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深吸了一口氣,定定地看著眼前巍峨的宮門。
當初他的皇兄無子,似乎身邊每一個人都曾告訴他,他將有一天從這一道門裡入宮,而後執掌天下。
朱由檢一直認為,他們的話是對的。
直到皇子長生出生。
不過,朱由檢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因為無論如何,自己終究還是從這一道門進去了。
眼下的局面,已到了刻不容緩的時刻。
皇兄生死未卜,死在外面的機率很大。
而朱由檢和讀書人們所擔心的是,閹黨們趁機,扶長生克繼大統!
一旦到了那個時候,所有的希望便將化為泡影,緊接著,便是陷入絕望。
讀書人無法忍受,未來數十年依舊還在閹黨的淫威之下。
而朱由檢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他很清楚,自己若是再沒有動作,等到魏忠賢這些閹黨扶立了皇子長生,那麽所有的大政,就都掌握在了魏忠賢的手裡。
他這個在讀書人心目中的賢王,也勢必成為魏忠賢的心腹大患,必要剪除而後患。
皇兄還算是個寬厚的人,所以有他在,自己或許還能做一個藩王。
可現在的問題是,皇兄沒有了。
到了那時,隨便下一點毒,又或者是……隨便讓人搜羅一點自己的證據,便可將自己置之死地。
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
朱由檢的心,還在顫抖,大明門已為他洞開,可他還在雷池之外,踟躕了幾步。
收拾了混亂的心情,朱由檢隨即道:“所有人在這外頭等待,在朝中的大臣以及王先生,隨孤王入宮。”
外頭這麽多人,是不可能讓他們入宮的,不過隨行的也有不少想要從龍的大臣和官員,讓他們隨自己入宮,就最好不過了。
至於其他人,就在外頭候著,倒要看看,那宮中的魏忠賢,想要怎麽樣。
說著,朱由檢終於踏前一步,越過了雷池。
其余大臣和官員,與那王歡一道,忙是尾隨其後。
讀書人們便在後紛紛道:“大家不要慌亂,就在此等候,人不要散,否則……宮中可能對信王殿下不利。”
這些讀書人,顯然都是極聰明的人,他們都很冷靜,沒有亂衝,反而既鼓動了情緒,同時又在安撫大家不要激動。
於是烏壓壓的人潮,在大明門外止步。
這紫禁城聖地,終究還是讓不少人望而生畏。
至於那些大臣和官員,足足一百多人,便都尾隨進去。
天啟皇帝和張靜一,便也跟著進去。
大家似乎沒有心思關注他們,張靜一正好穿著的麒麟服,自然也就成了入宮的證明,當然……他這一身衣衫在京城裡自是很顯眼,可到了這個地方,和其他大臣相比,反而顯得寒酸了。
一看就是四五品的賜服,隻堪堪勉強允許進入的水平而已。
天啟皇帝今兒所穿的,也是一件官衣,沒辦法,一路風塵仆仆,也沒什麽衣服換,隻好借張靜一隨身攜帶的衣衫穿了。
回到了闊別已久的紫禁城,天啟皇帝的臉色卻很不好看。
他原本以為,只是一群人起哄鬧事,拿自己的皇弟出來做由頭而已。
可看到自己的皇弟竟是打頭的人,心一下子便涼了。
這些年來,天啟皇帝對信王一直很不錯,作為同父異母的兄弟,遠遠超出了信王應該有的待遇。
尋常的親王,一到了成年便要立即就藩,可正因為害怕這兄弟到了藩地,生活不習慣,天啟皇帝便將就藩的奏疏都壓著,終究沒有下達這份旨意。
可現在……
二人尾隨著人,先是往后宮的方向去。
迎面過來的,竟是那張順。
張順正帶著一群宦官攔住信王朱由檢,正色道:“信王殿下,太妃有懿旨,此時不便相見,還請信王殿下回王府等待傳召。”
這一下子的,信王朱由檢身邊的官員們便嘩然了,這個道:“拿我們看看。”
“信王乃是東太妃撫養成人,怎會不見?”
張順卻是木著臉,一副堅決不讓的樣子。
傻子都知道他是張靜一的乾兒子,現在外頭那些人,到處都對他的乾爹喊打喊殺,就不說父子之間真有什麽感情,有什麽父慈子孝的玩意。
可至少張順很清楚,一旦這信王得了大權,首先要弄死的就是他這個宮中的張靜一黨羽。
信王朱由檢不屑地看著他,冷冷地道:“是哪一個太妃?”
“西李太妃。”張順回應。
這西李太妃和客氏,以及魏忠賢的關系匪淺,現在西李太妃不許信王朱由檢入宮,倒是在意料之中。
朱由檢便道:“現在國家危難……”
張順居然直接打斷朱由檢道:“殿下……太妃說了,此時不便相見,后宮乃是禁苑,尋常藩王,怎可輕易進去?莫非……信王想要淫穢后宮嗎?”
