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一一臉無語。
他隱隱感覺到天啟皇帝好像在嘚瑟著什麽。
有錢人的快樂嗎?
張靜一道:“陛下,臣不擅解夢。”
天啟皇帝道:“噢,無妨,下次朕尋一個擅長此道的來問問。對了,張卿現在住在何處。”
“臣的宅邸被炸了之後……便沒地方住了,如今,只在廨舍裡將就著住,只是我那可憐的老父,那宅子,當初購置的時候,家父東奔西……花了不知多少銀子和心思,誰曉得,這些該死的亂賊,竟將宅邸炸了,如今,家父隻好借住在親朋家裡,我這做兒子的。”
“這個好辦。”看張靜一這樣窮,天啟皇帝幾乎要感動了,立即道:“朕現在什麽都不多,就是抄家抄的宅邸太多了,那成國公朱純臣的宅邸就很不錯,你讓人修葺一下,找日子,搬進去就是了,這個賜給你啦。又或者,你看上了誰家的宅邸,你跟朕說,不打緊。只要不是紫禁城和西苑,你喜歡就拿便是了。”
張靜一心裡一下子舒坦了,忍不住道:“陛下美意,臣感激不盡,只是……這樣不好吧,畢竟,許多宅邸,都是有主的。”
天啟皇帝冷若寒霜的道:“在朕看來,哪裡有什麽有主沒主的宅邸,就好像大臣一樣,只有獲罪抄家的,還有即將要獲罪抄家的。”
有底氣了。
張靜一可不敢跟著天啟皇帝胡鬧,便道:“這成國公的宅邸就好,臣一直很喜歡。”
這是實話,朱純臣很在乎享受,他那個成國公府,宅邸佔地又大,裡頭更是雕梁畫棟,最重要的是,他的宅邸沒有炸過,除了字畫和家具被搬了一空,其他的都是原封不動,簡直就是拎包入住。只需將宅前的匾額,從定國公府,換成遼國公府即可。
天啟皇帝道:“好吧,朕不是怕不吉利嗎?不過你若是喜歡,便賜給你便是了,以後還喜歡哪一處宅邸,也不必客氣,和朕說……”
張靜一道:“謝陛下恩典。”
當日回去,過了兩天,京城裡卻傳出消息。
而後,這商業區以及東市和西市的不少商賈都沸騰了。
張靜一覺得這些商賈,就好像吃了槍藥一樣,尋人去問。
才知道天津衛十數艘大船靠岸,帶著滿載的貨物,大量稀罕的香料、象牙等稀奇貨,這些東西,價值頗高,還傳聞他們足足帶來了數艘船的金銀。
現在天津衛那邊,已經開始直接大宗的販售象牙和香料了。
不少的商家,覺得這是商機,若是將這稀罕的香料和象牙,販運至天下各處,肯定是有利可圖的。
不少商賈動了心,已經派人去天津衛打探了。
次日,張三回朝。
張靜一聽聞這三叔公回來,心裡倒也頗為激動。
便也入宮。
在宮中,天啟皇帝端坐。
而後張三覲見。
張三一臉黑瘦,穿著這新換上的朝服,倒是頗有幾分沐猴而冠的感覺,松松垮垮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官。
天啟皇帝卻是笑了:“卿家受苦了,來,賜座。”
張三便謝恩:“多謝陛下。”
他舉止倒是不溫不火,很是得體,而後欠身坐下。
天啟皇帝道:“此番出海,收獲如何?”
“陛下,收獲不小,臣的船隊,抵達了西洋,也就是滿剌加附近……”
這裡的西洋,其實就是後世的南洋,和歐洲沒有關系,只是東南亞而已。
而滿剌加,大抵是馬來西亞一帶。
“又派出了一支艦船分隊,繼續航行,抵達了天竺口岸,臣所帶去的大量絲綢,以及瓷器,早就得到佛朗機人、還有英吉利人、尼德蘭人的喜愛,
還有西洋諸國以及天竺國的王公,也對此愛不釋手。因而賣價極高,此次艦船滿載而歸,得銀四百三十多萬兩,除此之外,還帶回來了大量的香料以及象牙、瑪瑙等物,還未進行販賣,以臣的預計,只怕得銀,也有一百萬兩紋銀以上。”“跑一趟,就有五百萬兩紋銀的收益?”天啟皇帝不禁一愣,覺得匪夷所思。
這可是從前,一年的國庫收入。
張三則笑吟吟的道:“當初,東南沿海倭寇鬧的厲害,這海上盤踞的各種海寇和倭寇,不下數十萬人,從西洋至東洋,無數人在這不毛之地的島礁中生活,陛下……可知道當初他們是靠什麽生存?其實搶掠只是一部分。絕大多數人,也從事走私,從事海運,這海中的利益之大,可見一斑。臣在這裡,收購的一批絲綢,若是三兩銀子,到了滿剌加,就可以換銀五十兩,就這……還得搶購,可若是將這絲綢運到了天竺的果阿城,那麽價格就可抵達七十兩以上,這是因為天竺王公更加奢靡富有。若是船隊能繼續出發,抵達佛朗機和尼德蘭國。臣聽說……這價格就更加昂貴了,甚至有不少佛朗機人的貴族,用咱們的瓷碟,就是咱們平日裡用來盛菜的碟子,掛在牆壁上,作為裝飾,舍不得拿來用餐的。”
天啟皇帝聽的心潮澎湃,激動的道:“這樣說來,隻憑一個海貿,每年就有五百萬兩紋銀入帳,是嗎?”
