響”,然後用嘴吹出嗶、嗶的聲響,燕燕三個每人一個到兩個,三個排成一列,吹著嗶嗶甩起胳膊走正步,繞著麥場一圈一圈地來回轉。約莫五六十米長的洞門進來就是院子,和門洞正相對的是正窯,右邊的窯洞是廚房,拐角一過,正東朝向的一間是偏窯。正窯左邊是糧食窯,因為沒有幾袋子糧食,只是挖了窯口一部分,糧食堆放在貓吖睡的偏窯裡,和偏窯相對的是牛圈,五口窯洞還沒有挖開,大致樣子剛剛定型,熊家老爹在院子裡踱著步走來走去衡量距離,貓吖的大哥效忠正在用磚頭砌窯面邊沿,存生端著鐵鍬鏟水泥,搬磚頭,給榮生當小工。效忠自小跟著熊家老爹到處給人挖窯箍窯,已是技術嫻熟,現在熊家老爹上了年紀很少出去再給人箍窯,現下,塬上好多人已經不再找地方箍窯,大多都是在塬面平坦的地方蓋磚頭房子,效忠分家後很少有箍窯的營生,就買了一套磨面機器,和媳婦邊種莊稼邊給人磨面,生活條件在村裡也算中等偏上。存生的新窯洞,都是在熊家老爹的指揮下,貓吖兩個哥哥,秀梅、效林,還有存生以前變過工的莊裡人抽空過來幫忙乾,那個年代時興變工,存生閑暇時去給村裡人幫幾個工,等到自己需要勞力的時候,對方就抽時間來給他還工,相互幫忙也不用付工錢。貓吖新舊住處兩邊跑,一會兒燒水幫王家奶奶做飯,一會兒被喊去打雜跑腿,她性子急,乾起活來總是連跑帶走。

  “姐姐,你性子急的,我感覺你一直在小跑著乾活,給我也製造緊張局勢,口喝的想喝一杯水,都一直強忍著,給你們家幫幾天忙我嗓子都會冒煙,來!坐牆角喝點水稍微喘口氣”,秀梅停下手中的活說。

  “沒有麽!我感覺我沒有小跑,平時走路也就是這個樣子,你們都說我性子急,我自己也沒有著急。”說著放下手裡的鐵鍬走到秀梅旁邊坐了下來。

  “燕燕她媽著急著想住新窯了,快了!木工進來把門做好,窗戶按上,叫你們老四哪天來了砌個灶台,盤個鍋台,把兩個窯裡的炕盤起來,就能住人了,”效忠邊拿了塊磚頭在砌牆,歇下來轉過頭笑著說道。

  “唉!怎麽都要等到立了秋才搬,趁著夏季天氣好,炕頭要完全乾燥了,還要燒幾次試試出煙利不利,炕頭邊緣哪裡泥沒有塗抹均勻冒煙,都要及時活泥抹平。搬進來了就安穩了,院子嫌狹窄了,對面洞門上頭再取一架子車寬的土,這樣院子看起來就更大方了,

太陽也能在院子裡多曬一陣……”,熊家老爹靠牆蹲在地上,從口袋裡掏出旱煙袋,捏了一撮塞進煙鍋裡壓實,找不見火柴,喊著燕燕,“燕燕,你回老院子給外爺取一盒火柴過來”。  貓吖趕忙起身找火柴。

  “這邊沒有了,我把我的一盒拿出來都吃煙點完了,叫燕燕回去取一趟”,熊家老爹說。

  “燕兒,乖,趕緊從園園裡走捷路去拿。”燕燕聽到媽媽這樣說,領了命,一溜煙的跑出去了。

  “姨夫,過兩天按大門,怕是要去廟裡問下大門的方向具體朝哪呢?”存生問熊家老爹。

  “你看哪天晚上你們莊裡誰家請神看病,順便過去問一下,這個還是講究一下有好處,我們莊裡狼剩飯家安頓新院子,大門自己按上去後,家裡幾個娃輪流害病,城裡醫院去了個沒趟數,最後求神卜卦才知道是大門方位衝了哪路神仙,最後頭,把大門又重新調整了方位家裡才安穩下來,娃娃一個個都莫名其妙地好了。迷信這東西,有時候不由自己不信,你家裡也上有老下有小的,講究一下總歸沒有啥壞處。”熊家老爹知道存生生平不太相信求神卜卦,這樣說道。

