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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87》第59章 中醫的問題
萬歷十六年,六月三日。

 與申時行議定輪船招商局的後幾日,朱翊鈞都忙著與戶部和勳戚一起制定招商局的具體章程。

 間或批改一些要緊奏疏,照樣是內閣票擬,再由司禮監挑出難以決斷的重要事項呈上來讓他定奪。

 天一日日得熱起來了,文華殿中也架上了五、六座銅鍍金琺琅五蝠風扇,先前萬歷皇帝寵愛的那“十俊”小太監便爭著為朱翊鈞手動搖風扇取涼,弄得朱翊鈞特別不好意思。

 不過這倒不是因為朱翊鈞那固有的善良,善良是包含著共情心的。

 現代人朱翊鈞雖然十分感慨小太監們為了伺候好皇帝而趨之若鶩地爭搶這份苦差,但他怎麽也無法為這種明明能依靠電力和現代科技卻非要動用人工的“殷勤”而感動。

 尤其他每每看到搖風扇的小太監累得滿頭大汗,那製造出來的納涼效果卻遠不及現代空調的時候,他簡直為他們感到悲涼。

 但是朱翊鈞又不能直接明著對那些小太監說他覺得他們這樣賣力看起來挺蠢。

 因為他知道能成功接近皇帝的內官個頂個都是人精,而人精一當了奴才,又個個都愛賣蠢。

 畢竟聰明人賣蠢,比蠢人示忠顯得更有價值,正是這種為權力而生的價值讓朱翊鈞更覺得可悲。

 在沒當皇帝之前,他怎麽都想象不出一個人能為了被上位者所用,而心甘情願地丟掉自己的頭腦。

 朱翊鈞當然不能阻止聰明人變蠢,他只能盡力讓甘願變蠢的聰明人蠢得不那麽可悲。

 於是他吩咐小太監們輪流搖扇,每隔半個時辰換一個人,這樣一是大家都不會太累,二是他自己看著良心也過得去。

 這一日,又是一個炎熱的午後。

 朱翊鈞坐在文華殿中,一面聽張誠念奏疏,一面吃著剛從東南運送來的新鮮枇杷果。

 “……兵部題覆陝西總督郜光先、甘肅巡撫曹子登會同巡按禦史徐大化題稱,罕哈、抄把等酋聲言求兵,虜王西行,讎殺瓦剌,道經甘肅邊地。”

 “夫夷狄相殘,中國之利也,若其不近嘉峪,無內窺刁搶之釁;不牧水塘,無戀住驚擾之端。固可置之不問。”

 “然而夷情叵測,所稱嚴我門戶、收我人畜,或撫賞或拒堵者,誠宜長慮而急為之所也,今鎮夷遊擊來保病,請以守備達雲代。”

 達雲是萬歷朝中期的著名將領之一,在歷史上有湟中三捷與松山之戰兩大功績,他屢破青海蒙古,名震西陲,最終官至甘肅總兵官,史書稱其為“一時邊將之冠”。

 “準其議行。”

 朱翊鈞一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便不假思索地回復道,

 “達雲為達裡麻答思六世孫,其始祖恪納亞於洪武初年便朝貢赴京,授試百戶,駐扎涼州,如今子承祖業,正合時宜。”

 張誠忙應了下來,接著又拿起另一封奏疏念道,

 “戶科左給事中穆來輔奏籌邊要略,謂今之扼腕邊事者,惟遼左是急……”

 一句話還沒念完,朱翊鈞便揮手打斷道,

 “科道官論邊事,來來去去就那麽幾樣,他們寫來不嫌煩,你就別再念來教朕煩了。”

 張誠小心地笑道,

 “這一封奏疏說是議邊事,其實也是支持皇爺開海的。”

 朱翊鈞神色不動,道,

 “哦?這開海竟能同邊事聯系到一起去?”

 張誠看著奏疏回道,

 “這穆來輔在疏中道,遼之危,不在外虜之憑陵,實在內地之殘耗,遼夙饒沃,其民鷙悍,邇以蹂躪饑饉之故,日就衰弱。”

 “如欲救之,莫如嚴海運,以足食;核貪冒,以足兵;開原寧遠之間,塹濠堙谷,以控其出入;金複海蓋之處,設兵議餉,以壯其根本。”

 朱翊鈞點了點頭,道,

 “他說得這些卻是不錯,發下兵部罷。”

 張誠見皇帝態度堅決而明確,自然連連應是,不敢怠慢。

 待朱翊鈞將一盤枇杷果吃得所剩無幾之時,張誠終於變了變這副惟命是從的態度。

 只見他輕輕地擱下奏疏,用帶了一點兒猶豫和試探的口吻開口道,

 “皇爺,奴婢有一事……”

 朱翊鈞以為張誠是想讓司禮監插手還未建成的輪船招商局,於是頭也不抬地冷聲道,

 “有事就說。”

 張誠輕聲道,

 “皇爺,四皇子病了好幾日了。”

 朱翊鈞停下了吃果子的手,

 “太醫去看過了嗎?”

