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斯頓走了，帶著幾百位留下的人寄托的希望，前往了萊利斯特市。

　在前線平等軍拚死的拖延下，平等大樓大部分同志也都加緊收拾著東西，陸續有序地撤離萊澤因。

　晚飯後，行動隊的其他幹部回到了會議室，與維拉克接著半個小時前的內容商議保衛烈士陵園的事情。

　時間不知不覺到了深夜十一點多，計劃還是以之前墨菲提出的思路推進，可惜並無太大的進展。

　問題在於，他們不太有把握控制報社的人，就算能控制，政府軍也不一定沒有後手。僅從報社下手阻撓政府軍，看上去不太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另外，這個計劃無法根本上消除政府軍毀壞烈士陵園的念頭，只能盡可能將此舉延後，這與他們真正的目標相差甚遠。

　僵了一段時間，維拉克宣布散會，留存大家的精力，明天先正式接收三百余位做完交接手續的同志，將情報組、作戰組安置好，應對政府軍的來襲。

　免得政府軍來了，他們保衛烈士陵園的計劃沒想出來，其他的事情也沒做成，手忙腳亂中被一網打盡。

　其他人散去，維拉克獨自一人也沒在會議室逗留太久。

　他收拾好東西，來到了走廊裡。看著昔日繁忙的樓裡變得冷清，有些不甘心。

　這次佔領萊澤因，平等會、國際平等聯盟付出的犧牲是難以估量的。下一次再想回來，承受的代價只會更大。

　只差一點。

　也可能這看上去的一點，實際上又是一道鴻溝，需要無數人前仆後繼獻出無數的生命才能越過。

　維拉克發出微不可循的輕歎，來到了基汀的辦公室。

　自從擔任國際平等聯盟主席後，基汀再也沒有在凌晨之前休息過。和當初的伯因一樣，無論同志們何時去找他，他總能第一時間給予回應。

　“行動隊都組建好了是嗎?”基汀看上去像是一動不動地坐在辦公桌前很久了。

　“組建好了……”維拉克大致說明了行動隊的構成和保衛烈士陵園一事的進展。

　“我現在私心一點講。烈士陵園的重要性無法衡量，可你們的生命永遠高於一切。這件事盡力即可，如果為了捍衛已犧牲者的尊嚴，讓更多的人犧牲，從最後的結果來看，就是本末倒置了。”基汀道。

　維拉克無奈地笑了笑:“您下午的時候還和我說，沒有選擇，要拚盡所有。”

　基汀直言:“我想通過這種手段讓你認識到，你不該留在這裡，這是不可能的任務。與其深陷危險，背負重責，不如撤到萊利斯特市積蓄力量伺機而動。”

　“您那麽了解我，為什麽還做這種無意義的事情。”維拉克抽起了煙。

　“我從未懷疑過伱的赤誠，只是不希望你被一些東西約束。你要明白，我們的撤離是為了更好地回來改變這個世界。”

　“我很清楚這一點。我之所以選擇留在這裡，帶領行動隊繼續與政府軍鬥爭下去，不是因為撤離可恥，只是單純覺得我這樣的人，在萊澤因裡鬥爭才能發揮出價值。”

　基汀沒有深究這一點，彼此的想法他們心知肚明:“好了，就這樣吧。”

　“您早點休息，別太累了。”維拉克關心道，“尤其您這個年紀，比年輕人更容易累垮。”

　“明天我就走了，路上休息也不遲。”基汀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終究沒有再說。

　“估計又得很長時間才能和您再見面了。對了，溫斯頓晚上臨走前還找過我，把他新作的初稿送給了我。”維拉克一陣唏噓，沒有注意到基汀的欲言又止，“……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挺讓我感慨的，諾德婚禮那天，竟然真的是大家聚得最齊的一次。”

　“這個你留著。”聽到這話，基汀打開自己收拾妥當的行李箱，拿出了張照片。

　維拉克接過一看，發現這照片正是諾德婚禮那天大家拍的大合照。

　還不到半年，合照裡的人就已經犧牲了三分之一。

　“好……行了，不耽誤您時間了，明天忙起來應該也沒空送您，就現在做個告別吧。”維拉克收下照片，與基汀輕輕地擁抱了一下。

　“注意安全。”

