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和爸爸打過招呼之後,池妤穿著校服,外面裹著厚厚的棉襖,背著書包輕手輕腳地跑出了家門。
在初升的朝陽下,她晃晃悠悠地一路跑遠,書包和校服都跟著一晃一晃的,拐過了老街的巷口,估摸著距離差不多夠了,就躲在牆後面,探出頭,站在路邊往家裡窗戶的方向看。
“呼——”
她長長地抒了一口氣。
這裡離甘城光輝遊樂園並不遠,步行的話只需要三十分鍾。
走過去吧,不打車了。
“若逢新雪初霽,滿月當空,下面平鋪著皓影,上面流轉著亮銀。而你帶笑地向我步來。月色與雪色之間,你是第三種絕色,日月與星河之間,你是第四種難得。”
顧淵抬起頭來,把視線從書上移開,坐在木質長椅上,仰望著被朝陽染成金黃色的天空。時間進入十一月的尾巴,很快就會跌入十二月的懷抱,冬天勢不可擋地來了。
自從上次課本劇結束的班會之後,每個班的教室裡都張貼起了會考的倒計時,升學的壓力變成現實的可觸碰的巨大石塊壓在身上,讓所有人第一次有了喘不過氣的感覺。
對於他們來說,政史地生,四門滿分一百的科目,必須在會考中全部考滿九十,才能夠保證自己在一年後的高考中不被人提前拉開差距。
只有一次機會,不容失誤。
“呼——”
顧淵也長長地抒了一口氣。
今天先不去想這些。
不知道那個笨手笨腳的家夥能不能找到電飯煲裡保溫的粥,煮雞蛋不會被連殼吃下去吧?藥和熱水就在餐桌上應該不會看不見……
顧淵甩了甩腦袋,把那些不相乾的事情全部甩掉。
視線裡出現了一個奔跑著的倩影,心裡就這樣松軟下來。
在葉子掉光了的兩排樹中間,穿著淺藍色裙褲的少女逆著陽光朝這邊跑來,書包在她的肩膀後面一晃一晃的,隔著很遠都能看到從她身上冒出的熱氣凝成的水霧。
沒有初雪,沒有月色,沒有星河。
只有朝陽和蒙蒙的水霧,和早在幾個月前就謝乾淨了的花。
連首像樣的背景音樂都沒有。
但依舊是獨一無二的絕色和難得。
一個人奔跑的速度是每秒五米,距離是一百米。
問,需要幾秒相遇?
答案是。
十秒。
“顧淵!”
“池妤。”
“嘩——”的一聲,兩人相擁在一起。
“來晚了!”池妤笑著從他懷裡擠出來,“我已經出門出得很早了,但是路上堵車了……”
“沒關系啦,時間還很早……”
堵車?顧淵看了一眼不遠處馬路上稀稀拉拉的車齡,撇了撇嘴。
城裡竟然在堵車嗎……
空氣裡突然安靜下來,男生的余光裡看到池妤低著頭,已經長到肩下的頭髮柔順地垂著,或許是因為天氣有些冷的緣故,臉頰微微泛紅。
顧淵笑了笑,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髮。
不管別人說什麽,他都覺得,和自己在一起時候的池妤,才是最真實的池妤。
“走吧,想先去玩點什麽?”
像是變魔術一樣,顧淵的手指在池妤眼前一甩,食指和中指間就多了兩張花花綠綠的門票。
“不知道誒,也許,摩天輪?”
“一上來就坐摩天輪?”顧淵扭頭看向那處在園區深處的高大建築,
“不太符合一般的遊覽流程,不過,隨你的便吧。” 他順手想將手裡的書放進池妤的包裡,但指尖剛碰到磁力壓帶,池妤就向旁邊輕輕一跳,躲開了。
“裝滿了啦,放你自己包裡吧。”
“好吧好吧,不過你都帶了些什麽啊,這麽鼓鼓囊囊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離家出走呢。”顧淵一邊扭身把背包拉到胸前一邊說,“該不會是帶了一大包吃的吧?”
“怎麽可能!”
“那是什麽?”
“不告訴你。”
“……不想說就不說吧。”
一架飛機從幾千米的高空掠過,留下一道長長的白線,在燃燒的天幕裡漸漸蓬松散開,消失在視線裡。坐在摩天輪的吊箱裡,顧淵偏過視線看著把臉和手一起貼在鋼化玻璃上,微張著嘴巴朝下望的池妤,忍不住笑了。
“有這麽好看嗎?這座摩天輪也不高啊。”
“但是能看到園區的全景誒!”
