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振強穿著白背心，運動褲頭，下班後又在屋裡鼓搗那台老掉牙的半導體收音機。雖然開著空調，可汗珠子還是從他的額頭上流下來，因為需要焊接，電烙鐵正“嗤嗤”的冒著白煙，讓人感到更有熱氣。那松香的味道不知怎麽回事，別人聞到很倒胃口，而振強聞起來卻感到爽爽的，很刺激。空調是那種所謂的中央空調，沒有架空，而是直接在屋裡牆邊走明管道，空調控制箱和排風口也是擺在室內地上。這是學校老陳校長的一大傑作，說是為了維修方便。中央空調在那個九十年代，是個非常超前的東西。學校建校之初，全校所有的房屋都裝了中央空調，辦公室、教室不說，連家屬區宿舍都有，條件之好轟動整個縣城。可好看不好用，除了漏水多次維修外，就是該熱時不熱，該冷時不冷。只聽風扇響，溫度不見動。多虧老陳校長提前退了，就這樣，他也沒少聽到冷潮熱諷。

　　張振強抹一把汗，用電烙鐵把一個電阻焊上，然後打開開關，慢慢調節旋鈕，貼近了聽從喇叭裡傳出來的聲音。一陣噝噝啦啦的聲音過後，喇叭裡傳來女播音員悅耳動聽的聲音，振強感到一陣輕松得意。他不是要聽播音的內容，而是很享受這個維修的過程。

　　振強很小的時候，大概是受到鄰居一位大哥哥的影響，對無線電十分的著迷。那架在空中搖搖擺擺的天線，裝滿電子元件的小方盒子發出來的聲音，對他充滿了十分的誘惑和好奇。正好趕上搞*****運動，不用上學。他把少年時代的全部興趣都投入到無線電的學習與實踐中。從家裡得到的每一分錢，也都花到了購買電子元件上。那些冷冰的電阻電容磁棒線圈，在他的眼裡像幼年的小熊小貓玩具一樣可愛，讓他愛不釋手。

　　這個興趣一直延續下來，恢復高考，張振強從知青隊裡脫穎而出，榜上有名。報考志願，父親詢問他可否報考醫學院，他一口回絕了，想起上醫學院要解剖屍體，振強後背就一陣陣發涼。最後依他自己的志願，報考了當時很時髦的專業電子技術，這也確定了他一生的前途與命運。如果聽從父親的話，選擇了醫學專業，振強的命運又會怎樣呢?

　　世間沒有如果，孔老夫子早就講過:逝者如斯夫。那些所謂的時光穿越，純是腦子閑的無聊人的無稽之想，也許是想讓命運再如果一次的自我安慰吧。

　　敲門聲響了，振強把門打開，是同事范文君。

　　“別整天鼓搗你那個破收音機了，連飯都不吃了?”范文君進門就嚷嚷起來。他年齡比張振強小一歲，都是五十年代中期出生的。范文君中等個頭，略顯消瘦的臉，頭髮梳成一邊倒，短袖白條格上衣，板板正正，一條淺色的西服褲，熨折平整，腳上皮涼鞋也是鋥亮。文君眼睛不大去很有神，說話老愛嘴角上挑，笑意盈盈，給人乾淨利落，和藹精明的感覺。學校好多員工的老婆，都拿文君的外表作為教育自己男人的對象，特別是那些家裡老公抽煙喝酒衣冠不整，而老婆又要面子的人家。據說范文君取了個南方的勤快老婆，每次回家，先換洗衣服再進門。出門在外，總是讓文君穿的板正利索。

　　穿衣戴帽這方面，張振強比起范文君來，可有不少差距。衣服洗了晾乾，沒有太大的皺褶照穿不誤，熨燙的時候不多。衣服的樣式也比較單一，有時還穿運動衣上班。從北方來到南方，張振強也感到這方面的差距，買了幾套自認為像樣的衣服，有些公開的場合也注意了一下，

可平時還是穿著比較隨意。看文君的外表，振強有時也很羨慕，他私下裡也問過文君，你怎就這麽有福氣，娶個勤快會照顧男人的女人。文君光笑就是不回答，說有時間你到我家，讓你見見你弟妹。　　張振強與范文君同為學校的副職，一年前，振強從北方調來，文君從本市另一個單位調來，共同接手新改製的學校。由於新單位人員複雜，招生教學工作繁重，所以兩人都沒有把家搬來。文君家在本市，周六周日不加班開會就可以回去。振強家在北方，回去一次要一整天，所以一般三兩個月回去一次。兩個人年齡相仿，在同一班子共事， 又都在學校單身，自然交往就多起來。

　　“今晚不要去食堂吃飯了，”范文君對張振強說:“我昨天從家裡帶來了五香牛肉，到我那裡去吃吧。”

　　張振強看看他，文君又說:“這大熱天，又沒有冰箱，我帶的多，吃不了也放不住。”

　　振強明白文君的意思，怕他勉強再推辭。吃文君從家裡帶來的美食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振強感激的笑笑，關上門，兩人一起來到范文君宿舍裡。

　　兩人的宿舍同在三層樓，文君的位置在樓梯上來右拐就到，振強的則在方形樓天井的對面。說是宿舍，其實也是辦公室。由於學校招生，房子緊張，所以把兩間的辦公室隔一下，裡面放張床，一個衣櫃，住人就可以了，這樣可以節省出宿舍樓的單間，一個單間可以安排六位學生做集體宿舍。

　　范文君進屋把報紙拿出來鋪在桌子上，拿出牛肉花生米，還有豆腐粉皮和涼黃瓜。“這兩個是我叫食堂給做的。”文君說。看來他是有準備的，振強感到文君很細心周到。

　　文君又從身後拿出一瓶白酒，是當年暢銷的洋河大曲。“今天咱倆喝兩口，自己犒勞犒勞。”文君著，給振強和自己各滿上了一杯。

　　張振強端起酒杯，與文君碰了一下，說句“感謝老弟關照”一口酒下肚，牛肉的香氣，脆生的黃瓜，讓人倍感爽氣。幾杯下肚，酒氣上升，兩人東扯西拉，漸進狀態。振強隻覺得看辦公桌牆上的“厚積薄發”幾個大字，漸漸地模糊起來。趁著還有些清醒，趕緊告辭，跌跌撞撞回宿舍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