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健卻是對李國的話置之不理。
這種事他見得多了。
藏匿錢財,五花八門的手段都有。
可是萬變不離其宗。
根本問題就在於,這種貪墨來的錢財,絕大多數人,都是舍不得離身的。
說穿了,就是沒有安全感,在遼東,幾乎所有的遼將大抵都是這樣的套路。
因此……這錢財往往都是在距離自己較近的地方才能心安。
鄧健要尋贓銀,其實就是找到主人的具體住處,而後在附近尋找一些蹊蹺的地方,基本上一找一個準。
“有沒有這附近街巷的輿圖。”
他大呼一聲。
早有人興衝衝地上前,道:“鄧僉事,我帶著。”
鄧健接過去,而後直接就地將這輿圖攤開。
他尋到了李國的宅邸,而後指了指隔壁的宅邸道:“這是誰家的宅子?”
“說是一個江南的富商……”
“叫什麽?”
“姓陳,叫陳睿。”
鄧健笑了笑,就道:“那就八九不離十了。”
隨即,他吐出了兩個字:“破牆!”
校尉們立即精神抖擻,一擁而上,一群人開始破牆。
很快有人道:“此處有一處……假門……”
原來那兒有一處牆,似乎並不結實,磚縫之間,並沒有抹泥,只需將磚頭一個個抽出來即可。
有人用力一踹,便是一個窟窿。
李國臉色更是陰沉,他怒吼道:“到現在還要汙我清白嗎?”
畢竟是內閣大學士,威嚴與生俱來一般,一聲厲喝,隨即道:“屢次三番如此,將老夫置於何地?”
天啟皇帝這時也不知鄧健說的是否完全準確,不過現在,卻依舊不吭聲。
張靜一回過神來,道:“拆開了這牆,便可水落石出!李公,這隔壁叫陳睿的人,你可認識?”
“不認得。”李國正色道:“一個都不認得,隔壁這姓陳的,一年到頭也不來京城一趟,老夫如何認得?何況老夫日理萬機……平日裡,又怎會和這樣的人有什麽交集?”
張靜一立即步步緊逼:“這樣說來,這宅子不是李公的?”
李國怒道:“這隔壁的宅子,與老夫有什麽乾系?白紙黑字,寫著戶主乃是陳睿……”
張靜一帶著幾分深意地笑了笑道:“這兩宅之間隻用一面矮牆,李公倒是對這位姓陳的商賈,頗為放心,一點也不擔心,隔壁有什麽人翻牆來驚擾女眷呢!”
李國氣的發抖,他突然變得格外的激動:“君子坦蕩蕩!”
張靜一越發覺得有些不對了,於是道:“這麽說,你既不認得陳睿,也和他沒有打過交道,隔壁宅邸,和你沒有一丁點關系?”
“自然!”
轟隆……
那一堵牆已是轟然倒塌。
一時塵土四起。
天啟皇帝不禁振奮,倒是身邊的宦官,擋在了他的面前,害怕這塵土席卷到天啟皇帝的身上。
後頭百官們,還有人面帶怒容,也有人若有所思……
李國又氣呼呼地喝道:“私闖我宅邸,還毀我牆院,此奇恥大辱!張靜一,你承擔得起乾系嗎?”
“承擔得起。”張靜一斬釘截鐵地回答。
這一句話,差點沒將李國噎死。
張靜一道:“我忝為左都督,錦衣衛指揮使,直駕侍衛、巡查緝捕,監督百官,有什麽事承擔不起?來人……將這陳睿的府邸,給我抄了,挖地三尺,也不得放過,這是我說的,誰敢阻攔,便格殺勿論。這乾系,我來承擔,若是查抄錯了,我張靜一自當受罰!”
說罷,他厲聲的道:“動手!”
錦衣衛上下官校聽罷,此時抖擻精神,齊聲應諾。
而後如潮水一般,順著坍塌的院牆,衝入了隔壁的府邸。
此時,鄧健大手一揮,道:“能大量藏銀的……至多三處,帶一隊人,隨我來……”
於是,百戶劉文秀大手一揮:“新區百戶所來!”
“喏!”
…………
李國深吸了一口氣。
他的瞳孔收縮,努力地想要讓自己鎮定下來。
另一邊,李家的家眷還在嚎哭和喊冤,口呼清白。
百官個個皺眉,一言不發。
李國咬著牙道:“張靜一,就算裡頭藏匿了銀子,與老夫何乾?老夫的住處,與這麽多人為鄰,難道……盡都……盡都……”
張靜一勾唇一笑道:“現在又不是查抄你家,你慌個什麽呢?”
李國則道:“陳睿何罪,沒有駕貼,不得旨意,豈可輕易侵門踏戶!你們不但要構陷老夫,還要陷害尋常百姓嗎?”
