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行雲走了很久的路，久到天下死了個皇帝，天下又立了個皇帝。他跟眼前的女人說他趕了很久的路。“是走了很久的路了，京城的花都開了三茬了。”女子從側躺的榻上起身，用染紅的指甲掐斷了一隻榻旁白瓷瓶裡開得正豔的白牡丹。“蒼天死了換黃天，人呢也應該跟著天變，”女人走到吳行雲面前輕笑一聲“變不了的心思，遲早……把人綁起來給人殺了。”吳行雲垂著眼，一片紅衣拂籠過面頰，走到他身後。“就像她一樣，是不是?”接著就是一聲破空，吳行雲一抽背上裹著白布的劍，一朵白牡丹從中間的花蕊裂開，刀光仿佛一條細長的銀絲直直勒開了莖的千絲脆體，冷冷地飄落在地上。“她來過。”吳行雲說。紅衣女子不回他，瞥眼看了地上的花，便出門去了。一會兒進來幾個小廝拱揖道:“吳大俠，堂主說這裡沒有你要的東西，但且暫歇三日，自會有人來。”

　　天下歸一，新帝登基，以重振山河士氣為由，召集天下英雄齊聚京城比武，武藝高超得帝心者，賞黃金千兩，征辟為官，此官位居廟堂卻不入廟堂，歸於江湖，兼濟天下，對外號稱——“新月”。

　　吳行雲在紫來堂歇了三日，這三日是平平靜靜的三日，這三日可用來拂去臉上行路泥沙，可用來包扎一些劍影留痕，可用來擦拭他的劍。他的劍上已經有了洗不去的血痕，幾條未說出口的歎息化為長長的氣綿延在劍身。你變老了啊。吳行雲撫著若現寒光的劍，咧著嘴笑了笑。他的臉不在年輕，泛著銅紅色的皮膚上總有斷不去的胡渣，唯那分明端正的五官中挺削的鼻梁，筆走龍蛇般的劍眉以及其下隱耀著微光的眼還能窺見幾分曾為少年郎時的俊勇。

　　那時，他的刀還有鞘。

　　張三義見自己的影子已然被拉長了兩尺，估摸著還有半個時辰到京城，倒也歡喜起來，見百二十步有座廟也趕著去拜一拜。余五十步時，張三義兀得覺得惡心。“行路之人何故路上殺豬，這麽濃的血腥味。”他用袖口捂住口鼻一尋思，這不就是從廟裡散出來的嗎?“對……對不住，不知道您是哪路神仙大爺，誤入此地不要見怪，誤入此地，誤入此地……”一瞬間，女狐勾魂，孤魂野鬼，劉頭馬面那些他偏嫌而又實愛聽的志怪傳說從腦子塞到胸口上，連連後退又怕得轉身，汗已迷得眼睛半開，手裡隻不停地作揖。才退十余步，廟裡便傳來一聲“哪裡的後生?”張三義一愣，整個晃得差點向前摔去，連忙答道:“鄄城，無門無派，書生，書生……”張三義連答幾聲書生後又急得白了臉，完了，書冊裡這天下死得最多的莫不就是書生。“書生?也罷，你且進來，我不過一押鏢人，一時還成不了孤魂野鬼。”

　　肖羽客見那書生哆嗦著進門，便歎道:“風月流轉，如今赴約的，卻是一介書生。”肖羽客見那書生遲遲顫巍不前，提起旁邊的酒壺灌了一口，笑道:“倒也好，一身清白。”“大，大師，您大人有，有何用意，我只會吟詩寫字，再也不會，再也……”張三義見肖羽客神態不似常人，一身玄衣下匿不住難擋的血腥味。“幫我送個東西。”肖羽客一指佛像腳下。“大師，沒東西啊?”“敲敲。”張三義俯下身側耳敲了敲，果真是空的，又細細探查起來，只見後腳跟處有一小孔，孔中有一根發絲，張三義一拉，一石板倒地，中有一木盒，上紋戲龍遊雲境，邊沿處鑲五色寶石，正側正中映一鮫人眼。眼淚化珠而珠上有洞，其中有暗香來。張三義看得出神，“大師，這……這是皇上禦用之物吧?”肖羽客看廟外樹林陰翳投下的斑駁，廟外有燕子，開花的樹，他忽然覺得心安。“江湖故人之物，三日後，京城紫來堂。”肖羽客抿了一口酒，“你們書生做事講信用吧。”張三義回過神來正色到:“聖賢之道，當奉。”張三義見肖羽客開始閉目休憩，準備出門去。

　　“書生。”

　　“大師?”

　　“念句詩來。”

　　“啊?”

　　“念句詩來！”

　　“哦……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