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裁撤關卡已成為了當務之急。
其實裁撤關卡,也有打壓地方士紳的意思在。
某些士紳,在地方上的權勢很大,靠著名帖,可以暢通無阻。
可如今,大明內閣和六部已經轉向,大家大抵已經統一了思想,既然決心新政,那麽勢必要將這些絆腳石,統統都踢開。
黃立極上奏了一個裁撤關卡的章程。
天啟皇帝看過之後,還算滿意,便笑著道:“黃卿思慮的周詳,就照著這個辦吧,要裁撤關卡之前,先要清點各路關卡的官兵,說實話……這裡頭有太多吃空餉的,還有不少,早就被流寇給殺散了,先清點,核查了人數,此後再將他們聚起來,分派其他的差事。只是分派什麽差事好呢?張卿的意思是,乾脆成立一個巡捕司,各地都要建,用於防火和捕盜的事宜,得給他們一個事做,總不能過河拆橋,直接遣散,若是如此,是要出亂子的。”
“裁撤完這個之後,依著朕看,路引也就免了吧,反正這東西,已經形同虛設了,對於那些刁民,根本沒有任何作用,這些刁民,沒有路引,照樣縱橫天下。反而是良民,出一趟遠門,卻是戰戰兢兢,得向官府索求路引,受那官吏們的壓榨。”
黃立極等人異口同聲地道:“陛下聖明。”
這一次,他們是真心實意的稱頌了。
沒有一點虛假,完全是發自肺腑。
若他們還是從前的士紳,確實認為裁撤關卡是亂政,可現在,不少人屁股後都暗暗坐到了另一邊,這形態也就變了。
裁撤關卡的本質是什麽,是人員的流動啊。
而人員若是不能流動,對他們而言,可是有害的。
這京城的工價,已經高不可攀了。
畢竟哪兒都需要人力。
遼東那邊在京城招募人手去挖礦,鐵路公司招募人去修鐵路,還有伐木的,還有許多的作坊,還有各家的商鋪,到處都需要人。
這麽大的勞動力的缺口沒有解決,為了搶人,就不得不不斷地提高工價。
內閣和六部,已經有不少人暗中投了鐵路公司,也有一些人的親戚,偷偷地開始做一些買賣了。
他們最大的抱怨,就是人力不足,招募不到人手,人力成本高昂。
而要解決這個問題,對於黃立極等人而言,辦法自然很簡單,那就是讓人流動起來。
京城的人力價格,已經高達四兩銀子上下,這是一般苦力的價錢,一年五十兩銀子。
可是在鄉下,不少的勞動力,一年到頭,勞作一年,連一口飽飯都吃不上,一旦開了人口流動的口子,那麽就不愁有大量的人力了。
現在的內閣和六部,其實無形中,更像是這鐵路公司的保姆一般,畢竟維護鐵路公司的利益,就是維護自身的利益。
這是一種無形的傾斜,慢慢的,站到了士紳的對立面。
本質上,這一次黃立極提出來的裁撤關卡,廢黜路引,就是和士紳們搶人。
當然……在他們的思維裡,已經沒有士紳了,隨著分田慢慢鋪開,如今這士紳在他們的眼裡,就是死人。
天啟皇帝很高興!
能不高興嗎?
從前自己乾點什麽,這些人總是說這個不成,說那個也不成,現如今,大家同氣連枝,自己沒想到的事,他們想到了,不但想到了,還給你連解決方案都一並遞交了上來,遞交上來之後,你只需點點頭,他們就立即擼起袖子,跑去執行,還是不打折扣的那種。
這才是皇帝的感覺啊。
張靜一也覺得舒心,因為行政這樣的事,實在是牽涉到了方方面面,怎麽執行,張靜一已經習慣了錦衣衛式的暴力手段,但是現在內閣和六部配合,自己也可輕松不少了,直接可以翹著二郎腿,看著他們一個個將新政的攔路石排開。
正在這個時候,魏忠賢卻是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而後,拿了一張字條,悄悄地送到了天啟皇帝的身邊。
天啟皇帝一面聽戶部尚書李起元的奏報,一面眼簾垂下。
打開字條,他先是掃了一眼,而後一愣,不由得打斷了戶部尚書的話,卻是目光看向劉鴻訓道:“劉卿家,你哪兒來的銀子?”
劉鴻訓:“……”
這話顯得很突兀。
只是……此言一出,殿中氣氛驟冷。
劉鴻訓隻覺得自己頭皮發麻。
他心裡非常的知道,這陛下……最大的愛好卻是……
於是,深吸一口氣道:“陛下……臣的家族,一直都是地方上的大戶,如今……雖沒有了多少田產,卻也積蓄了不少的財富。”
天啟皇帝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積攢了一百多萬兩?”