張靜一笑著道:“陳睿和你有沒有乾系,到時就知道了。”
不多時,那僉事劉一奇已匆匆而來,道:“都督,尋到了陳睿的文牘,確實有這麽一個人,不過……”
張靜一按著腰間的刀柄:“不過什麽?”
“不過此人在江南,曾做絲綢的買賣,就是……有些對不上。”
“對不上,怎麽對不上?”
“這人……黃冊中的記錄……寫著……他生於嘉靖三年……而這宅邸,是八年前購置的……如果……如果……卑下算的沒錯的話……八年前……陳睿購置宅邸的時候,理應快一百歲了。”
張靜一倒吸一口涼氣,好家夥,居然還是一個老壽星。
張靜一道:“這樣說來……這個陳睿還是個活神仙?”
“……”
對於這個時代的壽命而言,莫說一百歲,便是八十歲,都可算是變態級別的高壽了。
張靜一道:“他的子女呢?”
劉一奇道:“上頭記錄,他只有一女,不過早在嘉靖三十二年,就許配給了人。”
張靜一道:“也就是說,他沒有子嗣?”
“沒有!”劉一奇肯定地道。
張靜一隨即笑呵呵地看著李國,道:“李公,你說人活到了一百歲,而且幾乎沒有什麽子嗣和後代,卻在京城置宅,此事蹊蹺嗎?”
李國深吸一口氣:“這與我又有什麽關系,此別人的家事,老夫從不過問。”
說罷,他又道:“老夫這些年來,兩袖清風,人所共知……”
天啟皇帝拉著臉,已不再是方才那般的底氣不足了,冷聲道:“是不是兩袖清風,很快就會知道,現在多言,又有何益?”
“陛下……”李國沉痛地道:“臣乃朝中大臣,今日蒙此不白之冤,受此奇恥大辱……陛下……”
天啟皇帝隻冷著臉,置若罔聞。
李國還不罷休,接著道:“世道怎麽成了這個樣子?連大學士都不能保全,斯文掃地……”
此時,顯然已沒有人理會他了。
不多久,隔壁便有人過來,略帶激動地道:“找到了,找到了……”
一時之間,天啟皇帝大為振奮,道:“走。”
一行人匆匆穿過了坍塌的院牆,隨即……便到了這陳家的宅院裡。
卻見這宅院裡,也有不少的仆從,已被錦衣衛所控制,他們皆都戰戰兢兢地被押在了一處。
而這宅院很奇怪,明明是後宅,應該是家眷所住的地方,這樣的宅邸,講究的應該是有庭、有院、有園,尤其是園林,必不可少。
可此處……卻是密密麻麻的,盡建起了庫房。
這一個個庫房,一個接著一個,哪裡是什麽住人的地方。
天啟皇帝一看,頓時什麽都明白了。
隨即便見那鄧健匆匆地帶著幾個人來,道:“陛下,對方藏匿錢財,已到了有恃無恐的地步,壓根就沒有打算好好藏匿,這裡共有庫房十七間,裡頭都是金銀珠玉……”
說罷,他立馬領著天啟皇帝等人一道,直接打開了一個庫房,同時讓人取了火把來。
頓時……這火把映射之下,裡頭的金銀,頓時蓬蓽生輝!
天啟皇帝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的要窒息了。
隨即臉上露出了狂喜。
而後,臉又瞬間冷了下來,咬牙道:“好,好的很……真是朕的大清官啊,袖裡都是清風,可家裡卻都是金銀,了不起!”
李國的臉色已是慘然一片。
可到了這個時候……他似乎還不願承認,只是道:“這……這……陳家……居然藏匿了這麽多金銀……”
張靜一覺得這人已經厚顏無恥到了極點,大喝道:“李國,到了如今,你還要抵死不認嗎?”
李國忙不迭地矢口否認道:“不,不,這與老夫沒有乾系,此別家的宅邸,與老夫何乾?”
天啟皇帝已是怒不可遏, 譏諷地道:“難道李卿意思是,有個人……恰好在你家隔壁藏了這麽多的金銀,而這人……只怕早就死了,且還斷子絕孫了,世上有這麽多恰巧的事?”
李國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陛下,臣冤枉……冤枉啊……”
李國隨即拜下,叩首道:“臣兢兢業業,勤於王命,不曾有什麽過失,臣是清白的……”
到了如今,他除了抵死不認,似乎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天啟皇帝直氣的發抖,厲聲怒斥道:“死到臨頭,還要狡辯!”
李國道:“臣拿人頭作保,這些與臣,毫無乾系。”
“那你就拿你全家來做保吧!”
天啟皇帝方才是氣得想跳腳,此時卻是突而冷靜了下來,目中卻是掠過了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