  “我以前怎麽都不信這些神神叨叨的迷信,自從生了彥龍我還不得不承認,有些事情上,像你說的講究一下也沒啥,我這幾天打聽著誰家請神看病呢”,存生邊乾活邊說道。

  “姐夫,你也迷信起來了,你不是不相信這些東西嗎?”秀梅笑著打趣說。

  “瞧你說的,這人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大多數人都能看上電視了,這可是以前不敢相信的,啥不都是要變化呢!”燕燕取來了火柴,大家都停了手裡的活,掏出紙和旱煙袋,卷起煙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抽起煙,煙氣轉著圈順著牆面散開來。彥龍跟著姐姐們在土堆裡撿土疙瘩,臉上灰不溜秋、衣服褲腿上全是土,他看見一團團煙霧繚繞,跑過來伸手去抓,小燕和燕燕也跟過來踮起腳跟打煙氣,彥龍皺著眉頭縮起鼻子使勁地吸著煙氣,他二舅效明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們看老地主家兒子幹啥呢?那個慫樣子是聞著旱煙味道香噴噴的,是不是?彥龍”,

  “嗯嗯,這個味道香噴噴,好聞”,彥龍一本正經地回答,走到熊家老爹年前抓煙氣。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秀梅笑的噴出了一鼻子水。

  “姐夫,我看彥龍以後也是個酒囊飯袋,喝酒抽煙樣樣不落”,秀梅笑道。

  “酒囊飯袋還要有本事的人,他以後不好好念書,學些抽煙喝酒的勾當,我回來就把腿卸了”,貓吖起身乾活,拿起鐵鍬鏟地面上土。

  “我長大了當警察,你打我的話,我就把你抓起來”,彥龍對著貓吖撅著嘴巴說。

  大家被彥龍的話又惹得笑起來,效忠慢吞吞地吸一口煙說道,“彥龍這娃頭大夯實,說話穩重,以後長大了是個乾大事的人”。

  “唉!咱們這樣的人家還指望幹啥大事,只要本本份份的守規矩就行了”,存生在地上滅了煙起身乾活。

  “社會好了,一輩比一輩強了,這些娃娃長在新社會,以後比你們一個個都有出息”,熊家老爹悠閑地吸一口煙,吐出一大團煙氣,彥龍用手去捧,三個圍著外爺跳來跳去。

  效忠起初抽的煙是門市部裡買來有包裝的紙煙,每次他抽都得給現場乾活的人每人發一根,一包煙不經發就完了,後來他乾脆也不買紙煙了,和存生他們一起卷紙旱煙抽起來。

  斷斷續續忙活了半年,一院子的窯洞整齊地矗立起來,除了糧食窯暫時用不上沒有挖完,其余的窯洞已基本完工。窯頂的牆面上有一排排整齊的斜紋,是熊家老爹和效忠親自用短钁頭挖出來的,左向一層右向一層排列有序,抬頭望去牆面像一幅立體的三維空間圖。存生把大門和幾個窯門,還有窗戶都漆成了綠色,加上窯頭紅色的磚,從門洞進院子來,眼球不由得被鮮亮的色彩吸引。五間窯洞以正窯為中心對稱的排列著,貓吖心滿意足地在院子裡轉了幾圈,走進了夥房,一整間窯洞用來做飯,平滑的水泥鍋台上鑲著一口大鍋,一口小鍋,那麽寬敞的柴草堆放處,新做的案板平整光滑,不像以前案板幾處凹陷下去,擀麵的時候老是感覺不到面皮的薄厚,現在好了,那麽平整的案板切的洋芋絲都是均勻的。再往裡走,水泥台階上可以擺放碗筷和醃菜的罐子,焊接而成的鐵架上放著三層的蒸籠,嶄新的蒸籠就是好,木頭的原色鮮亮,蒸的時間久了會被煙熏的變成灰黑色。蒸籠旁邊往門口的牆上排列著一排大小不一的缸,盛水的大小兩個,裝白面的、黑面的、玉米面的,這些缸有幾口新的是貓吖剪了長頭髮趕集時換的,起初貓吖還心疼長了好幾年的黑黝黝的辮子,現在看著窯裡看著這些家具,摸著頭齊肩長的頭髮,她覺得無比的幸福,“頭髮剪了還可以再留長,這些東西以後都是我自己用,這麽寬暢亮堂的夥房,做飯都有心氣了”,她這樣想著,不禁眼角露出了微笑,擠出了幾道深深的細紋。

