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荏苒，白駒過隙。兩年過後，合資企業在開發區的廠房已經建成。廠區靠公路的一側是大門，紅褐色的大理石砌成矩形斜面裝飾牆，上面雕刻出凱佰特電子有限公司幾個大字。裝飾牆後是三面旗杆，這也是當年合資企業通行的布局。不鏽鋼的自動大門，門旁是門衛室，為了接待來人和裝卸貨方便，在設計門衛值班房間時，振強專門讓擴大了面積，隔成了裡外兩大間，這樣，即可來人臨時接待，總務的人員接送貨也有個臨時落腳處。

　　門衛旁的空地上，安排了臨時停車場，劃出汽車和自行車停車區，便於管理。

　　主廠房已經全部完工，正在進行內部的裝修和布線。廠房像個側向的L型，共有四層。生產車間在主樓，辦公和後勤等設施則在配樓。淺黃色的主樓主體顏色，每層的樓群都有一條淺藍色的腰線。樓頂則是大紅粗體的公司廠標，安裝了彩色的霓燈照明，晚上很是醒目。

　　廠房門前的空地上，正在搞植樹綠化。振強讓總務人員買來了塔松、大葉女貞、香樟和桂花，空閑的地方則種植草皮，廠區道路兩側種植了冬青和櫻花樹。

　　振強站在廠區對面的馬路上，遠遠觀望著新落成的公司全貌，心裡是欣慰的。這些年的努力終有回報，藍圖變為了現實，公司也將在這裡，開啟新的一頁。

　　剛辦完土地租用手續那會兒，這裡周邊還是荒地一片。不到兩年，不少公司來落戶，廠房也建起來不少。隔壁的開發區辦公大樓，早已完工使用。振強打心眼裡感謝袁巧林的幫助，不但地價當時給的最優，這兩年已升值了不少。而且地段最好，靠近開發區繁華的區域，各項設施齊全，方便生產和生活。更重要的是，新建的廠區離原有的學校所在地不遠，就隔兩個路口。這樣，當地的員工上下班方便，不會因為廠區搬遷造成交通不便，人員也容易流失。

　　合資企業本身的狀況，振強感到滿意。企業的效益連年提高，突破了他和吳躍進的期望值，這主要得益於國內和國際兩大市場的開發。

　　國內的整機市場，前十名的品牌企業已基本全部供貨。本市的整機廠，郭麗穎和顧欣的供貨量已達到總需量的三分之一;周秉先在深圳的辦事處，除了電源廠以外，兩家大的整機廠也佔有了一定的份額;趙曉哲和徐翰星，分別在青島和四川，成為國內幾大整機廠品牌的供應商，供貨量也日益擴大。

　　外銷的產品，通過馬來西亞的直銷，效益增加了好幾倍。這些市場的開拓，為企業盈利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每年，除了上交的利潤外，還能彌補新廠房所需的建設資金，員工的福利也逐年得到了提高。

　　企業發展到這一步不容易，振強他們團隊為此付出了艱辛。上級和林董事長也看到了企業發生的巨大變化，對經營管理者所做出的成效予以充分的肯定。振強被上級評定為高官優秀企業家，並獲得證書和獎勵。

　　在讚揚和榮譽面前，振強反而感到有些不安。他知道企業發展還缺少後勁，設備老化嚴重，庫存積壓過多，貸款和利息還居高不下，應收帳款周期過長。不克服這些困難，企業很難再有大的作為。

　　搬到新廠區，企業發展空間大了，但同時面臨的新問題也多了。振強正考慮如何把多余的廠房盤活，讓固定資產折舊降下來，減少企業成本支出等問題。

　　人算不如天算。

　　上級下來了調令，調振強回北方的原工作單位，

組建新的經營公司。現公司由陸剛接任總經理職務。　　接到調令，振強剛開始有些愕然，但仔細一想，又覺得在情理之中。當年到合資企業，不是就給領導提出過合適時再調回原單位嗎?

