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 ()”
在天啟皇帝看來,這些翰林們個個抨擊張靜一,分明是有私心的。
這種情況,天啟皇帝見得多了。
不過現在大家都言之鑿鑿,而天啟皇帝心裡是沒底的。
他也很清楚,張靜一是個武官,而且年紀還小,治理一方,肯定會有很多的毛病。
大臣們想要挑刺,實在太容易不過了。
現在大家群情激憤,天啟皇帝也覺得無可奈何。
大明到了這個時候,其實皇帝能乾的事不多,只是表面上一言九鼎而已,如若不然,天啟皇帝也不會放縱魏忠賢直接開整。
可是像當初魏忠賢與東林們直接對抗,甚至直接采取最暴力的手段,這種事,乾一次就已被天下人罵的狗血淋頭,畢竟……即便是天啟皇帝也心知肚明,這天下人的人心在東林,而不在他和魏忠賢。
爭取人心這樣的事,無論是皇帝還是閹黨,都是菜雞。
如若不然,外頭各種關於嘲諷皇帝的流言,又是從何而起呢?
人們提到當初那些與魏忠賢對抗,最終慘死的大臣,哪一個不是為之唏噓。
現在……又重現了,只是這一次,目標變成了一個區區的百戶。
皇帝越是不退讓,這樣的對抗情緒就越會蔓延,張靜一便越會成為眾矢之的。
這一點,天啟皇帝非常的清楚。
可是……當有人站出來的時候,天啟皇帝顯得很詫異。
因為站出來的乃是孫承宗。
這是天啟皇帝最敬重的人。
而且和天啟皇帝身邊的那些人不一樣,孫承宗這個人,性格剛烈,天下人提起他,就沒有不佩服的,即便是清流,也斷然不好說他的壞話。
說穿了,就是孫承宗有公信力。
眾人此時便見孫承宗徐徐踱步走到了文華殿殿中。
孫承宗先朝天啟皇帝行了個禮,道:“老臣……見過陛下。”
天啟皇帝露出了微笑:“孫師傅免禮。”
孫承宗頷首,隨即道:“老臣只是一介布衣,在此喧嘩,實在萬死。”
“哪裡的話。”天啟皇帝道:“孫師傅為朕授業解惑,當初又出鎮遼東,何來布衣之說?朕一直蒙受孫師傅教誨,今日孫師傅來見,朕的心裡不知有多高興!這文華殿,本就是宣講之地,孫師傅不知有什麽話想說?”
孫承宗道:“方才老臣聽殿中諸公,紛紛都說張百戶清平坊的種種劣跡,說什麽百姓怨聲載道,苦不堪言。老臣對此,不敢苟同。”
“這……”那侍讀楊嫻臉色一沉,這不是打他的耳光嗎?
可偏偏,即便是魏忠賢站出來了,他也敢據理力爭,大不了就罷官嘛,到時候還落一個與閹黨勢不兩立的美名。
可孫承宗直接上場,他卻有一種如鯁在喉的感覺,想要說點什麽,卻又擔心遭受反噬。
畢竟,你楊嫻算什麽清流。
人孫承宗才是根正苗紅的清流,人家做噴子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這樣說來,他們都在誆騙朕?”天啟皇帝心裡詫異。
此時,他真有點糊塗了,孫師傅到底站哪一邊的啊,想當初,孫師傅不是一直厭惡廠衛的嗎?
孫承宗此時則是正色道:“老臣也不知這是否欺君,隻知臣進京師以來,在清平坊的所見所聞。這清平坊……到底如何治理,老臣初來乍到,當然也不了解內情,可要說張百戶凌虐百姓,老臣是斷然不敢認同的。在老臣看來,張百戶治民,自然有其有手,倒是頗有一些供人效仿之處。”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了。
那楊嫻已經瞠目結舌。
可孫承宗壓根就懶得理會他,
而是繼續對天啟皇帝道:“臣在地方上,也見過不少的父母官,這些父母官,人浮於事,說起凌虐百姓,張百戶距離他們還差得遠呢。”楊嫻繃著臉,忍不住道:“孫……孫公……話不可亂說。”
許多翰林也有些不服氣了。
孫公,你是初來乍到,怎麽了解真實的情況呢?一定是被廠衛這些人給騙了。
孫承宗露出微笑。
他淡淡道:“我不過一介布衣,當然不敢亂說。”
呼……
看來,孫承宗或許只是先揚後抑,接下來該批評張百戶了。
只見孫承宗又慢悠悠地道:“孫某說話,當然是要負責的,今日在這文華殿上,孫某擲地有聲,就當說一句:清平坊那兒,若是生靈塗炭,我孫承宗……願為千秋罪人,此言當同欺君,該凌遲處死!”