  存生專門讓秀梅請教她公公,擇了九九重陽節這天搬家,恰逢孩子們休息,順利、勝利、翠霞都趕來幫忙,他們也是最樂意的,燕燕一家搬走,騰出來的兩間窯他們一家人住,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樣擁擠了,每年過年翠兒和霞兒帶著孩子們回娘家住,或是城裡來幾個親戚晚上不回去,他們總是要提前去莊裡找晚上睡的地方,幾個人擠在一個炕上,晚上翻身都困難,第二天早起一邊的胳膊麻木的沒有了知覺。勝利初中馬上就畢業了,要是考不上高中,就該張羅著找媳婦了,騰出來的那間偏窯好好收拾打整一下,以後給勝利娶媳婦用。翠霞心裡盤算著,自己總是和父母睡,有時身上來月經了,床單老是被弄髒,她自己偷偷摸摸地清洗,被父親和哥哥看見,她羞的隻想鑽進老鼠窩裡,順利老是撇著嘴,挺高嗓門嘲笑她說,“你看,勾子又爛了,誰讓你成天不好好聽話,別人說話你老是愛懟回去”,聲音大的恨不得全院的人都知道她來例假了,她又氣又羞卻又不能支聲,這下好了,多出來兩間窯,她自己可以單獨睡一個炕。每個人都在心裡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可勁的搬東西。大人們抬家具等大件物品,燕燕、小燕和彥龍也不閑著,跟在王家奶奶屁股後頭,鬧騰的要拿杯子,拿盤子,王家奶奶怕他們摔碎了,讓燕燕和小燕抬小凳子,她們兩個每人一邊抬著走,彥龍手扶在中間,邊走邊停下來玩,讓彥龍坐在上面,手摟著她們兩個的脖子,她們兩個抬著走,還沒抬起又放了下來,“大炮大炮咚咚,一下打到北京”,彥龍體重她們試了幾次抬不起來,索性丟下凳子,爬到低矮的蘋果樹上,透亮的紅香蕉壓彎了樹枝。蘋果樹旁邊的一大片菜地是存柱家的,裡面種著白蘿卜、胡蘿卜、辣椒等,有幾個白蘿卜冒出了地面,綠綠的身子直挺挺地敞在空中,燕燕趁大人不注意,拔起一個,帶著小燕和彥龍來到麥場裡,撕掉蘿卜葉子,把蘿卜放草叢中來回穿梭著擦掉根底的土,蘿卜太大沒辦法分,燕燕拿著蘿卜在碌碡上使勁的摔,蘿卜碎成幾瓣,他們三個坐在場邊的柳蔭下,做賊似的吃起來。燕燕不住地叮囑小燕和彥龍,“你們不要給奶奶和媽媽說,咱們偷拔了大媽家的蘿卜,不然媽媽知道了要打斷咱們的腿”,小燕和彥龍會意點著頭,一幅慎重其事的樣子。啃掉外皮的蘿卜又脆又好吃,可是打出來飽嗝卻讓人難以接受,小燕吃多了蘿卜,下午吃飯時一個飽嗝出來,奶奶責怪起來,“你們誰吃蘿卜了?打得飽嗝簡直把人臭暈了?”

  還沒等其他人開口說話,小燕脫口而出,“我姐姐拔我大媽家蘿卜了,我們在場裡偷吃了”。

  “小燕,你!”燕燕指著小燕剛要罵,貓吖就說,“燕燕,你膽子越來越大了,還敢偷別人的東西了麽”。

  燕燕起身準備逃跑,貓吖繼續說,“坐下好好吃飯,以後不許在拔你大媽家的蘿卜了”,語氣裡似乎沒有要懲罰的態度,燕燕連連點頭,坐下來繼續吃飯,一會兒又一個飽嗝冒出來,這次是燕燕,

  “蘿卜其實是個開胃的,吃起來香,嚼起來脆,打的飽嗝像個屁”,存生笑著說。

  燕燕三個停下筷子重複著爸爸說的,吃起來香,嚼起來脆,打的飽嗝像個屁,一遍遍地笑著重複著,故意拉長後面的屁字。

  “快點吃,面條都堵不住你們三個的嘴巴”,貓吖打斷他們。

  家具零碎全部搬過去的第二天,農村人挪了新屋都要悟煙,意思是搬了新家正式的生火做飯,那天下午,院子裡可熱鬧了,鄰裡鄉親、關系親近的都來家裡串門子看新屋。貓吖特意借來一個餄餎床子,叫來老八媳婦壓餄餎面招呼大家。灣裡的孩子們像趕集一樣都聚在燕燕家門前,小霞和翠霞帶著一幫女孩子在跳皮筋,燕燕、小燕、婷婷不會跳就輪流站著繃緊皮筋,看著姐姐們跳。小勇和栓牛帶著一幫在旁邊打沙包玩,彥龍、兵兵幾個小的一會兒跑過來,一會兒跑過去兩邊搗亂,看見他們跑來,燕燕遠遠的喊,“彥龍,到那邊撿沙包去,那邊好玩”,生怕他們過來拉著皮筋搗亂。

  半圓的月光悄悄地躲在樹蔭裡,照著孩子們的影子在地面上來回穿梭。塬上的秋夜清冷,孩子們的嬉鬧聲在山間回蕩,有的玩熱了,外衣隨手搭在婷婷家窯洞頂的低矮圍牆上,衣服落了一大堆,趁著月色清亮,他們又在玩抱樹的遊戲,搖落的樹葉不情願地飄落在空中,隨風吹到了角落裡。大人們散了,一陣陣叫喊聲響起來,他們抱著自己的衣服,跟在大人身邊,意猶未盡地消失在月色裡,灣裡又恢復了寂靜,月色如銀,搖曳在樹影婆娑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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