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思把車鑰匙交給於醉墨，上了副駕駛，啪的一聲關了車門。於醉墨開著吳思的車在夜晚的公路上行駛著，偶爾回頭看一眼旁邊的吳思，只見他雙眼緊盯著前方，一言不發。於醉墨平複了一下心情，讓自己不那麽緊張，車開到殯儀館的停車場，吳思準備下車，於醉墨叫住他:“你等一等，按規定，沒有家屬同意不得靠近死者，我先進去打卡，你在我辦公室等著，我確定好了叫你過去。”

　　吳思跟著於醉墨來到辦公室，不一會兒，於醉墨穿上工作服出去了。大概過了一個小時，吳思收到了於醉墨的信息，他離開辦公室，繞過家屬等待區，來到停屍房。偌大的房間裡，寂靜無聲，吳思走上前，他看到了，沈夢瑤躺在一具棺材裡。吳思就站在旁邊，面無表情地看著，於醉墨站在一旁，看吳思，也看沈夢瑤，她被送來不久，美容師已經給她化好了妝，遮蓋住了她臉上因為車禍留下的傷痕。吳思沒有眼淚，於醉墨也沒有看出他有明顯的悲傷，沒有悲傷，也許是哀莫大於心死吧……他只是一動不動。時間像是靜止了一般，房間裡，白色的牆、白色的瓷磚、白色的燈光，沈夢瑤長長的黑色卷發整齊地搭在兩邊，身上一件潔白色的婚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吳思抬頭，深深呼了一口氣，他默默轉身，一步一步地離開，沒有跟於醉墨打招呼，也沒有看她一眼。

　　於醉墨看吳思離開，她也把頭轉過去，轉身，剛走了幾步，她感覺後腦杓的頭髮被吹起了一點兒，背後一陣陰風拂過，冰冷地刺進她的皮膚，她愣了，停下腳步，仿佛沈夢瑤突然坐起，眼睛流著血，憤怒地瞪著她！她心裡一緊，回頭，什麽都沒有看到。那具棺材還停在那裡，沈夢瑤也好好地躺在裡面，她看了一眼天花板，空調的出風口在輕輕地呼呼作響。於醉墨站在那裡停了一會兒，轉身出去，把門關上。

　　回到辦公室，於醉墨沒有看到吳思，她拿起手機想問問他，又猶豫著沒有問，9月份的天氣，下了一天的雨，空氣裡滿是濕冷。今年全國性的水災，先雲縣好在地理位置高，幸免於難，可附近的鄉鎮就沒那麽幸運，因為天災造成的死亡也讓殯儀館的哭聲多於往年。於醉墨看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一片，一輛車開著遠光燈駛來，她聽到了哭聲，震耳欲聾的哭聲，尋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沈夢瑤的母親徐雲在眾人的攙扶下哭得歇斯底裡。

　　“姐，別哭了，再哭又要暈了……”

　　“慢點慢點，小心台階……”

　　……

　　經過了一個長長的夜晚，於醉墨終於熬到了下班，她坐班車回到小區，經過小區停車場的時候，她刻意找了一下，沒有看到吳思的車，心裡有些擔心。抬眼看了一下吳思的家，窗簾開著，空調的排風扇也沒有啟動。她回到家，覺得頭很暈，趴在床上又睡不著。迷迷糊糊地躺了一會兒，她覺得有些餓，就起來走到廚房，看了一眼冰箱，想起吳思送的牛羊肉。打開冷凍室的門，看了一眼，什麽都沒拿出來，她又關上。從冷藏室裡拿出昨天的剩飯熱了一下。

　　吳思也是一夜未眠，他一大早就來了單位。黃宇上班後，看到吳思一個人在辦公室的電腦旁看著什麽，有些吃驚:“哇，好早啊，我以為我自己就夠早了，你比我還早！”

　　吳思沒有說話，也沒有搭理他。黃宇在飲水機旁接了一杯水，看吳思盯著桌上的電腦:“你昨晚幹嘛了?眼睛都充血了。”看吳思還是沒有回答，

“哎！跟你說話呢！”　　吳思轉過頭，平靜地回答道:“沒什麽，沒睡好。”

　　潘隊來到辦公室後，吳思拿著已經準備好的資料走到他跟前:“潘隊，這個是……”

　　潘隊拿了水杯:“等一下，我先倒點水喝，早上吃鹹了。”他接了水，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口，“你剛說什麽?”