這一下子,許多大臣都炸了,口裡叫罵:“無恥!”
朱由檢甚至臉都青了,這是直接侮辱了他的道德。
要知道,他可是道德典范。
只是……張順表現得十分強硬,而且直接拿了一個淫穢后宮的帽子出來。
朱由檢倒是沒有繼續硬闖了,而是冷冷地道:“好,那便去太廟,召百官來見。”
既然沒辦法見太妃,那麽最好的辦法就是去太廟,太廟乃是祭祀列祖列宗的地方,他朱由檢也是先帝們的嫡親血脈,去了那裡,底氣就足了!
至於魏忠賢……他一個宦官,終究只是家奴,他在列祖列宗面前,且看魏忠賢敢不敢玩花樣。
而召百官來見,也算是直接攤牌了。
張順則是面無表情,他還真是沒辦法阻止朱由檢去太廟的。
王歡一聽朱由檢的主意,立即頷首點頭,對朱由檢的反應比較讚許。
“不錯,去太廟。”
這太廟就在東安門一側,距離這裡並不遠,另一邊,又有人去請內閣大學士,以及外朝的翰林,或是出宮,去請六部的大臣。
而事實上,朱由檢此時已是捏了一把汗,不過他此時強迫自己冷靜,心無旁騖地想著到了太廟,該如何應對局面,又想到魏忠賢到底敢不敢當著天下人和自己動手。
細細一想,他心思便鎮定下來了,人心在他,如今他眾望所歸,魏忠賢沒有了他皇兄的支持,京營的態度也不明,魏忠賢若是敢對他動手,這天下各州府,只怕都要募兵勤王了。
還有各地的藩王,也絕不會坐視不理的,魏忠賢若是敢動強,就等於和自己同歸於盡。
魏忠賢也不過是他皇兄手裡的工具罷了,根本沒有號召力,而魏忠賢的那些徒子徒孫,更不可能跟著魏忠賢一道走到黑。
世人說到了魏忠賢,便都稱呼他九千歲,其實……這九千歲是天啟皇帝給的,天啟皇帝在,他便可代行皇帝旨意,說是九千歲也不過分。
可現在天啟皇帝不在,似這樣的皇家家奴,便什麽都不是。
這一點,信王朱由檢倒是認識得很深刻。
天啟皇帝和張靜一混在人群之中,這兩個品級低下的小官,沒有人過於關注他們,何況……就算關注,只怕也絕不會想到二人的身份。
天啟皇帝此時拉扯著張靜一,低聲道:“朱由檢賭魏伴伴不敢造次,你猜魏伴伴會如何?”
張靜一想也不想就道:“他沒有臣忠心,肯定不敢造次的。他還想保著自己呢。而且就算他下令,誰敢背著謀殺親王的罪來動手?”
天啟皇帝頷首,隨即道:“你記下,以后宮變,先去太廟。”
張靜一苦笑道:“陛下,你是天子,宮個什麽變?”
天啟皇帝很認真地道:“多一門手藝傍身,總不是壞事的,技多不壓身嘛。你看他們有幾成把握?”
張靜一歎道:“這個說不清,不過……現在比的就是誰膽子更大,誰的魄力更大了。 ”
天啟皇帝又歎了口氣,道:“朕的這個皇弟,平日很是溫良,今日卻是這個樣子。”
說著,鬱鬱不樂的樣子。
等一行人抵達了太廟。
而這時,魏忠賢已帶著大量的太監,以及錦衣衛指揮使到了。
內閣大學士以及各部尚書也紛紛抵達這裡。
天啟皇帝和張靜一則是默默地躲在無人關注的角落裡。
魏忠賢臉色鐵青,開口便道:“爾等這般作亂,不怕死嗎?”
其實這個時候,信王朱由檢並不在此,而是先進入了太廟的享殿,先行祭祀列祖列宗。
在這殿外,烏壓壓的人群都不做聲。
只有王歡站了出來,笑著道:“國無主君,為免大權旁落於閹豎之手,信王殿下為江山社稷,這才入宮,魏公公何以氣急敗壞?”
魏忠賢看都不看王歡一眼,這一次,信王確實打得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掃視群臣。
此時……他也有些摸不準大家的態度了,這群臣之中,也有不少是他的黨羽,其中以黃立極和兵部尚書崔呈秀為首。
可其他人,平日裡雖也有對他示好的,卻畢竟不是心腹之人。
魏忠賢一直舉棋不定的是,是不是該索性魚死網破,直接拿人,而後去后宮討西李的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