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德蘭人竊據了琉球之後,便征募了不少漢人作為自己的幕僚。
這些人統稱為通事,表面上,通事顧名思義,其實就是尼德蘭人與當地土人和漢人的橋梁,或者相當於秘書的職責。
可因為語言不通的緣故,所以許多事,都是經過通事來進行管理。
這顧楷,便是本地的大族之一,很快便與尼德蘭人如漆似膠。
甚至顧楷對於尼德蘭人的到來,和其他一些不肯合作的漢民不同,他內心深處,是希望尼德蘭人生生世世在此統治的。
當初,大明朝廷也曾派人來官員來此進行管理,對於顧家這樣的大族也頗為看重,可是畢竟語言相通,習俗相同,派駐來的文武官員,雖也會間接的讓渡一些權力給顧家,可某種程度還是進行直接管理的。
而尼德蘭不同,尼德蘭人只在乎商業上的利益,他們並不謀求在此建立所謂的有序統治,甚至巴不得將本地土人的訴訟,錢糧征收,統統外包給顧家。
反正只要你按時將尼德蘭人應收的錢糧按時送到即可。
所以顧家這樣的大族,反而可以借助尼德蘭這些殖民者們無法直接管理的原因,獲得地方上更大的權柄。
噩耗傳來,這顧楷也是大驚失色,他原本以為尼德蘭人固若金湯,畢竟尼德蘭人修建的那些堡壘和炮台,他是親眼見證的。
哪裡想到,如此的不堪一擊。
一想到官軍可能殺至。
而熱蘭遮城固然堅固,可是顧家的家業,卻在熱蘭遮城外,顧楷便急得如熱鍋螞蟻一般。
此時面對柯恩的責問,顧楷也是無語,這和自己有什麽關系?
只不過,他是很清楚對方的秉性的,人家責問,自己只能承受,於是用磕磕巴巴的尼德蘭語道:“大明官軍,確實匪夷所思,此事……透著很多玄機,總督大人,現在的問題是,需弄明白這些人從何而來,又到底是一些什麽人,隻如今,我們對他們一無所知,所以才會有此顧此失彼之態。”
柯恩冷靜了下來,他湛藍的眼眸深深的凝視了顧楷一眼:“那麽你有什麽主意?”
“其一,是要準備堅守。那大明官軍孤軍深入,可是以學生之見,此時的他們或已成為強弩之末。這其二,則是要了解官軍的虛實,他們有多少人,何以能夠一路是勢如破竹。”
柯恩看著顧楷,點了點頭道:“你說的很對。”
顧楷又道:“學生願入明軍之中,一探虛實。”
柯恩詫異道:“你來做使者?”
“正是。”
柯恩想了想道:“他們與你同族……”
顧楷立即堂而皇之地道:“請總督明鑒,顧家侍奉尼德蘭已有二十年,這二十年來,侍奉的總督有五人,顧家無不是兢兢業業,不敢怠慢,從學生父輩開始,便為尼德蘭出謀劃策,協力地方事務,總督何故疑心我們的忠誠呢?”
他心裡吐槽,這些番人說話真是直接。
不過,顧楷其實還是喜歡這樣的方式的,若是對方不直接,而是將這些懷疑藏在心底,才讓自己無法應對。
現在好了,既然你開門見山了,那麽我也開門見山了。
於是他又接著道:“如今顧家為尼德蘭做了這麽多的事,早已被官軍視為了眼中釘、肉中刺,總督,他們恨顧家,甚恨於尼德蘭啊。學生又怎敢相欺總督您呢?”
柯恩聽罷,覺得有道理。
若是尼德蘭有人私通它國,只怕也要被尼德蘭人恨得咬牙切齒。
於是他笑了笑道:“我並不是這樣的意思,好吧,你說的對,現在最應該做的,是了解他們的真實情況,那麽顧通事,就以使者的身份,去他們那裡走一遭,一定要了解他們的情況。”
於是顧楷忙是應下,又讚許柯恩一番。
而柯恩此時卻是心事重重。
等到這顧楷走了,卻又連忙提起了鵝毛筆,修了幾封書信,其中一封,則是送去琉球北部的西班牙總督,希望他們能想盡一切辦法,對熱蘭遮進行支援。
…………
顧楷領命後,馬不停蹄地回到了自己的在熱蘭遮的一處別館,而在這裡,卻早有人在此守候了,一見到他回來,便有許多人迎上來。
這些人大多綸巾儒衫。
有的乃是本地的大族。
也有人,是當初江南出事之後,攜家帶口南渡,遷徙至此的江南大族。
他們借這琉球而棲息,不少人開始和尼德蘭進行合作,本來此番歐洲的聯軍來此,不少人彈冠相慶,覺得自己可能遷回江南的希望更大了。
也有人認為,將來尼德蘭人若是能佔領大明的腹地,只怕將來有更多借重他們的地方。
因而,一群失意文人,再加上一群本地大族,幾乎每日都在此議論國事。
現在可怕的消息傳出來,不少人心裡都沒底,自然而然,也就開始擔心起來。
知道那顧楷被總督召見,於是大家便都在此等候,想看看有沒有什麽消息。
此時,一見顧楷回來,便立即有人急切地率先上前道:“顧兄,情勢如何了?”
