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君不愧是耍嘴皮子的。
一番話說的聲情並茂。
不知內情的人,還真是以為他是老成謀國,竟下意識的滋生出同情之心。
張靜一聽了,心裡只是想笑。
他道:“好一個老成謀國,好一個不得已而為之,佩服,真是令人佩服。”
王文君板著臉:“老夫乃是朝廷命官,陛下對我有天大的恩德,老夫就算是盡心報效,粉身碎骨,也難報萬一,可今日張都督卻是指摘老夫通賊,這是要置老夫於何地?”
他居然開始反擊。
張靜一卻依舊是冷眼看著他。
王文君道:“還請張都督收回方才的話,如若不然,老夫必彈劾你!”
張靜一站了起來,卻是冷若冰山,隨即毫無感情的道:“拿下吧!”
一乾錦衣校尉已是如狼似虎的衝了出來,有人率先將王文君按下。
王文君大驚:“我是欽差,也能拿嗎?”
可惜張靜一不動如山。
而校尉們不顧他這一套。
人已按住。
張靜一一步步的走到了按倒在地的王文君面前,道:“你說的話,每一句話都有道理,便連我聽了,也不禁為之深受觸動,可見你的書,沒有白讀,你的學問,也確實很了不起,這一點我很佩服。”
“倘若你口舌沒有這麽厲害,學問沒有這麽高深,我倒還不至讓你難堪,至多,將你的罪陳報到朝廷,讓朝廷來處置你。可今日聽了你的一席話,方才知道,原來似你這樣才高八鬥的人,危害會比我想象中還要大,既然如此,那麽就隻好委屈你了。”
說罷,朝一旁的錦衣衛道:“該怎麽整就怎麽整,不老實交代,若還在此避重就輕,那麽就別讓他做人了,錦衣衛的厲害,都讓他嘗一遍吧。”
王文君聽到這裡,已有昏厥過去。
他當然清楚錦衣衛是個什麽機構,裡頭有什麽手段,可他沒想到,不得旨意,張靜一真敢動手。
於是他厲聲道:“張都督……這是要行僭越之事嗎?”
張靜一沒理他。
王文君更慌了,還想再說點什麽。
張靜一倒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對啦,有一件事,忘了和你說,你一定會很疑惑,為何這個馬克會跟著我來控訴你。就在不久之前,我遼東水師與海賊決戰,結果並沒有如你所願,我遼東水師大獲全勝,擊沉海賊艦船百艘以上,殲敵近萬人,而這人……乃是我的俘虜!”
王文君聽到這裡,身子一僵,一下子,竟好像無法呼吸了。
而這時,他才猛地想到了什麽。
海賊……敗了。
若是敗了……這就意味著……意味著不只自己談的事……都要抖露出來。
最重要的是,既然海賊可以打敗的,那麽為何自己還要議和?
所謂議和的正當性,頃刻之間已是蕩然無存。
王文君粗重呼吸著,一時竟是再說不出話來。
校尉們已將他拉扯了出去。
張靜一這一席話,被嚇著的不只一個王文君,便是這鎮江的官兵們聽了,也先是疑惑,隨即心裡猶如投入了巨石,個個震撼的說不出話來。
難怪……這就難怪了……
有人反應了過來,口裡大呼:“大喜,大喜啊……恭喜張都督……”
張靜一卻隻覺得疲憊。
後續的事,他也並不想處置。
那個叫豪斯的人,很快便被人拿住。
緊接著,便是交給錦衣衛處置了。
當夜,王文君、豪斯人等受盡拷打,慘叫連連。
次日,一份份的供狀送到了張靜一的案頭,張靜一只看了看,道:“只是王文君收取賄賂,
私通海賊嗎?這些還不夠,這樣的大奸大惡之人,要交代,就要統統交代出來,從他穿了開襠褲記事起做過的壞事,我都要知道。他若是不說,他還有家人,他家裡也不肯說嗎?”張靜一擺出一副近似絕情的模樣。
於是,供狀打回去,繼續審問。
與此同時……
在沿海上………一艘艘的艦船漂泊在海中,在凱旋號的艦船上。
法蘭西艦隊的指揮官查理此時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此次尼德蘭人聯合縱橫,除了請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艦隊再加上尼德蘭艦隊作為主力之外,也拉攏了不少似法蘭西和英格蘭等國。
英格蘭的艦隊規模不小,不過現在這個時候,還缺乏能夠跨洋的大型戰艦,而法蘭西人則是傳統的陸軍,艦隊的規模並不大。