“……”
楊嫻聽到這裡,已如晴天霹靂一般,腦子暈乎乎的,接連後退兩步,臉色慘然。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不是打臉了。
能把孫承宗逼到說這番話,用這樣的信用和身家性命來給那張百戶背書,誰還敢質疑?
這孫承宗……確實是個狠人,還是老樣子,屬於那種你別惹我,大家都沒事,你惹我,這官我不幹了,拜拜了您嘞。
當初對付魏忠賢如此,對著這些翰林,也是這般。
楊嫻此時已清楚,到了這個地步,自己若是還嘴硬,這不但是直接和孫承宗對抗,而且下一步,他就該和孫承宗一樣,大家來打個賭,我楊嫻若是說錯了,天誅地滅。
可偏偏,他乃侍讀,不敢賭。
那麽接下來……既然自己錯了。
這又是什麽?
臉色慘然的楊嫻,竟是啪的一下子,軟綿綿地癱在了地上,言辭懇切地道:“陛下,臣方才出言多有不遜,死罪。”
既然錯了,那麽就涉嫌欺君了,當然是乖乖請罪了。
當然,下一次我還敢。
天啟皇帝聽罷,已是心花怒放,他實在無法理解,張靜一居然會得到孫承宗的認可。
要知道,他的這個孫師傅可挑剔得很呢。
天啟皇帝驟然眉飛色舞道:“指鹿為馬,有失大臣之體,今日朕且饒了你,只是再有下次,敢胡言亂語,朕決不輕饒。至於張卿家,張卿家歷來是朕的肱骨,難道朕好不容易有個腹心之臣,你們也容不下嗎?成日的痛責他,這是什麽道理呢?看來……張靜一治民有方,朕果然沒有看錯人。至於你……楊嫻,虧得你為翰林侍讀,朕雖饒你死罪,可活罪難逃!便貶去地方,做縣令吧,你不是喜歡做一方父母,對治民很有心得嗎?那在地方上,好好愛民。”
楊嫻開始聽皇帝說饒你一次,心裡便松了口氣。
可現在聽陛下竟說……要將他外放,幾乎要昏厥過去。
他可是侍讀啊,侍讀屬於翰林清貴,是正六品官。
表面上,尋常縣令乃是七品,而侍讀是六品,可這二者的待遇,卻是千差萬別,縣令遠離中樞,現在是縣令,以後可能一輩子都是縣令。
可翰林侍讀就顯然不一樣了,翰林院屬於內閣的備份,今日是正六品,可能過幾年,就是五品、四品,再過幾年,可能就成為侍郎、尚書了,即便是將來入閣拜相,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這夠狠的了。
這哪裡是貶官,這是直接一擼到底啊。
楊嫻一臉慘然,想要說點什麽,卻是有苦難言。
其他翰林,都噤若寒蟬起來,此時也不敢多說話了。
天啟皇帝對眾人的反應都很滿意,於是故意冷哼道:“你們要記住此次教訓,切切不可重蹈楊嫻的覆轍了!好啦,都退下吧。”
說著,心情一下子舒暢了的天啟皇帝,歡天喜地的對孫承宗道:“孫師傅,朕已候你多時,你陪朕去西苑說說話吧。”
孫承宗自是從善如流地行禮道:“臣遵旨。”
魏忠賢則一直詫異地看著孫承宗。
其實這些翰林們鬧事,魏忠賢是早就見識過了的,當初這些人,可沒少針對他魏忠賢,不過自從鏟除了東林之後,這些翰林倒也對他忌諱莫深起來。
現在這些人跑去針對張靜一,魏忠賢不過是看戲一般的態度,甚至心裡是樂見其成的,你們隨便撕,咱只看戲。
可哪裡想到,孫承宗一出現,居然就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還有半生的清名來給張靜一作保。
這就令魏忠賢的心裡不免有了懷疑。
他們之間……莫不是……
這樣一想,魏忠賢便不禁警惕起來。
眾臣散去。
天啟皇帝也起駕,孫承宗則隨皇帝至西苑。
魏忠賢自然回他的司禮監。
至於陛下和孫承宗到底在西苑談了什麽,卻是沒有人知道。
以至於魏忠賢也打探不到。
不過很快,天啟皇帝親自下了條子送到了司禮監。
對於孫承宗的安排,居然不是立即出鎮遼東。而是拜太子太保、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
入閣了。
雖然屬於新閣臣,資歷當然遠遠比不上黃立極。
但是依著孫承宗的資歷,這內閣其實早就有他的一席之地,甚至不客氣的說,原本黃立極的位置,本就是給孫承宗留的,只不過當初孫承宗負氣辭官,這才便宜了黃立極而已。
可現在……孫承宗突然進入內閣,緊接著,群臣無不稱頌。
顯然……天下的格局有所改變了。
而且……也符合了朝野內外的期待。
畢竟……這一屆內閣的大學士……實在有點拿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