張三道:“這得看情況而定,船運終究是有風險的,只不過,臣以為,只要能妥善經營,未來的收益,只會越來越多。現在各國不無以船運牟利,借此壯大自己,譬如那尼德蘭人,不過是彈丸小國,卻靠船運,如今已染指天下五洲四海。”
天啟皇帝越發覺得匪夷所思,他忍不住道:“朕為何從前沒有發現原來有這樣的好處呢?”
張三笑道:“陛下,這海上的利益,總是得有人來掙的,朝廷禁海,不掙這個銀子,自然而然,佛朗機人會來賺,如若不然,這佛朗機人萬裡迢迢的趕來咱們大明的海域,難道是做善事嗎?不只是佛朗機人,東南沿海的私商,也是走私猖獗,他們掙了多少銀子,陛下自然看不到。”
天啟皇帝就像是被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他只是朝這大門裡瞥了一眼,好家夥,原來裡頭竟是金山銀山,問題就在於,從前歷代皇帝不知這裡頭藏著的是金山銀山呢?
天啟皇帝開始意識到,可能是有許多人在身邊,不斷的發出警告,說陛下前面別朝裡頭看,裡頭可都是毒蛇猛獸,是會禍害天下的,若是當真有人非要看不可,於是便會被無數人拽著,拚命的將你拉扯開。
“不過……”張三說到這裡,繼續侃侃而談:“現在有一個問題,令臣十分擔憂。”
天啟皇帝道:“你說來聽聽。”
“尼德蘭人,還有佛朗機人,在西洋的影響已越來越深,他們雖在萬裡之外,可是爪牙早已滲透入西洋諸國,便是倭國也大受尼德蘭人的影響,至於我大明,不是也有澳門和小琉球在尼德蘭和佛朗機人的羽翼之下嗎?他們壟斷了整個西洋的商貿,不容人染指,所以人想要進行海貿,都必須和他們交易,如若不然,便可能遭受敵視。”
“區區一群尼德蘭人和佛朗機人,只怕不足為慮。”
張三卻顯得很慎重,他搖搖頭:“事情並沒有這樣的簡單,他們雖然距離大明極遠,鞭長莫及,在這裡有不少的艦船,卻也未必能克制臣的船隊,可是這些人,貪婪無度,一旦我大明的船隊擠佔了他們的利益,他們便會瘋狂的阻止。而這……對我大明而言,實在是心腹大患。”
頓了頓,張三道:“陛下有所不知吧,這些人,他們弄出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看上去匪夷所思,可細細思量,卻覺得可怕。譬如尼德蘭人,居然跑去了佛朗機所在的澳門,開設了一個銀行,名字嘛,陛下或許熟悉,叫東印度銀行。”
“銀行是什麽?”
“就是錢莊。”
天啟皇帝覺得奇怪,不禁失笑:“區區錢莊,又有什麽危害?”
“厲害之處就在這裡, 陛下,對於大量各國的商賈而言,攜帶大量的金銀外出和跑船,都是十分危險的事,因此,這些人便憑借信用,提供金銀的儲蓄業務,拿了真金白銀,儲存在銀行裡,如此一來,便可憑空吸引大量的資金。可是……金銀是死物,他們如何牟利呢,則是將這些金銀,借給各國的東印度公司,東印度公司得了這大筆的金銀,則繼續招募人手,擴充艦船,開辟新的航線,如此一來,他們的實力,不斷的提升,陛下……他們借用銀行,借力打力,用一兩銀子,卻是辦了十兩銀子的事,轉過頭,卻是更加兵強馬壯,實力瘋狂的擴張,或許現在,我大明可以和他們分庭抗禮,可似他們這樣的不斷壯大下去,臣隻恐他們遲早要一飛千裡,便連我大明都望塵莫及。”
張三說的十分認真,這些佛朗機人和尼德蘭人五花八門的玩法,讓他生出了巨大的警惕之心,在張三看來,尼德蘭人和佛朗機人所謂的船堅炮利,其實並不可怕,大明也可以招募最優秀的匠人,采用最先進的火器。水手們訓練不及他們,也不可怕,因為只要多跑幾趟,熟練了就好,唯獨銀行這個東西,太厲害了。
天啟皇帝聽到這裡,也不由得警惕起來,他開始慢慢消化張三的話,因而細細咀嚼著張三的話,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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