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正好,珠簾於走動間發出清脆的碰響聲,悅耳動聽。
人未到聲先至。
“今日怎的不見陛下於外間溫書了?”
趙姬雙眸溫潤,巧笑顏兮,顧盼生輝。
年逾中年的她仍舊如二八之年般明豔,身後烏泱泱跟著一群太監宮女,不管走到何處,這太后的架子,該擺還是得擺的。
嬴政便也不想再下棋,他面前的雨化田適時的讓出了位置,轉而站在他身後。
趙姬不客氣的坐下,同嬴政對視著。
“母后今日怎麽有空過來?”
嬴政聲音不鹹不淡,令趙姬無法判斷他隱藏在平靜之下的情緒。
“無事不登三寶殿,哀家今日來,自然是有好事兒。”趙姬揚了揚眉,目光繾綣的落在了雨化田身上。
可惜人一個眼神也沒給她,趙姬隻好失望地撇了撇嘴。
聽見有好消息,嬴政目光也依舊無悲無喜,不可置否的抬手收拾著桌面已成定局的棋局。
“陛下不信?”
趙姬氣定神閑,稍稍往後靠了靠。
觸感明顯不同,趙姬微微蹙眉,倒也真忍了這丁點不適。
嬴政平日坐的四平八穩,脊椎像一把拉直繃緊的弓一般,根本就沒有隨意倚靠著靠墊的習慣,他的寢宮中自然沒有能接住趙姬的靠墊。
“母后有話直說便可,寡人聽著呢。”當著趙姬的面,嬴政一直表現出乖巧伶俐,此時也不例外。
趙姬目光含笑:“陛下年歲也不小了,國不可一日無君,陛下的加冠禮遵古製可提前舉行,那幫廢物大臣竟無一人提起。”
聽到加冠二字,嬴政面上波瀾不驚,耳垂卻動了動。
趙姬繼續道:“既然如此,哀家就做主牽頭,替陛下定了這加冠禮!”
不能加冠便無法親政,許多事情都會直接跳過他這個名義上的君王送到呂相手中。
趙姬不信自己肚子裡爬出來的會是個沒野心的主。
因此鉚足了勁想挑起嬴政對呂不韋的不滿,妄圖挑撥關系刺激嬴政同意。
在趙姬的設想中,這根本就不必費勞什子心神。
呂不韋有多渴望掌握權利,嬴政便有多渴望加冠親政!
嬴政垂下目光,面上並未出現趙姬預料的狂喜。
只有方寸間擺錯的棋子,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嬴政快控制不住內心的狂喜了!
他料到趙姬和嫪毐定會想不得不出宮,但沒想到對方居然願意做這種順水推舟的事兒,就為了引他上鉤!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然而這種事要是答應的太快就沒意思了。
嬴政裝作為難的樣子,面上閃過一絲掙扎。
“寡人…寡人體弱,恐無法負擔親政後的朝政……仲父與母后執政已久,大秦四海升平,依寡人只見,如今局勢正好,無需更改。”
語氣抑揚頓挫,表情恰到好處,眼神中都透露著誠懇。
雨化田撫掌歎息。
果然能在這深宮大院中佔據一席之地屹立不倒的,都是演戲高手,無論男女。
趙姬差點咬到舌頭。
什麽情況?
這還是嬴政?
難道她和嫪毐都想錯了,嬴政並未有過疑心,且胸無大志,從未想要和他們作對?
不,不可能!
趙姬掐了掐掌心妄圖使自己冷靜下來。
嬴政怎麽可能沒野心?
她看不出來只能是因為嬴政偽裝的太好!
只是……
趙姬看著一片赤誠的嬴政,
心底有個聲音問:這一切萬一是真的呢? 然而不管真假。
計劃已經定下,再無更改的可能。
時間的車輪滾滾而來,趙姬攥緊手中棋子,面色猶疑片刻後終是歸於堅定。
“陛下身為君王,理應肩負起大秦歷代先祖遺命,豈能因種種小事被拌住了手腳?”
許是覺得這句話說的有些重了,趙姬便又柔下語氣。
“陛下從小便聰慧,哀家至少比下訂不是那種推卸責任之人。”
一字一句皆把他往高位上推,使人找不著下來的路。
可無論如何嬴政就是不松口。
他看著趙姬急的流汗的模樣,心裡已然清楚他們一定會在加冠禮上動手腳。
可越是這樣,他就越是不著急。
嬴政如此不思進取的模樣氣煞趙姬。
以往嬴政勤學好問,每日所學的無非是如何當好一個君王,因此給了他們莫大的壓力,從小便防著他,但現在把機會擺在面前之後。嬴政突然變了!
狼崽子把已經送到嘴邊的肉往外推了一步,說自己要吃素。
這不是搞笑麽?
嬴政自顧自擺了一局棋譜研究,看著一點兒不著急,也不後悔拒絕。
他還有很多時間,可在嫪毐和趙姬心中中,他們只剩下這最後一次機會了!
必須讓嬴政答應!
趙姬暗恨嬴政呆蠢,這個兒子當真和她一點也不像!
剛才進來時臉上戴著的笑意已經蕩然無存,趙姬活生生上演了一出變臉。
唇角抿出冷硬的弧度,趙姬拿出了太后的威嚴第一次用命令的語氣開口。
“這是命令。陛下必須盡早加冠,執掌朝政,去準備罷。”
說罷,也不再給嬴政拒絕的機會,起身便想要離開。
嬴政同她一道站直,這次卻沒有再婉拒,隻用了這麽多年學來的本事,強行做出了一副感動的模樣。
“寡人省得了。母后這份關愛之情寡人銘記於心。”
“加冠之禮不宜於鹹陽宮舉行,寡人這一去,母后遇事千萬慎重,保重身體。”
明明應該是帶著感激的話,說出來卻沒得帶著一股別扭。
趙姬皺眉回頭,嬴政臉上依舊是感激涕零,找不出半點故意的影子。
便也隻當而自己想多了,甩袖離去。
烏泱泱的人頭離去時如來時那般迅速。
太監唱喏一聲,自有人小心翼翼的攙著趙姬回宮。
幾乎在她一腳邁出王寢的同時,嬴政無聲的斂去那抹感動,眼神恢復了往日的銳利,又哪是方才那副故意裝出來的愚忠模樣。
這對母子皆是天生便會演戲的,生來便適合於宮闈中勾心鬥角。
雨化田道:“加冠之禮的地點…陛下不親自選定麽?”
嬴政哼了一聲:“太后深居簡出,雖手握權勢,這些年去過的,左右不過那幾個地方。”
弑君是大逆不道的重罪,沒人會再做了這樣的決定後還會放棄主場選擇其他地方。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嫪毐一定會選擇牢牢被他把控在手掌之中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