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個,剛剛到底在聊些什麽啊?”
一直到下午第一節課的預備鈴響,齊羽才慢慢悠悠地從教室後門晃進來,顧淵斜著眼睛看了她一眼,問。
“沒聊什麽啊,就是些女生單獨相處的時候會聊的話題。”
“女生的話題?”
“你要那麽想知道,就把自己也變成女生啊。”
“不,我的驚訝不是來自於我對話題本身的好奇,而是來自於對‘你也了解這些話題’的疑惑,換句話說,是對你設置的‘女生獨處’的大前提表示懷疑。”
“哼!”
兩人的桌子隨著一聲巨響震蕩了一下,然後顧淵的臉就擰成了曬幹了的苦瓜。
今天是周四,下午的四節課全是數學。
當然,本來的安排是一節物理一節化學接在兩節數學後面作為緩衝調劑,但是因為兩位老師同時去了南京學習,導致教務處不得不把明天的兩節數學也全部挪了過來。一天上三個小時的數學課,讓顧淵現在一看到數列就覺得惡心。
“今天我們安排了一次專題講解,給大家深化一下嵌套函數中的零點和極值問題,記住,題目本身永遠不是關鍵,不要背題,不要生搬硬套,思路才是重點。只有學會了如何分析題目條件,才能夠做到每一次看到難題都能夠不慌張。就像是生火一樣,只有學會了如何在各種條件下選取合適的工具,才能夠保證在大多數時候都能夠成功生起火來……”
隨著極具穿透力的如同老牛一般的嗓音在教室裡回蕩,穿了一件褐綠色衝鋒衣的鄒老師就開始在黑板上板書。
困倦就如同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不停地湧上了顧淵的心頭。
“首先,我們來回顧一下基礎知識,嵌套函數,在高中階段,我們常見的類型主要有兩種,一、K=F(f(x)),二、F(f(x))=x。當然,這是最簡單的形式,在實際問題中會發生很多變化,不過,萬變不離其宗,不管試卷上的題目多麽複雜,它的核心,永遠都不會是這兩種最基本的嵌套函數。而零點和極值問題通過一定的方法,都可以轉換成我們最熟悉的方程組有解問題,下面我們來看一道非常簡單的例題……”
顧淵托著腮兩眼無神地望著黑板,雖然他很喜歡物理也很擅長物理,但在數學上,想要找到哪怕一丁點興趣都是非常困難的事。因此長久以來他對於數學的態度一直都是,夠用就行,只要能夠滿足他在物理競賽裡的解題需要,就已經足夠了。
但矛盾就在這裡,物理競賽中需要的數學是難度不高的高等數學,而高考的要求則是難度極大的初等中等數學,打個形象的比方,就像是讓一個人學會各種運動達到入門,和讓一個人把某種運動掌握到精通的區別。孰難孰易很難評判,但對於顧淵來說,精通無疑要比廣泛涉獵難了太多。
“若函數f(x)=x3-3x,設h(x)=f(f(x))-c,c屬於[-2,2],求函數y=h(x)的零點個數。”
顧淵眯著眼看著那道例題,看到閉區間的第一反應就是分類討論,從端點入手可以有效地避免漏解的陷阱。
平時做題的時候很容易,為什麽一到考試就總是落東落西。
就像是拿著各種各樣的武器去戰鬥,明明在訓練場的時候各種得心應手,但到了戰場上卻總是手忙腳亂。
陳歌說他這是,心態問題,但顧淵覺得這個問題遠不止是“心態”兩個字就能夠概括的。
就像是,你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要對某個人說,明明做了很充足的準備,卻到了臨場的時候才發現,原來自己什麽都說不出來。
人在上數學課的時候,思維特別容易發散。
顧淵一下子就觸類旁通,直接把這個問題從考試中摘了出來,放在了生活裡。
然後就開始胡思亂想。
倒也沒有走神很久,只不過回過神來的時候兩塊黑板中左邊的那塊已經被滿滿當當的板書所覆蓋,顧淵抬頭掃了一眼,發現其中有一處不太明白的地方,便習慣性地把身體往旁邊靠了靠想要問問齊羽,結果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線條細膩的鉛筆畫。
齊羽立刻扔下筆用雙手把畫蓋住,不過從手指的縫隙中加上剛剛的驚鴻一瞥,顧淵還是看出來了畫上的人是誰。
“我說,你要是喜歡他,為什麽不乾脆答應他?”