　“我會的，您也要保重身體。”

　和基汀告完別，維拉克在平等大樓裡睡下。

　十一月十三日、上午

　基汀秘密撤離了萊澤因。

　同時，前線的情況愈發明朗，隨著雜七雜八的消息傳回，市民們開始意識到萊澤因很快又要更換統治者。

　大量享受到國際平等聯盟所帶來的好處的市民急忙前去尋找還暫時留在萊澤因裡的同志，向他們確認情況，期盼那些消息不過是有心之人刻意散布，想擾亂民心的謠言。

　但當得知國際平等聯盟確實要進行戰略撤退，放棄萊澤因後，盡管宣傳部努力解釋著此次轉移的意義所在，表明這並不代表國際平等聯盟的崩潰解散，‘國際平等聯盟被政府軍打敗了’、‘革命失敗了的’消息依然頃刻間傳遍了大街小巷，在信賴國際平等聯盟的人中升起了巨大的恐慌，破滅了他們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這一點其實無法避免。

　語言在這一刻盡顯蒼白無力。

　所有人都知道，要想破除恐慌，重振大家對革命，對美麗新世界的信心，唯有通過實際行動才能實現。

　也是基於這點考慮，基汀沒有讓宣傳部白費太多的力氣。

　十一月十四日

　萊澤因逐漸混亂下，國際平等聯盟恢復了部分原萊澤因治安隊的權力，將短期內的治安工作還給了靠向政府軍的那批人。

　截止下午，除萊澤因戰時行動隊外的同志，全部撤出了萊澤因。

　基普市等國際平等聯盟駐扎的重地也都接連完成了撤離，所有的革命力量均向新的大後方——萊利斯特市匯聚。

　多座城市的部分市民沒有坐以待斃，選擇了在政府軍到來前收拾東西離開，前往萊利斯特市，繼續追尋國際平等聯盟編織的夢。

　有的人沒得選擇，就只能困在原處苦苦生活。

　不久前還被平等思想包裹，煥發著從未有過的嶄新生機的萊澤因，一夜之間變回了原樣。

　和貴族們共住在一個府邸的平民被趕了出去，醫院、學校也不再提供無償的治療與教學。

　工廠停擺、公共設施遭到破壞、先前忍氣吞聲被平民反過來踩在腳下的權貴們迅速重聚著自己的力量，開始了瘋狂的報復。

　國際平等聯盟花數個月時間辛苦打造出來的新秩序付之一炬。

　……

　“你們憑什麽趕我們走！所有人生而平等！現在一切都重新開始了，我們有資格居住在這裡！”

　“國際平等聯盟都跑了，你一個小雜種還廢什麽話?給老子滾！把你們的髒東西都拿走！”

　“昨天你還笑呵呵地送我們新衣服，說大家以後就都是朋友了，原來這都是裝的！”

　“滾！不然老子叫人把你們的腿都打斷！別忘了！政府軍馬上就要回來了！你們都只是群賤民！賤民！！”

　……

　“我的孩子為什麽不能繼續上學了?這所學校不是由國際平等聯盟籌建的嗎?！”

　“老師們都怕被政府軍報復跑光了，你們的孩子來了也沒用。而且就算老師不跑，政府軍回來了，你覺得他們會容忍這樣的學校存在嗎?到時候大家會一起遭殃的。我勸你們還是趕緊離開這裡吧，再大喊大叫下去也沒什麽意義。”

　……

　“求求你們救救我的丈夫吧，他被貴族開槍打中了腹部，傷口再不處理，很快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沒命的！”

　“你也看到了，醫院現在都亂成這樣子了，實在沒什麽人能幫你們。”

　“可是我丈夫他就快要不行了！求求您，想想辦法救救他吧！”

　“嗯……辦法也不是沒有。只要你有硬通貨，也就是金券，我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幫你召集來一批最優秀的醫生救活你的丈夫。”

　“金、金券……國際平等聯盟的錢不行嗎?”

　“那玩意兒馬上就要成為廢紙了。”

　“您需要多少金券?”