真是簡單到了極點的理由,原來女生是這麽容易滿足的生物嗎?
園區的左邊是林立的大廈,而右邊則是些年久的居民樓,對比鮮明,據說城市建設到這裡就突然停步了,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具體的原因,總之最後的結果就是將近十年的時間裡就建起了這麽一座遊樂園,而往外那些寫著“拆”字的居民樓卻一直沒有人再管過它們。
吊箱伸到了最高點,從這裡能夠看到不遠處從同樣高度急速向下墜落的過山車和跳樓機,遊客發出的驚叫隔了上百米也一樣清晰,腎上腺素飆升後發出的單音節在秋風中變得極具穿透力,但從那慘絕人寰的叫聲中卻能聽出幾分興奮的味道。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啊……
說起來,雖然園區裡的遊客依然不少,但明顯比不得前幾年剛建成時那副人擠人的盛況,這座小城上本就沒有太多娛樂場所,大型遊樂場這種新奇的項目自然有大把的人願意嘗試,顧淵至今還記得面無表情的工作人員在每個設施外面都舉著“排隊三個小時以上”立牌的樣子,對比如今一眼就能看到頭的隊伍,恍如隔世。
“來遊樂園當然是要坐過山車大擺錘啦,不玩刺激項目還來什麽遊樂園?”
“這東西坐上去真的不會掉下來嗎……”
“喂,你坐不坐啊?”
“坐,當然坐。不過,思瑤,為什麽你那麽喜歡這些高空項目啊?”
顧淵有一瞬間的失憶,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為什麽在這裡,忘記了要去哪裡。
一切都變得很遙遠,就像是跌入了時空隧道,或是坐上了一輛不知通往何處的火車,轟隆隆地開往那一彎虛無縹緲掛在空中的月亮。
“因為喜歡那仿佛飛翔的感覺啊,很自由。”
“顧淵?”池妤靠過來,在他眼前揮了揮手,“你剛剛說什麽?”
“嗯?我有說什麽嗎?”顧淵有些迷糊地眨了眨眼。
“有啊,我都聽見了,什麽飛翔啊,自由的,但是我沒聽全。”
“額……我怎麽沒印象了。”顧淵撓了撓頭,剛剛應該是走神了,自己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啊,“池妤,一會兒要不要去試試過山車?”
“過山車?嗯——好!”
“怎麽感覺你答應得這麽勉強,不想去可以不去的。”
“我想去!”
“那你的手還這麽冷?”顧淵把兩人握著的左右手舉起來,“涼得跟十二月的雪一樣,我的手都要被你凍僵了啊,這不是害怕的表現是什麽?”
“就是害怕的表現啊。”
“那你還想去?”
“這又不矛盾。”池妤撇頭看向右手邊的過山車,“即使害怕也要大踏步向前,不是老師一直以來都告訴我們的道理嗎?”
“好,那你一個人上,我在下面給你加油,順便拍點照片。這樣既能滿足你自我實現的心理需求,也能滿足我看熱鬧的生理需求, 是不是一舉兩得兩全其美,豈不美哉?啊啊啊啊!!!你掐我幹嘛?”
“不行,你必須陪我一起上去。”
“說到底就是想玩又膽小,不敢一個人咯。”
“你再說一遍?”
“哎哎哎!!!停停停停,我錯了我錯了……”
從過山車上下來的時候,顧淵的腿都是軟的,雖然他努力地沒有表現出來,但池妤還是發現了不對勁。
“哈哈呵呵……真是刺激的項目,池妤,你還好嗎?要不要找個地方坐一會兒?吃點喝點什麽?”
“那個其實無所謂啦。”池妤笑嘻嘻地說,“不過現在看你氣色不太好呀,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顧淵摸了摸自己的臉,悄摸摸地逝去鬢角的冷汗,“我怎麽可能有問題?”
“那……我們直接去玩下一個?”
“可以,去哪?”
“跳樓機呀!就在那邊不遠,你看,都不到一百米。”池妤伸手指著前邊,旋轉木馬的後面隱隱地傳來尖叫聲,顧淵忍不住默默地咽了口唾沫。
余光瞥見他的喉結不自然地上下擺動,池妤偷偷地笑了笑。
“真的不用休息一下嗎?”
“不用!”顧淵回答得斬釘截鐵,“走吧。”
然而邁開腿的瞬間,卻因為跨的步子太大而身體不由自主地向一邊歪過去,如果不是池妤撐著,怕是直接就要給路人表演一個一字馬加以頭搶地。
“還是休息去吧!瞎逞強,真是個笨蛋,”
池妤拽著他的胳膊往休息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