　　吳思接著說:“我跟其他幾個組聯系了，你看，這是沈芸的人際關系圖，如果她說出了購買珠寶黃金的店鋪或者收藏家，應該就是在這些人當中，還有這些，”吳思翻了幾頁紙，“這些是錢俊豪生前的行蹤軌跡，還有，”他又翻了幾頁，“這是錢東嘉的，你看。”

　　潘隊長看著這厚厚一摞紙，有些驚奇地看了看吳思，感覺眼前這個年輕人像被打了雞血一樣，突然亢奮了起來。經過了一些討論之後，潘隊長決定帶著吳思和黃宇再次提審沈芸。

　　在看守所裡，沈芸看到吳思他們又來了，有些不耐煩。一番準備工作之後，審訊開始。

　　“我們昨天去了你父母家調查……”

　　“我爸媽還好嗎?”

　　“好，尤其是你爸，精神抖擻。”

　　“你們警察最近好像很閑啊，一直盯著我，幾乎每天都來審問我。”

　　“我們不閑，是國家加大了警力和監督力度，專案專辦。再說，我們閑也是一件好事，說明更太平了。”

　　沈芸看了吳思一眼，他的臉上透著冷峻，甚至有點殺氣。旁邊的潘隊長和黃宇也發覺吳思今天情緒不太尋常。

　　“這次又要問什麽?”

　　“你昨天說你為了轉移財產，在一個生鏽的箱子裡套了小箱子，把珠寶黃金裝在裡面，是不是?”

　　“是。”

　　“有哪些珠寶?什麽類型的珠寶?黃金又是什麽款式的?”

　　“我不記得了，太多了。”

　　“裡面的珠寶黃金價值幾百萬，你不記得?”

　　“我們家資產過億，這幾百萬不算什麽，我平常買這些東西也是很隨意。”

　　“即使是世界首富，幾百萬的珠寶也不是小數，更何況，你是在轉移財產，企業家對財產應該比普通人更仔細才對。”

　　“吳警官你……是在暗示我說謊?”

　　“我是在求證你說的話，用正常的邏輯證明你沒有說謊。”

　　沈芸猶豫了一下，輕輕歎了一口氣:“就是從一些店鋪和朋友那裡買來的。”

　　吳思拿過一疊紙，從鐵窗內遞過去:“這是我從我們同僚那裡整理出的，都是你之前光顧過的珠寶店以及有收藏珠寶黃金的朋友，你看看是從哪裡買的?我們可能有遺漏，你幫我們補充一下?”

　　沈芸接過那一疊紙，一張張地看，潘隊長注意到她的目光，有些詫異，像是自己的隱私被曝光了一樣。

　　“不是從這些地方買的，是朋友的朋友介紹的。”

　　“那也應該有第一層朋友關系，你告訴我們你認識的第一層朋友是誰，我們會去調查那些人的朋友圈子。”

　　沈芸沒有回答。她停了一會兒:“我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麽案子?我藏的這些珠寶黃金都是合法所得。”

　　“合不合法另說。森江市公安局搜查了你和錢東嘉名下的19套房產，這19套房產有12套位於外省市，他們也依法暫扣了你們位於別墅區裡的保險箱和銀行裡的資金物品，據你的親友們所述，你平常雖然也戴一些珠寶首飾，但是並不昂貴，平常為人也低調，沒聽說對珠寶首飾很感興趣，如果你真的購買了這麽大量的珠寶黃金，不可能不記得這些東西的類型和來源。”吳思看沈芸低著頭，眼睛看著地面，“其實，昨天那個箱子展示給你看的時候，你應該就知道這箱子裡裝的不是珠寶黃金。因為，就算你要轉移資產，也不會把這樣貴重的東西放在生鏽這麽嚴重的鐵箱子裡。珠寶黃金的保養非常重要，每一克都是錢，誰都知道。而據我們調查，你父母一直住在農村裡，平常白天，農村人家家裡如果沒人的話，只有房門會緊鎖，大門都是半開著的，你父親沈國富也說，家裡平常來的人很多，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有，這麽貴重的東西，你就放在閣樓上，這不合理。”

　　看沈芸一直不說話，潘隊長把電腦對準沈芸:“頭抬起來，看這個。這是我們的道路監控拍到的，你在5月30號下午五點鍾駕車經過多個路口，最終進入你老家的村口，轉彎進去，5月31號下午兩點，你駕車返回森江市區。據我們調查，你出行都是有秘書或者司機的，這次回去卻是單獨一個人駕車，你能解釋一下你回去的原因嗎?”

