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慢悠悠的舉起了酒盞,而後喝了一口酒。
隨即,舉目張望眾人。
他微笑起來:“依老夫來看……周應秋南下,身負重任,絕不可能輕易罷休,若是不徹查到底,不只魏忠賢不會饒了他,陛下也不會饒了他。爾等憑這同年的關系去說情,這個情,能說嗎?”
說罷,他長身而起,則接著道:“江南上上下下,都是我們的人,朝廷派一個區區吏部尚書,就想讓我們束手就擒嗎?若是諸公想要束手就擒,那麽……請便。”
眾人鴉雀無聲。
“朝廷倒行逆施……他們想要新政,想要橫征暴斂,這是他們的事!陛下的事,我們管不著,可是在江南,卻是不成。所以……想要徹查,便是我挖我等的根,諸公都是明事理的人,難道坐視朝廷挖你們的根嗎?人沒有了根,就是浮萍?所以……周應秋,不過疥癬之患而已。”
有人感慨道:“正是如此,江南何等的太平,可謂人間樂土,我等豈容人來此放肆。”
“既如此。”這人笑了笑道:“那就沒法談了。”
他一臉疲憊地坐下,繼續道:“既然沒有辦法談,那麽就送周公上路吧。”
眾人聽罷,面面相覷,又是不發一言。
這人卻好像決定了一件小事一般,又繼續喝酒。
那美豔的女子到了他身邊,將他的酒盞繼續滿上,他朝女子點點頭,謙虛有禮地道:“有勞了。”
說著,他隨即道:“這些日子,為何獲利少了這麽多,這月的獲利,竟是比之去歲少了兩成?”
“這……”
“哼!”這人冷冷道:“這才是最要緊的事,與其花心思去琢磨那周應秋,倒不如將心思放在這盈利上頭,如若不然……大家都喝西北風嗎?”
那人噤若寒蟬,連聲說是。
隨即,這人臉色溫和起來,道:“喝酒吧。”
“喝酒,喝酒……”
眾人都笑起來,紛紛舉起酒盞,酒醉之下,少不得有人得意:“前些日子,我花了五十兩銀子,買了一個女子,此女梳頭之後,真教人眼前一亮……”
“哈哈,你身邊那幾個仆童還不夠嗎?”
眾人大笑起來。
“這幾日,拜訪了浙江的周先生,訪得他的字帖,實在幸甚,過幾日,不妨到我府上來觀摩。”
“妙,妙哉。”
隨即,便有一群女子魚貫而入,開始吹拉彈唱,這畫舫裡,絲竹陣陣,變得快活起來。
直到傍晚的時候,畫舫靠了秦淮南岸,賓客們雖是意猶未盡,卻紛紛下船。
此處的碼頭,早有數十頂轎子在此候著,一群轎夫見了主人們喝酒出來,便都打起精神。
這秦淮南岸,河道縱橫,高矮起伏的屋脊延伸,燈火盡數的點起來,猶如星光點綴。
地面上是拚接的青石板,縫隙之間生了苔蘚,因而……便有一群仆從匆匆提著燈籠上前,生恐主人們路滑。
一群人喝的有些微醉,此時不禁還沉浸在方才的曲調中,便有人唱著道:“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這本是詩詞,如今卻被人編了曲,此時在此良辰美景之處唱出來,別有一番風味。
只是等這些人一出碼頭,便有一群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之人像瘋了一般,一下子湧了上來。
這畫舫中出來的恩客,出手往往是最闊綽的。
幾乎每日,這裡都聚集了大量的流民亦或者乞兒,此時天氣已有些涼了,這些人身上的衣衫還很單薄,還有人懷裡抱著孩子,這一窩蜂的人,一面口裡高呼:“老爺,賞點吃的吧。”
一群人歇斯底裡。
這時,仆從們便凶神惡煞,揮著棍棒趕人。
反而是那些恩客,這時或多或少會表現一些善心,便道:“給他們一些吃的。”
說著,搖著扇子,便鑽入了軟轎之中。
那仆從得令,卻是早有準備的,自家的老爺心善,出門之外……總不忍見人如此淒慘,於是……都有專門的仆從會預備好一簸箕的米,此時就好像喂雞一般,將這白米撒出去。
頓時……那一窩蜂的乞丐和流民便爭搶起來,孩子的哭聲,叫罵聲響徹一片。
偶爾,便傳出感激涕零的聲音:“多謝大善人……”
“老爺公侯萬代,富貴千秋……”
這一個個老爺、少爺們的轎子便抬起來,朝著那萬家燈火的方向去。
…………
半月之後,督師周應秋至南京。
南京上下文臣武將,都來迎接,眾人進城,周應秋先至軍營看了南京衛的操練,而後在眾官的擁簇之下,至督師行在。
他落了轎子,附近早有許多的官兵和差役在此守衛,身為督師,南京六部尚書,以及南應天府府尹,以及其他官員親自出迎,自是風光無比。
可是周應秋卻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他很清楚,這一次他奉命來此,是來乾髒活的!
