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浮浮，像大團棉花糖一樣，遮到了對面茶樓上方。

　　正好箭上鋒刃的反光，不會打到對面，這是最好的射擊時機。

　　夏元良這裡的視野開闊，能清楚看到對面窗戶，以及裡面發生的事。

　　下面，就是等待了，樓下街邊，都有凌雨棄等人盯著，只要有人上樓，並且確定誰是與吳淞交接的那個人，就可以動手了。

　　夏元良很有耐心，直到身邊有一道小圓光點，來回掃過三次。

　　這是信號，對面拓明宇打出手勢，凌雨棄用小鏡子，發出提醒。

　　有人上樓了。

　　準備射擊。

　　夏元良一向沉著，不知為什麽，心跳加速，穩定的手掌，開始抖起來。

　　背後被陽光烤著，很乾燥，前胸掌心，沁出絲絲細汗。

　　夏元良在努力調整情緒，知道自己太緊張了，第一次殺人，都有這麽個過程，一開始以為自己可以的。

　　但，在出手的前一刻，還是猶豫了，心猶豫，手跟著猶豫，渾身毛都隨著顫抖。

　　耳邊回想起，每一個教官的話語，告訴自己要穩住，穩住。

　　該死的，但手怎麽還是說不受控制。

　　晴朗的天，在夏元良眼中，仿佛陰暗下來，黑雲籠罩在周圍，我要射出這一箭，我要射出這一箭，該死的，怎麽不受控制，該死的，怎麽還在抖，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

　　夏元良笑了，笑的很苦，心想旁邊的同行，會不會笑話自己。

　　偷偷看了一眼，陌生人，沒什麽反應，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自己多慮了。

　　不能丟人，集中精力！夏元良這樣警告自己，但心跳越來越快，旁邊的瓦面，都在隨之顫抖。

　　目標就在窗邊，還好，始終都在視線內。

　　白色小圓光點，再次掃過身側。

　　這是凌雨棄又在催促了。

　　不能再等了，夏元良重新端起弩機，一箭未射，已經滿頭大汗。

　　扣扳機的手，扶著瓦面，大喘幾口粗氣，嘗試著讓自己冷靜幾秒，就幾秒就夠了。

　　大聲在心中，告訴自己，他們都是壞人，是壞人！殺這一個，可以解救千萬人。

　　不要怕，這沒什麽可怕的。

　　烏黑的弩機，再一次舉起，瞄準對面，靜靜等待，最佳時機。

　　已經是最佳時機，隨著時間推進，最佳時機，轉瞬即逝，不能一直等著你。

　　小圓光點，在身邊來回掃動，分外醒目。

　　這是在提醒自己，該出手，該出手了。

　　心中趨於平靜，但老天好像，就是喜歡戲耍緊張的人，讓你在關鍵時刻，難上加難。

　　夏元良本已經下定決心，但對面二層樓的茶客，越來越多，吳淞身邊也出現三人，正在和他交談。

　　本快要鎮定下來的心，又有些慌了。

　　這一箭下去，會不會射到被人，會不會誤傷小朋友，會不會嚇到無辜的人。

　　小圓光點，在身旁褐色瓦面狂掃，夏元良手指遲遲不敢扣動扳機。

　　樓下街角的凌雨棄和拓明宇，已經感到不對勁，拳頭緊握，心中跟著發緊。

　　沒法子，任務肯定要完成，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凌雨棄握著刀，就要往對面茶樓衝去，時間只有這麽多，等到吳淞離開，一切都晚了。

　　孟霄雲一把拉住，要走的凌雨棄。

　　凌雨棄回過頭，滿是疑問的眼神。

　　孟霄雲搖搖頭:“你能替他闖過這一關，

你能替他闖過下一次麽，下下次呢，總有一次，要他自己去面對，現在，只能靠他自己。”孟霄雲倚在欄杆上，斜仰頭往上望去，道:“他很優秀，雖然不是最好的，要相信他。”　　他很優秀，要相信他。在凌雨棄耳中，只聽到這兩句，在她心目中，夏元良就是最好的，也把目光往上挑，眸子中露出一絲罕見的溫柔與憐惜。

　　吳淞要起身了，夏元良看的很清楚。

　　知道自己錯過最佳時機，耽誤大事了。

　　但這一箭，還是沒能射出。

　　夏元良腦門上汗珠，岑岑滾落，滴在右眼睛裡，有鹽，很辣眼，刺激著渾身上下，每一處細胞。

　　此時看不真切，眼瞼一睜一閉，只能靠感覺，自己不能輸，不能認輸，這不是自己，夏元良此刻的心臟在沸騰。

　　“嗖！”“嗖！”