　　現在企業基本正常了，各項經營走上了正軌，作為上級選派的經營者，也可以交班了。

　　但是，從心底來說，對合資企業振強還是很留戀它。這些年風風雨雨過來，為它付出的心思和心血，感情上已和它融為一體，就像自己親手喂養大的孩子，離手時真有些舍不得。

　　他告訴陸剛，在新廠區落成搬遷的時候，他一定到現場來，看公司像新嫁娘一樣，搬進為它精心設計的新廠區，完成自己的一個心願。

　　各項交接工作有序進行。振強看看眼前熟悉的這一切，無不喚起他深深的回憶，他顯得有些心神不定。

　　這天上午，他告訴陸剛要出去一下，陸剛要陪同他說不用了，讓小丁開車去就可。

　　坐上小丁的車，振強告訴他去嵐山定林寺吧，他想到那裡清淨一下。

　　車到定林寺，振強下車。他讓小丁停車休息，自己一個人拾級而上，來到定林寺山門前。

　　算起來，從剛來南方到定林寺，到這次再來已經五年有余的光景了。定林寺的黃色粉牆，灰色的蓋瓦，紅色的山門依然顯得莊重肅穆。進山門裡面的幾棵老松，枝乾如鐵，猶如虯龍盤臥;簇簇松針，從似乾枯鱗裂的枝頭綻開，延續著千年不死的生命。

　　振強來到後院，抬頭看那高高的磚塔。據說當年建成後不久，地基就傾斜了，而磚塔雖傾但屹立上千年不倒，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跡。

　　磚塔旁邊的牆壁上，刻著《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

　　五蘊皆空，這佛家修行的最高境界，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達到啊。色、受、想、行、識，這眾生的五蘊，受到繁雜的周圍環境的干擾，各種欲望紛至遝來，讓你片刻也清靜不下來。心止如水，誰又能達到這樣的境地。

　　在經歷了一番世事的拚搏跋涉之後，振強很想有片刻的寧靜。嵐山定林寺，這佛家修行養身的去處，該是一片寧靜禪意之地吧。

　　但現在這裡也成了眾生遊覽參觀之地，每天紅男綠女、香車美女來客不斷，把修行人的魂魄都勾走了，哪裡還有什麽心思坐禪?

　　振強想起去過的其它寺院，看到身穿袈裟的年輕僧人，一邊打坐念佛，一邊眼睛賊不溜溜的瞟年輕的美女，這哪能修的成五蘊皆空?

　　更有甚者，像賈平凹《廢都》裡的小尼姑和文史館研究員孟雲房，月夜隔牆偷情，那更是敗壞佛家門風。

　　至於弘一法師，功成名就而皈依佛門，為求修的五蘊皆空，篤志修行，四年閉門不出，苦修戒律，終成一代宗師。可世間如儂有幾人?

　　振強轉身來到禪院，高大粗壯的銀杏樹蔽日遮天，風吹颯颯，讓人感到有些寒意。禪房裡木魚聲聲，香火嫋嫋，正是寺僧打坐參禪之時。

　　功德箱一如往昔，振強拿出一百元來，放入箱內。門前站著一位中年僧人，雙手合十，口中連說“善哉善哉。”振強想起了五年前那位讓他抽簽的長老，便向他打聽那位白眉毛留胡須的老師父。

　　這位僧人“啊”了一聲，說你打聽的是慧覺大師吧，他一年前就圓寂了。說完又雙手合十，連說“善哉善哉。”

　　振強聽了，心中一怔，想起當年老方丈讓他抽簽的偈語，似若有所悟。

　　這位中年僧人又說，這位施主，既然上了香火錢，是否還有所求?

　　振強說，並無所求，只是想請教佛家，何為坐禪?普通眾生，又該如何修行?

　　僧人道，禪宗祖師曰:法門中，無障無礙， 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

　　芸芸眾生，一行三昧者，於一切處行住坐臥，常行一直心是也。心專一境，禪味自在其中。

　　凡俗紅塵，在世必有煩惱。修行應從自心入手，逐步去除心中的煩惱。煩惱減一分，清淨增一分，智慧長一分。等到心中十萬八千種煩惱盡除，五蘊皆空，這就是佛家最高境界。

　　振強讀過《六祖壇經》，所言知是佛家經典。今聽僧人細說，另有所悟。感慨人生豈不就是修煉，世態時時磨礪人的意志，考驗人的修為。有了一顆平和的心，就能在任何情況下，活的簡單、從容而優雅。

　　振強再謝那僧人，起身告辭。

　　林董事長參加了振強的歡送宴席，大家依依惜別，推杯換盞，喝的一醉方休。

　　大家送振強上車，囑咐小丁路上照顧好。振強確實喝多了，只是雙手抱拳，向大家致謝。

　　在車上迷迷糊糊，也沒有困意，振強說小丁放首歌聽一下吧。小丁打開CD，播放一首《霧裡看花》:

　　霧裡看花水中望月，

　　你能分辨這變幻莫測的世界。

　　濤走雲飛花開花謝，

　　你能把握這搖曳多姿的季節。

　　煩惱最是無情，

　　笑語歡顏難道說那就是親熱?

　　溫存未必就是體貼，

　　你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哪一句是情絲凝結?

　　借我一雙慧眼吧，

　　讓我把這紛擾看得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