因而,查理雖也帶著艦隊一起東征,可法蘭西人出動的艦隊,也不過是六十一艘戰艦,五千九百余人而已。
原本他的打算,是跟著尼德蘭人分一杯羹,畢竟尼德蘭人在東方已經得到了巨大的好處,一直被法蘭西人虎視眈眈,查理的自我定位很精準,他根本不是認真來作戰,而是打算認真來分取最大好處的。
可現在………查理卻陷入了死一般的絕境之中。
那大明艦隊的威力,到現在還給他留下了巨大的陰影,鋼鐵的艦船,衝入了聯合艦隊之中,如入無人之境,火炮根本傷不到他們。
對方的艦船,速度比他們快,火力比他們更是猛地無以複加,而且還憑借著鋼鐵包裹,處於無敵狀態,那一場海戰,其實從一開始,就已注定了結局。
而真正可怕的,卻不只是海戰。
因為在海戰中的死亡,是一瞬間的事。
當那巨艦離開,才是一切噩夢的開始。
戰鬥結束之後,查理和所有的艦船一樣,都展開了救援行動。
畢竟,落水的人太多,而這裡有為數不少都是被擊沉的一些艦船。
人總算是救了上來,可是在凱旋號上,原本預備了三百五十人的編制,現如今,卻有了四百六十多人。
其中還有為數不少是傷病,很快……大家意識到……艦船上的補給,根本無法維持了。
原本在這附近遊蕩,所攜帶的食物和淡水都是有限的,再加上不少艦船被擊沉,尤其是對方非常陰狠的逮著隨行而來的補給船動手。
這一下子……大家很快就陷入了缺糧和淡水無法補充的窘境。
一般情況之下,遇到這種情況,理應火速的趕去最近的基地,對艦船進行補給,同時將傷病之人送上岸,給他們醫治。
可是……他們很快發現,琉球已經徹底的易手,那裡雖然沒有明軍的駐軍,可是那些攻入琉球的明軍,卻破壞了囤積在那裡的所有糧食、火藥、藥品,以及一切的補給物資。
當琉球無法補給,那麽只能去更近的港口了。
而這就意味著,艦隊必須穿過半個大洋,抵達呂宋。
這至少需要接近大半個月的時間。
而大半個月……是不可能做到的,因為現在的食物和淡水,至多只能堅持五天,五天之後,糧食和淡水告罄,就因為饑餓。
現在……查理已經下達了節衣縮食的命令,要求每個船上的人,只能吃上一餐,淡水更是嚴格的限用,可這……顯然不是解決根本問題的辦法。
反而在這船上,不少的水手和水兵們已是怨聲四起了。
絕望的情緒,已經開始在凱旋號蔓延。
大家漂洋過海,忍受饑餓,飽受摧殘,為了抵達這裡,已忍受了接近一年的時間。
之所以大家還在堅持,是因為此前貴族們所承諾的將在東方發家致富。
無數想要改變命運的人,帶著這個希望,歷經艱難險阻,抵達了這裡。
結果……現在這美夢成為了泡影,而且絕大多數人……可能還要陷入饑饉的境地。
在艦船上,貴族能夠控制艦船,靠的就是給人予希望,可若是連這些都失去了,那麽這種怒火,伴隨著每日一餐,且對淡水的管制開始之後,仇恨便開始蔓延開來。
查理分明感覺到,那些水兵和水手們已經開始不太聽從命令了。
當自己穿過甲板的時候,總能收獲不少不懷好意的眼神。
而這……顯然只是開始。
副官卡佩斯匆匆的抵達了他的艦長艙,而後給他帶來了一個可怕的消息。
“將軍,我聽到了一些竊竊私語。”
“說下去。”
“有水兵在底艙抱怨,而且還有一個家夥,似乎在密謀著什麽……是關於……如何絞死軍官,並且奪得艦船的控制權……”
查理頓時覺得事態嚴重。
這種艦船上的小道消息哪裡都有,而且艦船上的叛亂,也經常會發生。
可這一次查理卻覺得事態會比他想象中要嚴重的多:“他們想做什麽?難道到了這個時候,就不能共渡難關嗎?”
“他們說他們遭受了欺騙,而且船上的糧食和淡水,根本堅持不到呂宋,除非……船上沒有這麽多人……”
“沒有這麽多人是什麽意思?”查理死死的盯著卡佩斯。
卡佩斯用絕望的語氣道:“沒有這麽多人的意思是……如果這艦船上,只有一百五十人就好了。”
查理倒吸了一口涼氣,忍不住咆哮:“這是叛亂,是最可恥的背叛。”
“將軍……我認為……”
查理道:“我們應該絞死他們。”
“我認為……就算要絞死他們,恐怕將軍身邊也沒有絞死他們的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