 張誠道,

 “慈聖老娘娘和中宮娘娘已經派了好幾回人去看過了。”

 張誠的意思顯然是要皇帝親自去看一看鄭貴妃和四皇子,朱翊鈞卻心想,萬歷十六年的中醫連人體解剖學都還沒發展出來,能治得好朱常治的病才奇怪了。

 雖然歷史上的朱常治的確是一歲病殤,但此刻朱翊鈞回想起自己剛穿越來時,鄭貴妃挺著孕肚同自己有說有笑的歡喜模樣,不禁便心軟了一分。

 鄭貴妃就是那種很容易令男人對她心軟的女人,這一點可能比當年的李太后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既然太醫院的太醫治不好,就讓西洋來的醫士去試一試罷。”

 朱翊鈞斟酌著道,

 “不如讓乳母把四哥兒抱出后宮,朕宣來范禮安給他瞧瞧,說不定能起些作用。”

 晚明的西洋傳教士能治病並非只是傳說。

 晚明“聖教三柱石”之一的李之藻就是在萬歷三十八年重病之時,受到利瑪竇的精心照料,用西法為其治療,這才在病愈之後決心受洗入教,甚至遣散家中眾妾,以表對天主教教義的尊重。

 張誠聽了卻有些發愣,

 “這……這未免……”

 朱翊鈞笑道,

 “怎麽?朕都準了,難道貴妃還能硬是捂著四哥兒不許給洋人去瞧?”

 張誠訕訕道,

 “奴婢就是覺得這洋教士未必懂醫術,即使僥幸懂那麽一點兒皮毛,又哪裡能比得上太醫高明呢?”

 朱翊鈞嗤笑一聲,

 “這倒未必,李時珍從前為太醫院之首,醫術亦不過爾爾,何來愈加高明之說?”

 張誠張口結舌,

 “可……若是李時珍一無是處,那他當年又是如何治好了富順王之子,又憑此受聘楚王府,從而被舉薦至太醫院呢?”

 朱翊鈞反問道,

 “倘或李時珍當真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術,世宗皇帝當年又如何肯放他離開太醫院呢?”

 “即使世宗皇帝醉心仙道,不顧俗體,可先帝生前病弱,乃眾所周知之事,而先帝為裕王時,高拱任其侍講學士,先帝深受其益,故而才能在登臨大寶之後,縱容高拱在內閣中不可一世。”

 “高拱如此仰仗先帝,又怎會坐視先帝纏綿病榻?倘或李時珍當真醫術精湛,那先帝的內閣重臣,乃至輔臣門生之中,為何無一人開口要召回李時珍?”

 “先帝仙逝時,年僅三十五歲,理應正是春秋鼎盛之時,縱使先帝已然病入膏肓,但李時珍既然身懷妙術,即便不能根治其病,可延齡天命的法子總還是有的罷?”

 張誠小聲道,

 “這醫道一門門派繁多,其所專病症自然各不相同。”

 朱翊鈞笑了笑,道,

 “朕不信甚麽中醫各派能‘獨善專精’,治得好就是治得好,治不好就是治不好,硬是為了一個病的不同治療方法分出幾個‘門派’來,那叫條理不清,更何況,中醫多的是一樣的病用不同的藥也治不好的例子。”

 “譬如高拱晚年中風,臨終之時有舊友前去探望,只見高拱半身不遂,舌蹇不語,口歪眼斜,連嘴角都是止不住流出的涎水。”

 “死前想同舊友以筆代言,卻是兩手發顫得連筆都拿不住,最後只在紙上描摹了一個‘淡’字,可謂尊嚴全無。”

 “可遍翻古籍,提及‘卒中’一病的醫書卻不在少數,《素問》、《傷寒》、《金匱》中皆有此記載,治中風的現成方藥更是歷歷可數。”

 “朕聽聞高拱自幼聰穎,‘五歲善對偶,八歲誦千言’,在家鄉初得病時,還能執筆完成四卷《病榻遺言》,於情於理,都不可能對醫道全無研究。”

 “可為何機慧如晚年之高拱,都無法通過鑽研醫門典籍而自治其病?為何中醫方藥俯拾皆是,卻換不來高拱臨終時最後的體面?”

