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在難堪時撒嬌,也想在脆弱時依賴,可被迫成長被迫堅強,被迫著一個人向前走。
連哭也找不到理由,無法將那些千絲萬縷的情緒訴說,存活在小小的殼裡,擁抱著那份僅有的安心與暖意。
正因為是這樣的我,生硬建起的保護層輕易在柔軟的話語裡分崩離析,片刻寵溺也受寵若驚到不知所措。
氤氳在那種香味裡,池妤整個人都蓬松松的。
真希望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這個人也能夠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一陣涼風吹過,顧淵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脖子。
天氣越來越冷了啊。
第二天中午的班委會,班長大人公布了課本劇大賽的選題內容——伍子胥列傳,之後大家便又回到了各自的生活裡去,但顧淵在合上筆記本的時候就看到了窗外的柳卿思,有兩個男生一臉堆笑著在和她搭話,但少女只是皺著眉,沒有絲毫想要搭理的意思。
這種成績好還長得好看的人總是會備受追捧。
柳卿思的天賦是好到顧淵都要羨慕的程度,不管是在文學還是更廣義的學習上。
“怎麽了?”
待到人群散盡,顧淵走到教室外來到柳卿思跟前,問道。
“還是陳穎的事。”
“嗯?她還是沒來學校嗎?”
“來倒是來了,但還是一副沒有精神的樣子,”柳卿思蹙著眉,眼裡和臉上都寫滿了擔憂,“說實話,我覺得問題還是沒有解決。”
那是當然的,如果隨隨便便因為別人的一兩句話就能夠把心結打開的話,那麽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心理醫生都會直接失業吧。
可這句話,顧淵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算是明白了,為什麽電視劇裡那麽顯而易見的事,演員們總是要拐彎抹角才能講出來。
柳卿思定睛看著他,那一臉認真的樣子仿佛在期待著顧淵做出什麽精辟的回答,搞得他一時間有點尷尬。
“咳咳,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顧淵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柳卿思,我不信你不明白。”
“什麽?”
“問題的症結還是沒有被找出來。”顧淵撓了撓後腦杓,“雖然那個奇奇怪怪的甜品店老板讓陳穎明白了‘不論生活多麽糟糕,人都可以去追逐理想’這個道理,但是陳穎本身的困境並沒有得到解決。”
“你是說……她的媽媽?”
“明白就行,不用說出來。”顧淵打量了一下四周,苦笑了一下,“這件事很難辦,我們不好干涉陳穎的家務。”
柳卿思覺得男生的笑容很勉強,而且似乎透著一股非常隱晦的愧疚。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正說著,忽然顧淵的衣服上多出了一大灘顏料的痕跡。
柳卿思瞥了一眼那個路過的男生手裡提著的大水桶,裡面全是各種顏色的顏料混合在一起形成的髒水,看樣子是剛上完美術課要到廁所的水池裡去倒掉,可是這個男生身上的白襯衫卻乾淨得令人發指,在陽光下白得耀眼。
道歉的樣子倒是很誠懇,雙手合十不停地彎腰鞠躬,臉上堆著笑容,眼睛眯成了兩條縫,就是頭髮讓人不舒服地撇在一邊。
“沒事。走路注意點啊,提著這麽重的東西,別再撞到其他人了。”顧淵皺著眉把被顏料水弄髒的牛仔外套脫了下來,搭在手臂上,然後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道,“沒關系,你走吧。”
“對不起對不起,真是太對不起了……啊!#%!%!#%……”
提著水桶的男生剛要轉身離開,
顧淵和柳卿思正準備繼續剛剛的話題,可那個家夥又不知道怎麽被絆了一下,整個人兩步三步幾個踉蹌後撲倒在了廁所門口,而手裡的水桶更是直接掀了個底朝天,裡面的髒水一下子全部潑在了顧淵的褲子和鞋子上。 心中的火氣瞬間湧了上來,顧淵一步跨出去,單手拎著男生的後領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兩人的身高其實相差並不多,男生大概一米七出頭的樣子,顧淵比他略微高一些,但是在那瘦瘦的身體裡卻蘊含著十分龐大的力量。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男生就像是複讀機一樣重複念著單一的詞語,顧淵見狀也不好再做些什麽,脖子一歪,松開了手,然後悻悻地吐了一口氣,“算了,趕緊滾,立刻在我眼前消失。”
看著那個家夥提著空水桶一路跌跌撞撞地衝進男廁所,柳卿思不禁轉過身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起顧淵來。
“怎麽了?”