劉鴻訓立即道:“陛下,臣……砸鍋賣鐵,也不過數十萬兩銀子,大致,是在五十萬上下……”
“這也不少了。”天啟皇帝道:“可是……朕聽說,你家卻有一百多萬兩。”
“這……這是當初買了鐵路公司。”劉鴻訓老老實實地回答,他臉色慘然,唯恐被‘賊’惦記。
天啟皇帝呼出了一口氣,笑了起來:“朕就說嘛,劉卿家……還是清廉的,你不必害怕,朕只是問問而已,其實……你的家底……朕早就摸過一次了,是不是,張卿家……”
張靜一:“……”
劉鴻訓則心裡大抵RI了無數次狗,隨即有一種毛骨悚然的味道。
都已經摸過底了……
其他人也是惴惴不安,劉鴻訓家已摸過了,那我家呢?
天啟皇帝又道:“既是你們世代積攢,又是鐵路股票所得,這就是你們劉家的,你放心……該你的便是你的,朕又不是強盜,還能搶了你的不成?”
劉鴻訓心裡則默默地道,你是不是強盜,你自己心裡沒譜嗎?
當然,面上則是感激涕零的樣子:“陛下寬仁,可追我朝孝宗先皇帝。”
天啟皇帝嘿嘿一笑:“不過你們劉家真的好手筆。”
“什麽?”劉鴻訓不解地看著天啟皇帝。
天啟皇帝卻是道:“方才說到哪了?”
這話說的雲遮霧罩,劉鴻訓總覺得話裡有話,心都快要跳出來了,說的好好的,怎麽就轉移話題了呢?
劉鴻訓忍得難受,便立即道:“陛下……方才這話,不知是什麽意思,懇請陛下明示。臣……臣何時有什麽手筆?”
看著劉鴻訓一臉遲疑和急迫的樣子。
天啟皇帝也有興趣起來,便道:“怎麽,這不是劉卿所為?”
這一下,劉鴻訓更是頭皮發麻了,此時心已經開始虛了,硬是繼續追問道:“臣不知陛下何意,若是臣有不失當之處,懇請陛下指明。”
天啟皇帝道:“這就怪了,一百五六十萬兩銀子,拿去買了礦業的新股,震動了整個京城,現在大街小巷都在議論這個呢,難道劉卿竟是不知?朕還以為你與張卿聯手做局,請君入甕,哄抬礦業的股價,到時再和張卿對半分帳呢!”
劉鴻訓:“……”
張靜一這時道:“陛下,臣冤枉……臣安分守己,即便發行新股,也只是照著章程來,怎麽會暗地裡,搞這些勾當?臣和劉公是清白的。”
劉鴻訓:“……”
天啟皇帝道:“清白就好,規矩是我們立的,維護好規矩,對我等君臣而言,就是最大的利好。”
劉鴻訓:“……”
天啟皇帝笑吟吟地看著劉鴻訓:“劉卿好魄力,這是孤注一擲啊。”
劉鴻訓隻覺得心裡一記悶捶,堵的難受。
這一下子,全明白了。
這顯然是自己的兒子乾的。
問題在於,自己雖讓兒子去經商,但是沒讓他這麽招搖啊。
還有……這一百多萬兩銀子哪裡來的?
不會是賣了鐵路吧?
什麽……鐵路都賣?
跑去買礦業……
這一下子,他頓覺得身子驟然的有些冷。
不是他看不上礦業。
礦業未來或許能漲,但是現在誰不知道,最穩當的乃是鐵路?將身家性命都丟到那礦業上,這不是瘋了嗎?
難怪連陛下……還有……
他眼角的余光掃視一眼四周。
卻見許多人用一種……極同情的眼神看著他。
這一下子,劉鴻訓突然有一種,被人用眼神**的感覺。
於是他下意識地低著頭,默不作聲。
接下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極為漫長,不知過了多久, 天啟皇帝讓大家告退。
他回到了內閣,黃立極立即湊了上來,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劉鴻訓:“劉公啊,你買股票了?”
劉鴻訓心裡正惱火著,此時禁不住道:“難道黃公沒買嗎?”
“老夫行的正,坐得直,沒有買!”黃立極凜然正氣地道。
劉鴻訓:“……”
黃立極接著道:“不過聽聞,吾家內侄倒是買了一些……”
劉鴻訓冷笑:“你家內侄,不就是你買的嗎?”
“這不一樣,老夫是老夫……他是他,可不能胡說,老夫和你是不同的。”
劉鴻訓板著臉。
黃立極的表情越加認真,卻又道:“再者說了,吾家內侄和你的兒子不一樣,你們買的是礦業,吾家……不,吾家內侄,買的是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