這一次,若是不在江南查出一點好歹來,他的官運也算是到頭了。
吏部尚書被人稱之為天官,乃是六部尚書之手,幾乎一隻腳已經邁進了內閣裡。
對於周應秋而言,入閣只是一步之遙,本以為此次李國被拿住,自己便有了入閣的機會,哪裡想到,自己卻還是被牽累了。
因此,南京六部尚書來迎接他,周應秋並沒有表現得過分的親熱,反而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他下轎之後,早有人請他進行轅。
他整了整衣冠,點點頭,正待要快步進去。
這時,突然人群之中,衝出了一人。
其實這種場合,圍觀的看客也不少。
不過附近都有官兵和差役阻攔。
可那人卻好像泥鰍一般,官兵居然沒有截住。
這人大步流星,一副尋常百姓的打扮,快速地到了周應秋的面前。
周應秋完全沒有反應,事實上,他整個人都是懵的,因為他無法理解……會發生這樣的事,更不會想過,該怎麽應對。
眼見此人已靠近,周應秋大喝一聲:“爾何人……有何冤情……”
他認為對方可能是來狀告的。
這人便大喝道:“我乃張慶祥,特來殺奸賊!”
說罷,居然從袖子裡露出了一把匕首來。
匕首散發著寒芒。
人已當面朝著周應秋去。
周應秋色變,慌忙要退。
可來不及了,匕首迅速地刺了過來。
周應秋下意識地叫道:“來人……”
只可惜,他帶來的侍衛……方才已和他隔開,而身邊的差役以及官軍,卻多是南京方面的人馬。
畢竟這一路,侍衛們隨他舟車勞頓,如今到了地方,一般情況之下,官員都會體恤這些隨來的下屬,讓他們歇一歇,暫時將自己的防務,交給別人。
這些官兵和差役,居然沒有什麽動作,只是口裡叫著:“有刺客。”
可就在此時,匕首已狠狠地扎入了周應秋的胸膛。
周應秋啊呀一聲,胸前鮮血猛地濺了出來。
這自稱叫張慶祥的人,隨即拔出匕首,接著又狠狠地刺了下去,連續刺了幾刀,似乎還唯恐周應秋不死,最後一刀,便直直的扎在周應秋的脖上。
周應秋先是掙扎了幾下,最後便倒地不動。
他身邊的差役這才大叫:“拿賊,拿賊。”
這叫張慶祥的人一點也不慌,也沒急著逃,而是氣定神閑地道:“我今日誅賊,怨不得別人,拿我便是!”
說著,拋下了匕首,任官兵拿他。
這一下子,遠處圍看的軍民百姓卻都已經慌了。
在數十步之外,這些恭迎督師的南京眾官,卻都冷漠地看著倒在血泊的周應秋,一個個紋絲不動。
人堆裡,甚至偶爾傳出幾聲隱忍的竊笑。
這時……終於還是有人慢吞吞地站了出來,不冷不熱地道:“拿下賊人,立即審問……”
…………
一份快報,火速地入了京城,而後送到了天啟皇帝的手邊。
天啟皇帝看過之後,竟是目瞪口呆。
而此時,魏忠賢一臉慘然之色:“奴婢……已經讓當地鎮守太監……去徹查了……奴婢以為……此事絕不簡單。”
天啟皇帝一時間卻不吭聲。
良久之後,他用一種奇怪的口吻道:“魏伴伴,我大明從前可有過這樣的事嗎?”
魏忠賢道:“陛下……前所未有。”
天啟皇帝意味不明地道:“列祖列宗們沒有遇到的事, 朕卻是遇到了……”
魏忠賢卻是隻想著一件事,於是又道:“陛下……東廠這邊……”
“你的意思是徹查?”
“是,徹查到底!”魏忠賢道:“奴婢……奴婢以為,決不能姑息……”
天啟皇帝居然平靜地搖搖頭,道:“朕看……就不必去查了吧,這樣的案子,查了也沒什麽意思。”
魏忠賢一聽,也不知天啟皇帝什麽意思,他此時則已是驚恐到了極點。不查?為何不查?這麽大的事都不查,這會不會是陛下故意諷刺?
天啟皇帝則是淡淡地道:“殺一兩個刺客,再找一兩個所謂的幕後主使,這樣的案子,查了又有什麽用?”
…………
這幾天扁桃體發炎太難受了,請下假,老虎吃了藥早點睡。這幾天變天,大家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