　　連續兩破空聲，劃裂著耳道，夏元良的聽覺很敏銳。

　　在陌生人的牽引下，夏元良也出手了，不知是不是應該感激他，讓自己走出了第一步。

　　兩人前後扣動扳機，兩支箭幾乎同時到達。

　　一隻從額頭，一隻從太陽穴，穿過吳淞頭顱。

　　夏元良心中只有一個聲音，是我殺了他，是不是我殺了他。

　　這很難分辨。

　　雖然夏元良是後扣動扳機的那個，但陌生人距離較遠，兩支箭，幾乎同時到達，射穿吳淞頭顱。

　　夏元良心臟在急劇收縮，仿佛要揪在一起，扶在房背上，乾嘔起來，想吐，但吐不出。

　　余光，掃了一眼旁邊，陌生人在收拾東西。

　　夏元良告訴自己，不能丟人，頑強支撐起身子來，把所有有胃液味道的空氣，全部咽下，扭頭對著陌生人強硬笑了，夏元良自己都知道，這個招呼打的很不自然。

　　好在陌生人不怎麽在意，點點頭，算作回應，眉宇間帶著一絲無所謂，整好東西，起身，走了。

　　吳淞倒在血泊中，如一個炸彈。

　　茶樓從裡到外，像開水冒泡般，沸騰起來，所有人，匆匆向外逃去，生怕殃及池魚。

　　街上亂作一團，到處都是喧嘩聲，正好有利於刺殺者的逃脫。

　　夏元良不緊不慢，一如往常下樓，見到只有范文正在，問道:“他們呢。”

　　范文正道:“郭教官他們去追馬車了，剛才有三輛馬車同時離開，他們去確認目標。”

　　夏元良哦了一聲，心裡知道，因為自己遲鈍，導致人已經接觸上，消息肯定跟著傳出去了，心中懊悔，感覺對不起為這次任務付出的人們。

　　范文正見他沉默，擔心道:“沒事吧，元良。”

　　夏元良搖搖頭，道:“記著，這裡沒有什麽教官不教官了，現在只有同事、夥伴，生死的那種。”

　　范文正認真望著他重重點頭。

　　回到良品藝館。

　　東西窗，都用木板擋住，全景陽光照不進來，略顯昏暗，從外看不出屋內究竟幾人，正好適合他們‘聚會’。

　　眾人沒什麽反應，但都知道，夏元良剛才經歷了一場怎樣的心理鬥爭，經過這場洗禮，終成刺客。

　　凌雨棄上來，握握夏元良的小臂，笑道:“感覺怎麽樣，完成的不錯。”

　　夏元良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嘴裡苦澀，臉上不露聲色，道:“還好。”

　　老穆也在，一手拍在桌上，怒道:“不錯什麽不錯，這也敢叫不錯，別自己我欣賞了，這任務完成的，簡直亂七八糟！”

　　拓明宇拂著老穆背心， “別急，別急嘛，慢慢說，氣大傷身。”

　　老穆圓滾身子，抖開拓明宇的手，指著夏元良道:“這就是你以第一畢業的表現?就這?知道不知道，為了今天的刺殺，之前有多少人，準備了多久，萬幸中的萬幸，還好人死了，如果人沒死，你就死定了，知道嗎！”

　　夏元良自知理虧，一向話鋒犀利的他，也沒了言語。

　　孟霄雲道:“在這中間，接觸過吳淞的，一共有三人，事出後，三輛馬車同時離開，我們已經分別跟了上去，都查清楚了。”

　　拓明宇指著地圖，用筆畫著路線，“我尾隨中年男人，一直跟到了城南，東來茶莊，查清楚了，接頭應該就是這人，茶莊股東之一，叫馮軒，特征明顯，四十來歲，下頜有顆黑痣。”

　　老穆臉色略有緩和，胖肥身子，再也支撐不住，坐下道:“哼，算你們機靈，還有補救的機會，說吧，後面怎麽辦。”

　　夏元良起身，拿起深裂藏於身後，抓起弩機，道:“我自己惹下的事，我會自己解決。”轉身，推開門，堅定而去。

　　“元良！”凌雨棄在後面喊著，這次又被老穆抓住。

　　凌雨棄赤怒回頭。

　　老穆搖頭。

　　拓明宇擔心道:“讓他自己去，獨闖龍潭，會不會太危險了，裡面有多少敵人，還不知道。”

　　孟霄雲眉頭深鎖。

　　范文正不知所措。

　　老穆依然搖頭，“這是他自己造成的問題，咱們不能暴露過多。”

　　眾人無語，看眼夥伴，不能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