　　沈芸聽了後坐直了，往身後的靠背上靠了靠。

　　“這個箱子裡到底是不是珠寶黃金?”

　　“你們不都知道了嗎?還多此一舉問我！”

　　“我們知道歸我們知道，你說歸於你說。回答我們的問題，是什麽?”

　　“麻古。”

　　潘隊長和黃宇他們心裡一松:“哪兒來的?”

　　“應該是我兒子藏的。那天我爸給我打電話，說在房間的床板下發現了一個很多層包裹的東西，那東西就粘在床板下，問是不是我藏的，我就趕回去了。”

　　“然後呢?”

　　“然後，我就等天黑，差不多快十二點了，村裡人都睡了，我摸黑走了很遠的路，想在山上找一個荒地，把麻古撒進去。後來看到有一個人影過來，我就躲在草叢裡，看那個人在我公婆的墳地旁挖坑，埋了一個什麽東西進去。”

　　“再然後呢?”

　　“再然後，我就等，一直等了一個多小時，覺得那個人不會回來了，我就跑回家，找了一個鐵鍬，在樓上找了那個箱子，把麻古放進去，回到我公婆的墳地旁，挖開那個坑，把那東西拿出來，再把箱子和那小盒子一起埋進去。”

　　“你知道之前挖坑的人是誰嗎?”

　　“不知道，也看不清，天太黑。我只是知道，大半夜的藏東西，不是偷來的就是搶來的。”

　　“又是為什麽放棄了把麻古灑在荒地裡的想法。”

　　“那個量太大，農村的廁所下水道也不好，麻古消融需要時間，現在農村也都在實行增加土地種植面積，我怕等不了消融就被別人發現了。”

　　黃宇拿了一張現場的圖片:“你看看，是這個嗎?”

　　沈芸看了一眼:“是。”

　　吳思問道:“你的父親沈國富是否知情?”

　　“他不知道，這跟我爸沒有關系。”

　　“那你們昨天的口供為什麽錯的也是一致的?”

　　沈芸有些憂心地抬起頭:“什麽口供?”

　　“你說這箱子是二月份放到閣樓上的，三月份不見的，沈國富也是這麽說的。”

　　“是我教他這麽說的，萬一查到我們身上就這麽說。”

　　“這也能說明他涉嫌包庇縱容罪。”

　　“我爸已經七十八了，《刑法》第十七條【刑事責任年齡】規定，已滿七十五周歲的人故意犯罪的，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過失犯罪的，應當……”沈芸停下不說了，她發現自己不該這麽說，潘隊長、吳思、黃宇也都盯著她， 她把頭低下來，陷入了沉默。

　　從看守所裡出來，潘隊長他們都松了一口氣，這個麻古案算是破了。

　　“這個沈芸熟悉法律，不亞於我們，我都是要查法律條文，整理才能知道，她竟然脫口而出。”

　　“要沒兩把刷子，怎麽把企業做得這麽大?”

　　“這個408案子已經審了好長時間，還沒有結束的影子。”

　　“沒那麽容易，那個緬甸人，別看他態度好，其實也狡猾得很，兜兜轉轉就是不說清楚。”

　　“這麽拖著有什麽用呢?”

　　“這你就不懂了，案未完結，嫌疑人就只能呆在看守所，一旦完結，就憑他犯的罪，槍斃多少回都是應該的。”

　　“這個人不止是這些吧，他會不會還有別的心思?越獄什麽的?”

　　“這個就難說了。越獄可不容易。”

　　“我之前看過幾個越獄的案例，都是嫌疑人在指認犯罪現場或者在醫院就醫的時候逃跑的。”

　　“你這個提醒我了，等押解沈芸去指認現場的時候，我們要多派一些警力過去。”

　　潘隊長和黃宇上了車，吳思打開後車門，停在那兒:“潘隊，我有事想去一趟市公安局楊隊在的分局。”

　　“去做什麽?”

　　“有幾個案子需要跟他當面溝通。”

　　“408的案子?”

　　“可能吧，我也不好解釋。”

　　潘隊看了看吳思:“那你怎麽去?”

　　“打車。”

　　“行……那你辦完了事兒早點回局裡。”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