下課之後,顧淵托著下巴靠在窗台上看著外面灰色的天空,看起來又要下雨了,南方就連冬天都不得安寧,以後要是條件允許,一定要搬到一個冬天不怎麽下雨的城市去。
“不是跟你說過了嘛,情況很複雜。”齊羽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非常非常複雜。”
“能有多複雜……你情我願,郎情妾意,兩小無猜,天作之合。”顧淵說一個成語換一個手勢,“多麽美好而純潔的青春愛情啊,有什麽複雜的?”
“說你笨你還不承認,要是真像你說的那麽簡單,我們會像是現在這樣嗎?”齊羽白了他一眼,“真是的,說你是木頭吧。”
“再複雜,難道還能複雜得過複合函數不成?”顧淵把自己的筆記本豎起來放在眼前,看著上面一行行的多項式發愣,“要是這些東西能夠像是生活這麽簡單就好了。”
“你說反了吧,應該是,要是生活能夠像是這些式子一樣簡單就好了。”
“誒?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數學問題總是可解的,總是能夠找到所謂的標準答案,但是生活卻沒有,連參考答案都沒有,具體該怎麽做,該怎麽活,什麽樣是正確什麽樣是不正確,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判斷。”
“可是,數學問題並不都是可解啊,舉個最簡單的例子,還記得我給你看過的《三體》嗎,三體問題就是一個十分常見的沒有解析解的問題,所以說……”
顧淵說到一半就把後面的半句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因為他看到齊羽的臉上已經浮現出了“行行行你說得都對”的表情,而如果他繼續說完的話,很可能就會演變成“杠精快滾”的驅逐行為。
永遠不要試圖與女生爭論,因為不管你是否成功證明了自己提出的命題,都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這是顧淵這幾年學到的最重要的一條“定理”。
聽著齊羽的鉛筆在紙面上劃出的聲響,顧淵微微地偏過了頭。
幾根碎發垂在額前,好看的唇抿著,不得不說這家夥在不張嘴說話的時候確實算是一個美少女,只可惜卻偏偏是個話很多的男人婆。
“這頭髮是你自己剪的?”
“是啊。”
齊羽頭都沒抬。
“怪不得這麽醜。”
“砰。”齊羽惡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然後毫不猶豫地就把手裡的鉛筆對著顧淵的手背扎了下去。
“啊!!!!!!……啊?”
“嘁,筆頭被我收起來啦。”齊羽不屑地朝他做了個鬼臉,“我哪有那麽狠毒?叫得跟殺豬一樣,根本沒有那麽痛吧。”
“額……倒是的確沒有很痛……”顧淵低頭看了一眼手上那清晰可見的小同心圓印痕,“但是你二話不說拿著筆就這麽狠狠地扎過來也實在是太……”
“太什麽?”齊羽斜著眼睛看過來。
“沒什麽……”顧淵默默地把手藏了起來,“你初中的時候也有同桌吧,難道你也是這麽對他的?”
齊羽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而是直接低頭繼續去整理她的筆記。
“嗯?”顧淵不解。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齊羽嘟囔了一句。
“啥?”顧淵沒有聽清,“你說啥?”
但是齊羽沒再理他,顧淵自討沒趣,便也聳了聳肩,轉頭繼續去做他的物理題。
中性筆在紙面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聲音,整理完筆記的齊羽側過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輕咬著左手的食指,右手握著筆在題目之間的空白裡肆意揮毫,不自覺地微微咧嘴一笑。
這家夥不說話的時候倒是也沒有平時看上去那麽討厭。
“謝絕拍照,參觀一次五塊,拒不還價,支持所有支付方式。”
兩片嘴皮子一搭,熟悉的聲音又隨之響起。
“唉——”
齊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果然,一開口就沒有然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