顧淵一邊用酒精紙巾擦拭著褲腿上的顏料痕跡一邊問道。
“剛剛那個時候的你,好像和平常看起來不太一樣?”柳卿思輕輕地抿了抿桃色的唇,“用溫度來比喻的話,平時和我們相處的你可能是四十度的溫水,但是剛剛的你,感覺就像是八十度的開水。”
“喂喂,換位思考啊一下妹妹,誰突然被潑了一身髒水都會有些怒火中燒吧?我又不是什麽聖人。”顧淵笑著聳了聳肩,“唉……剛洗的衣服,就這麽糟蹋了……”
絕對不只是溫度的問題,剛剛那一瞬間顧淵呈現出來的絕不僅僅是憤怒,而更像是另一種人格。
一種被他隱藏起來的,冷漠、甚至是有些冷酷的人格。
雖然只是曇花一現,但柳卿思認為自己絕對抓到了一些什麽。
“嗯……說得也是,不過……”
後半句話,柳卿思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我們並不真的認識自己。那張最熟悉的、名叫自我的臉孔,都是這個名叫世界的鏡子反射回來的影像。
不論是誰,都有隱藏起來的一面。
對比之下,齊羽這樣的人就顯得彌足珍貴,能夠把什麽情緒和心思都直接寫在臉上,就算刻意去藏也總是會露出馬腳。會因為很簡單的事快樂很久,偶爾會難過,但情緒低落的時間絕對不會超過半天。
但顧淵清楚,齊羽那個家夥絕對不是笨蛋,外表迷迷糊糊其實把什麽都看在眼裡,會注意很多細節,察言觀色去體諒別人的心意,雖然很多時候天然呆到讓人無可奈何,有時卻犀利得像個哲學家,一語戳中雜亂情感的內核,也有非常纖細的一面,讓人感到貼心的暖。
然而,當看到這個家夥因為在網上買到了秒殺價的舊版周傑倫專輯就興奮地在座位上像個多動症一樣大呼小叫個不停的時候,顧淵又情不自禁地想要拿著一壺冰水對著她從頭到腳澆下去。
但轉念一想,能夠這麽肆無忌憚地活下去,將自己的快樂情緒以氛圍的方式向四周渲染,也許也不是一件壞事,所以,便也就隨她去了。
下午的課全是數學,因為化學老師和英語老師同時出差,所以就把明後天的數學課也全部挪到了今天,漫長的三個小時結束之後,顧淵看到不等式就感覺有點惡心。
他初中的時候沒有數學競賽的基礎,所以其他人都會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不等式,比如柯西不等式和琴生不等式之類,他需要自己花費大量的時間去惡補。但是好不容易等他搞明白柯西不等式的各種變換,稍微理解了一點其中的奧妙之後,鄒明已經把課程推進到了伯努利不等式的階段。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其他人都開的是F1賽車在一馬平川的賽道上飛奔,可顧淵坐的卻是古代的四輪馬車,還是只有一匹馬的那種。
人和人的差距是巨大的,而這種本來就巨大的差距會在教育資源的不平衡下被進一步放大,幾何級數的放大,放大到靠努力無法彌補的地步。
這是顧淵第一次對教育資源不平衡這個社會問題有了深刻的切身體會。
無比無比的疲倦。
下課之後,顧淵站在走廊上, 旁邊隔壁班的男生在討論電競賽事的新聞,天才少年Faker化身大魔王帶領燒烤攤拿下全球總決賽冠軍。
“Faker……”
顧淵喃喃了一句。
騙子,假面。
用這個詞當名字,是想說明什麽呢?
可能只是覺得“這樣很cool”吧。
不過,這些都是相對來說無關緊要的話題。
當務之急是解決陳穎的問題。
但是,一想到那個名叫林琳的女人,顧淵就不禁覺得有些頭疼。
那個教數學課的女人,在東陽中學的學生中擁有著“滅絕師太”的雅號。
是只要站在她面前就會覺得自己在被銳利的眼光不停審視,稍微膽小一點就會想要立刻逃跑的存在。
這樣的老師,很少有學生願意主動去和她打交道。
更不用說顧淵以前還和她有過一些不那麽愉快的交集。
正想得入迷,肩膀忽然被人輕輕地拍了一下。
顧淵有些恍惚地回過頭,結果被一張湊到眼鼻子前的銀狐面具驚得差點魂歸天外。身體不由地重重地靠在了木頭欄杆上,撞得欄杆嗡嗡地震動。
戴著面具的人也被他的過度反應嚇到了,立馬一把抱住了他,生怕欄杆變成豆腐渣工程讓顧淵掉下去,整個人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裡。
長長的頭髮散出沁人心脾的薰衣草香,溫香軟玉入懷。
“額——小魚?”
“嘿嘿。”
池妤向後跳開一步,伸手把面具摘了下來,臉上的笑容燦若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