顧楷只是苦笑道:“連總督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隻曉得港口和赤嵌城都陷落了,損失慘重,尼德蘭人節節敗退,形勢不容樂觀啊。”
“怎麽會到這個地步啊,這十有八九,又是東林軍,只是這該死的東林軍,哪裡來的水師,竟還這般的厲害。”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儒生禁不住苦著臉哀歎道:“神州陸沉,莫非這琉球,也無我等的容身之地嗎?”
也有不少人捶胸跌足起來,有的痛罵,有的則鐵青著臉,默不作聲。
顧楷也是歎了口氣,幽幽地道:“此時此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隨即,便命家人和護衛準備,當日出城。
一日之後,他被東林軍的斥候發現,一看對方的服飾,顧楷的心裡便明白,大家猜測的果然沒有錯,來的就是東林軍。
顧楷很快便見到了張靜一。
只不過,見的方式有些尷尬,他是被人捆綁了,送到了張靜一面前的。
按理來說,他該是使者,應該有使者的待遇,可對方顯然並不願意承認。
張靜一帶兵,一路穿行,這熱蘭遮已是遙遙在望,聽聞來了什麽使者,其實內心也沒什麽波動,只是讓人將這人送到自己的面前,一見到顧楷,卻是不客氣地道:“尼德蘭的說客來了嗎?”
自從進了營,顧楷見這東林軍一個個虎背熊腰,且精神奕奕,完全沒有勞師遠征的疲憊之感,再加上,他對當初殺入南京的東林軍,也有不少耳聞,心裡曉得這些人的厲害。
因而,他雖是被捆綁著,卻實實在在地對著張靜一下拜道:“尼德蘭總督柯恩……確實令學生為使,特來拜見都督。”
張靜一卻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冷淡地道:“他有什麽話?”
“倒是沒什麽,只是讓學生隨機應變。”
張靜一便冷眼看著他:“那你打算如何隨機應變?”
顧楷見狀,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道:“學生……學生……哪裡敢有什麽隨機應變之念。學生對都督,早就聞名已久,都督大名,可謂是如雷貫耳,今日得見都督,實是平生所願。”
本來以為說出這番話,張靜一就會讓人松綁,然後做一點樣子,給他賜個座,喝口茶,叫一聲先生。
不過……
顯然,顧楷又失望了。
張靜一依舊是一副你好像欠我錢的表情,說有多冷淡就有多冷淡。
張靜一慢條斯理地道:“然後呢?”
然後……
這個家夥,似乎比尼德蘭人說話更直接,更加赤裸裸啊。
說實話,對於世家大族的顧楷而言,這樣說話,實是巨大的羞辱。
只是這種羞辱一次兩次之後,也就慢慢的習慣了。
他顯出更加誠惶誠恐的樣子,甚是恭敬地道:“此番都督遠來……學生……欣慰不甚,學生孤懸海外,無一日不盼著都督……”
還不等他把話說完,張靜一卻是打斷了他道:“我猜的沒錯的話,你是尼德蘭人的通事吧?”
顧楷一聽, 眉輕輕一挑,心裡頓時警戒,不禁有著猜測,顯然,在這琉球,有不少大明的細作。
他帶著幾分尷尬道:“是。”
張靜一依舊冷冷地看著他,很是不客氣地道:“既是通事,給那尼德蘭人當牛做馬,怎麽到現在,卻又心懷故國了?”
“這……”顧楷更感尷尬了,只能硬著頭皮道:“那是事急從權。學生……”
張靜一卻又打斷他道:“你是代表尼德蘭人來說和的?”
“不,我是來獻城的!”顧楷正色道:“那熱蘭遮,十分堅固,裡頭又囤積了一年以上的糧草,他們擅長火器,更有兩千多的精銳士卒,聽聞,數百裡外,還有西班牙人隨時可以馳援。學生自然知道,都督此番是揚帆而來,更是衝破了敵艦的重重阻撓,因此,一旦久攻不克,勢必可能被敵艦斷絕後路,因而……學生願為內應,為都督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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