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鄭的秋季不甚明顯。
至少窗外的那顆古樹仍是翠綠一片,生機勃勃的樣子,怎麽看也不像到了盡頭似的。
倒是這方宮殿的主子,一副提不起興致的模樣,說是傷春悲秋似乎都不足以描繪他的哀愁。
……直讓人想贈他一方鴆酒,一了百了。
韓非見狀無奈,手持剛拿到的消息卻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伺候的內侍們也知曉大王心情欠佳,不知該不該上前稟告。
讓韓大人乾等著總歸不妥,可卻又不敢觸大王的眉頭。
於是隻好一副糾結掙扎的神色,臉都差點扭曲了去。
倒是韓王過了好一會兒,終於想起了有他這麽個人似的慢吞吞的回過頭。
“何事?”
韓非心下歎息,將手中那微小的絹布呈上。
“剛接到的消息,秦軍沿渭水往西南,不日即將抵達武關。”
“與寡人說這些作甚?是想提醒寡人,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了麽?”
韓王安翻了個身,仍舊提不起興趣來,甚至還企逃避現實一般。
韓非抿了抿唇,靜默不言。
過了好半晌,躺椅上垂暮老人一般的韓安動了動耳朵。
“……等等,你方才說不日抵達何處?”
他猛的坐直了身體,目光是此生少有的尖銳,直直的釘在韓非臉上。
韓非板著臉重複:“武關,陛下。秦軍不日抵達武關,即將揮軍南下,正面對上大楚與蜀國。”
“!!!”
韓安登時有勁了。
不僅如此整個人都如同被度了一口仙氣似的活了過來,只差一個鯉魚打挺躍起。
“是蜀中?”他一把揪住韓非的袖子,傻子似的重複。
韓非再度點頭,面色堅定不似作偽,怎麽看都像是真的。
少頃。
新鄭王宮中響起了闊別已久的笑聲。
起初還壓抑著似的“突突”悶笑,而後便像是再也按捺不住似的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哈哈哈哈!”
其聲渾厚有力,半點聽不出半個時辰前還那副無精打采的頹廢模樣。
……
……
內侍們面面相覷。
剛剛給韓安看診回了府邸,屁股還沒坐熱的老太醫又被請了來。
來之前還以為大王憂思過度,終於扛不住了,誰料居然是來接骨。
老太醫面色複雜的替韓安接上了下頜骨。
動手之前,再三朝一旁的韓非確認了這真的是因為笑的太大聲導致而非被揍成這樣的。
老太醫再次感慨自己可能是老了。
否則怎麽會理解不了大王的腦回路?
原本就有幾分駝背的老太醫此刻離去的背影更顯得蕭瑟,韓非看的滿眼複雜。
韓安揉了揉僵硬的面部肌肉,終於從方才那巨大的驚喜中回過神來。
“酷去給骨人……”
韓非:“……?”
韓安果斷閉嘴,繼續揉著臉。
方才太得意忘形,此刻遭了報應口齒不清了。
待到身旁韓非的面部表情幾乎維持不住淡定時韓安才終於搞定了,精神抖擻的站起來走了兩圈。
“快去給寡人把中常大人叫來!”
負責溝通他國的中常大人已經有好幾年未曾被傳召了,誰讓陛下鹹魚,幾乎不與他國往來。
此番突然被叫進宮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直到一向不管事的陛下笑眯眯的告訴他:“替寡人備上一份賀禮,
著快馬送去大秦,務必交到秦王手中!” 韓非再次:“……?”
就連內侍們也是一臉的凌亂。
韓非幾乎用了畢生涵養,才忍下那句“陛下您沒病吧?”,見中常大人也是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模樣看他,隻好率先開口。
“陛下此番送禮,總得有個緣由……”
畢竟人家秦王登基您都不曾表示過,如今又無大事,特地送上厚禮,生怕別人瞧不出來這是感謝秦王不殺之恩?
韓非覺得自己不過而立之年,又得白上好些頭髮。
韓安顯然興致勃勃,甚至完全沒有掩飾得意思,兀自點頭:“叫你去便去,還愣著作甚?寡人說話不頂用了?”
把中常嚇跑之後這才笑眯眯轉過頭來。
“個中緣由不可說也,要是真問起來,便說是祝賀秦國拿下蜀中叭!”
……可是人家還未分出勝負。
韓非心中憋著話,生生沒抓到機會開口!
因為韓安已然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窗台上,那盆他前段日子愛不釋手,如今已經快香消玉殞的海棠上。
韓非隻得在丞相問起這事時,非常茫然的表示自己真的有阻攔過,然而無濟於事。
於是變成了丞相和他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
……
嬴政忽而收到了這麽一份大禮。
經由重重檢查,又有雨化田親自打開瞧了瞧之後方才確定。
這真的是一份普通而又貴重的賀禮。
沒有下毒,沒有手腳,規規矩矩。
“……韓王這是何意?”
狄相對歷史上這個被一筆帶過的小國不甚了解,縱使心中嘀咕著對方莫不是怕了, 卻也覺得不太可能。
畢竟是一國之君不是?
半晌,嬴政忽而笑了。
“韓安啊韓安,真乃當世妙人!”
狄仁傑好一會兒才眨了眨眼,同雨化田交換了一個眼神。
感情還真是他們猜的那般?
狄仁傑哭笑不得:“陛下,使者尚未離去,我們是否需要回禮?”
對方不按套路出牌,一時竟讓平日裡未逢敵手的狄相覺得茫然。
倘若韓非在場,一定會同狄相深刻的交流一番,或許會引為知己也不一定!
“寡人記得前些時日竹賢居藏書樓中清理出來一批無甚大用的典故傳說,便送於韓王,權當解乏罷!”
狄仁傑嘴角一抽。
人送禮的示意圖先不說,最起碼挑出來的可都是少有的珍品。
想來大韓那等彈丸之地能拿出這些已是不易,這誠意是絕對夠了。
可咱回的是準備拖去銷毀的無用典籍,是否有些太過……草率了些?
似乎是察覺到了狄仁傑那份微妙,嬴政兀自笑了,眉目間多了幾分懷念之色。
“狄相有所不知,送別的可能還不如這些個東西。”
嬴政幼時輾轉流落他國,別的不說,各國的宮闈秘史那是聽了一籮筐。
縱使他不去刻意打聽,然而百姓之間亦早有可信度頗高的傳聞。
是以嬴政對韓安此人無比了解,心知韓安就是個不問世事只顧眼前享樂的草包。
因此送再多的珍寶也不如給他點樂子,索性他不會也不敢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