　“不多，一萬金券就可以了。”

　“一萬?！我們怎麽可能有那麽多錢！”

　“沒有的話就很抱歉了。”

　……

　看似全部撤離，實際上十三日就隱匿起來的維拉克等人目睹著這一切，久久不能平靜。

　康妮很想出面盡己所能去製止一些悲劇的發生，讓那些以為國際平等聯盟不在了，就可以肆意妄為的混蛋們嘗嘗苦頭，但這次不用維拉克阻攔，她自己就先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裡，努力不去聽、不去看，不給行動隊的絕對隱秘和後續一系列的計劃拖後腿。

　“果然，改變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國際平等聯盟一走，這些為了生存不得不服從我們安排的人就立馬現出了原形。”墨菲道。

　“並不意外。”維拉克站在窗戶前，透過薄紗看著外面的喧鬧，“一來是因為我們走了，二來是因為政府軍馬上就要回來，他們馬上就要恢復往日的權勢。在這種情況下，選擇繼續與平民和平共處，反倒成了一種蠢事。”

　“我想我們的計劃得再加一條，必要時出手解決一些敗類，讓他們知道國際平等聯盟並未離開，最好不要輕舉妄動。”作戰組副組長，老兵斯賓塞最看不慣這些兩面派。

　冷靜的雪莉爾持相反意見:“現在的隱秘是我們少有的優勢，我們應該把這一點利用起來，向政府軍出手。等行動隊的存在眾所周知了，再處理這些人也不遲。”

　“嗯，想完成最終的任務，我們必須有所取舍。”維拉克讚同雪莉爾的想法，“西裡爾、尼讚，你們再去檢查一下藏在其他地方的同志，提醒他們務必要為大局忍耐下來，不要意氣用事，看到不公就出手暴露了身份。”

　“我們不能以國際平等聯盟的身份干涉，但條件是否可以放寬，身為萊澤因的市民，力所能及地幫助一些人?”西裡爾作為之前的治安官，看到自己辛勞維持了幾個月安穩的萊澤因成了這副模樣，實在無法做到無動於衷。

　“你要相信民眾們自身。國際平等聯盟走了，可思想並沒有一並離開。”維拉克不覺得這樣的情況會持續太久，會變得更加誇張。

　萊澤因的市民已經不是當初的市民。

　他們從國際平等聯盟身上學到了很多，知道了壓迫與剝削是錯誤的，知道了不該懼怕權貴，而因為被權貴所懼怕，知道了團結起來才能迸發更大的力量，知道了唯一的出路就是鬥爭。

　知道這些還不能和政府軍抗衡，可也足以讓他們不再是曾經任人擺布的‘賤民’、‘牲畜’了。

　如果連這一點都做不到，民眾們較之以往沒有任何的改變，那國際平等聯盟這麽長久的言傳身教就等於對牛彈琴。

　他們的失敗就是徹徹底底的失敗。

　改變世界的偉大理想將被照著心口狠狠地來上一拳。

　萬幸，很快維拉克的話得到了印證。

　失去住處的平民們沒有亂成一團，他們慢慢形成了一個個組織，互相幫助著落腳，共同解決吃住問題。

　沒有錢醫治的人，也得到了其他民眾自發的捐助，部分醫生受到感染，最終更是決定不收取費用，繼續免費傷患治療。

　而那些沒等政府軍回來就重新變得囂張跋扈的權貴， 把民眾們趕出家門沒多久，就迎來了一大批民眾們的衝擊反攻。在人山人海之下，他們恢復了前段時間的笑臉，跪地求饒。

　看到這一幕，行動隊的同志們激動得熱淚盈眶。

　無需國際平等聯盟兼顧所有，民眾們在改變，他們自己同樣在掌握鬥爭的能力。

　誠然，這樣的改變還有些緩慢，在政府軍回歸後必將受到鎮壓，但它有力地證明了民眾們並不愚昧，他們只是缺少人引領。

　只要明確了方向，他們自身會催生出令政府軍膽寒的新力量，將鬥爭延續下去。

　國際平等聯盟是走了。

　萊澤因卻不再是以前的萊澤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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