 張誠低著頭道,

 “奴婢以為,這醫道之學,不單拘於古籍方藥,那針灸推拿、望聞問切,每一樣都博大精深呢。”

 朱翊鈞擺手道,

 “針灸把脈究竟有無作用,嚴嵩父子早已定論。”

 “朕前讀古籍,見唐人王燾於《外台秘要》中對明堂灸法多有載錄,其中有一項,便是專治綠翳青盲的‘金針撥障術’,說是有瞳神乾缺者,便宜用金篦決,一針之後,則豁然開去而見白日。”

 “無獨有偶,孫思邈所著的《銀海精微》與北宋王懷隱所撰的《太平聖惠方》中亦對此‘金針撥障’之法有所記載。”

 “可昔年嚴嵩權傾天下,家中財產富可敵國,就連世宗皇帝撥給先帝裕王府的歲賜他都有膽子扣下三年不發,為何遍尋大明,都找不出一位良醫能為愛子嚴世蕃施用金針撥障之術?”

 “而嚴世蕃升任工部右侍郎、入值內閣代其父票擬之時,尚不到四十歲,這針灸之法再如何凶猛,總不能連一個正當壯年,且終年錦衣玉食之人都治不好罷?”

 “再進一步說,嚴世蕃升任工部左侍郎是嘉靖三十三年,李時珍被楚王府推薦上京任太醫院判是嘉靖三十五年。”

 “也就是說,李時珍在宮中任太醫時,正好是嚴嵩父子盛勢之時,倘或李時珍當真能妙手回春,那為何嚴嵩父子不去尋李時珍來施金針、醫眼疾呢?”

 “因此朕敢推測,這中醫中的針灸治病之說,純屬子虛烏有,朕不信這天下良醫都對嚴嵩父子嫉惡如仇,倘或嚴嵩父子果真能教天下人對其同仇敵愾,他們父子又如何能在世宗皇帝身邊獲寵近三十年呢?”

 張誠囁嚅著道,

 “針灸或許是假,可脈象經絡卻是有據可查的,到處醫書上都有穴位器官圖,難道這也能作假不成?”

 朱翊鈞大笑道,

 “朕只知道,當年世宗皇帝在時,這大明天下沒有哪個醫官敢在嚴世蕃的面門穴位上刺上一針,難不成,是因著這位‘小閣老’生來就缺經少脈,這才平白瞎了一隻眼嗎?”

 “倘或奇經八脈、五髒六腑都是真的,那往後這九邊的韃子抓到了漢人,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砍下漢人的一雙手,讓咱們從此把不成脈、診不出病,活活將人耗死。”

 “可古往今來,歷朝歷代,朕也沒見哪一支強軍是靠砍人雙手取人性命的,可見這一套確是只在醫道間通,戰場上真正性命交關之處是不通的。”

 張誠沉默片刻,不禁問道,

 “若是針灸把脈皆是欺妄之術,我中原子民綿延至今,如何能存活至四萬萬人呢?”

 朱翊鈞溫和地笑道,

 “烏斯藏的松讚乾布信藏醫,能成功求得文成公主下嫁;草原上的孛兒隻斤氏信蒙醫,卻能征善戰一統九州;建州女真對中醫、藏醫、蒙醫一概不信,偏偏就出了個努爾哈齊。”

 “更別提這遠洋海外的倭人、天竺人、呂宋人、天方人、朝鮮人、佛郎機人、撒克遜人,他們都不用中醫,如何就能綿延至今、建邦立國呢?”

 張誠道,

 “可這中醫之術是乃我中國上古傳統之一, 皇爺如何能用寥寥幾語,就將其否定得一無是處呢?”

 朱翊鈞笑了起來,他知道這時候的張誠並不是在賣蠢,不賣蠢的聰明人教他看得舒心,

 “醫術的好壞在於到底能否治病救人,不是寫了幾本書、治了幾篇經,如果這大明的中醫一定要從‘傳統’的角度來評價,那它同元曲雜劇、同洋人的羅馬聖經又有甚麽分別呢?”

 “依朕看呐,這中醫就同諸葛亮的‘木牛流馬’一樣,它看不見、摸不著,想要按照古書複製一回,也怎麽都製造不出來,現在的人誰也說不上它的實際好處,僅憑著古籍裡的幾行記載就能以假亂真,令天下人皆不敢疑其弊,那這和當年的嚴嵩父子又有甚麽兩樣?”

 “我大明是海納百川、欣欣向榮的天朝上國,而不是窮兵黷武、搖搖欲墜的古漢國,以我大明今日之盛勢,難道竟還要朕堅持用一樣根本不存在的‘傳統’來證明國家之偉大嗎?”

 這下張誠確確實實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少頃,還是朱翊鈞笑著喚了他一聲,道,

 “行了,朕都下口諭了,貴妃難道還能怕朕害了四哥兒不成?一會兒你就去讓乳母把四哥兒抱到前頭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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