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一個服務區的時候給車加油,小異下車打起電話來。
不遠的一棵樹下,聲音越來越吵。
“大哥蓋房子,錢我出了,房子裝修,錢我也出了。現在二哥要結婚,你們去問問大哥呀,我哪有那麽多錢!”
“好好好!你別說這些大道理,我賺的只是個死工資,一個月只有那麽多!”
“什麽叫我好貸款?貸了我拿什麽還!你們起碼各個有處房子,我有什麽!”
“為什麽我幾萬幾萬的出錢就是理所當然,大哥二哥一箱桔子都夠你們樂半天!”
“行!白養!你說白養就白養吧!”
小異按了電話,眼中閃著零星淚光,這才發現祁佳麗二人已經在遠遠等著了。
“不好意思啊佳麗姐。”
“不著急,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們繼續出發。”
再開三個多小時,這一站是“羅平服務區”。
祁佳麗的腦海中浮現出他們最早聊起羅平的時候。
油菜花、雞樅、蜂蜜、黃山羊……
此時此刻,小異卻托著腮向外看著,不知是看昏黃的路燈、樹影,還是不遠處家鄉的人間煙火。
本打算在這個服務區吃點東西,祁佳麗見狀還是打消了念頭。
哈拉和桔子呼呼睡著,離開羅平,小異往前湊了湊,“佳麗姐,我們很快就到昆明了,我知道一家超級好吃的米線館,要不要去嘗嘗?”
“好啊!”
“我表哥開的,不用花錢還能多多給你們加冒!”
“什、什麽叫加冒?”
“嗯……你比如肥腸米線,肥腸就是冒,可以額外另加。”
“那敢情好!”
一路十多個小時都是隨便將就一下,肥腸可太美了。
米線館叫“寬哥土雞米線”,在昆明環城路的內側,在昆明,環城路就是一環,市中心是多個區的交匯處。
米線館的老板是個中年男人,穿著沒袖的衫子,露出黑黝黝的胳膊,夜裡十點多,店裡沒多少客人了,備餐那裡直徑一米多的大鍋咕嚕咕嚕熬著湯。
“大寬老板,忙著呐?”小異低頭看著窗口。
大寬抹了一把手,快步走了出來,“每次都這樣,回來也不給哥通個電話!”
小異嘿一笑,“哥,有話吃飽了再說唄,這兩位是我在桂林認識的朋友。”
大寬連連笑著點頭,“二位好,想吃什麽我這就去張羅。”
小異笑說:“肥腸米線三大碗都加冒,一碗加薄荷葉,炸洋芋、包漿豆腐一份,再來三杯木瓜水。”
在郝遠和祁佳麗的印象裡,米線還是那種所謂的“狀元過橋米線”,差不多有筷子頭粗,裡面摻著魚丸蝦餃,總給人一種吃麻辣燙的感覺。
而雲南的米線屬實不同,北方的粉往往講究一個勁道,更多的是作為一種火鍋配菜,而這裡的米線卻是雲南人的主食,相對更柔,吃到嘴裡不用細嚼。
別的地方吃一碗面一碗粉,留給自己的余地可能只有要不要加蔥花香菜、放點鹽或者添點醋,但在這裡一碗米線的味道幾乎完全可以由你做主。
你會看到每個人都會在“調料台”那裡停留一陣,薄荷葉、折耳根、豆豉、花生酥、醃菜、特製的醬和醬油等等等等。
料子極足,也是雲南米線特色鮮明的地方。
大寬把炸洋芋和包漿豆腐端了上來,雙目凝凝看著他這個小妹,“今年怎麽回來得早一些?這暑假沒去帶課?”
“帶課也不太好做,
兩家離得太遠,光路上就要花很多時間,而且……” 大寬立時擺了擺手,“能歇就歇一歇,錢是賺不完的。”
“嗯,我知道。”
“慢點吃,給你們炸了個酥肉,馬上就好。”
大寬剛邁出步子,立時又站得筆挺,“姑父,您怎麽來了?”
順著一望,郝遠和祁佳麗立時一怔,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漢,背著個一大口袋,頭髮沒幾根、胡子卻很長,滿目橫光看著小異。
“姑父,快坐!”
“我不坐!讓她說!”
小異側過頭,“總能讓人好好吃碗米線吧?”
“你吃!吃吃吃!”
小異的嘴角深深撇了下去,可撇著撇著又舒了回來。不知是什麽嗆到了嗓子,小異不停咳著, 祁佳麗遞上來紙,她笑著拒絕了。
黃而發紅的酥肉上來了,“佳麗姐,郝遠哥,你們吃。”
“是,你幫了老大,後來也沒補給你,可是這個家拿什麽補你!你要是不幫老二,老二一家會怎麽看你,怎麽看我和你媽?這個道理你怎麽就不懂呢!”
“爸,我誰都想幫,可是我真的沒錢了。”
“你都出去這麽多年了,你怎麽會沒有錢?你們一頓飯就幾百,我們一袋米才八十,這能一樣嗎?”
小異抓著筷子的手已經哆嗦起來,接下來這一幕,直讓郝遠和祁佳麗暗咽唾沫,一根根米線吃進嘴裡,一滴滴眼淚滴在碗裡,甚至能讓人聽到那叮咚叮咚的一聲聲。
“當年為你花了多少錢,送你去音樂學院,現在留在學校做老師,吃的是公家的飯,節假日帶帶課,一天就有小千的收入,幫幫這個家就這麽難嗎!”
“姑父,小異好不容易回來了,有什麽事商量著來嘛。”
“你看他這個樣子像是商量嗎!大城市待慣了,吃多了瓜就不認得棗了!”
“我沒有!”
“有沒有你自個最清楚,我早找人看過,你一個吉他都值十萬八萬,你們這些搞音樂的最賺錢!你是不是說過要為我們養老,這個老我們養不起,你現在就把養老錢拿出來,以後不用你養!”
這口肥腸好像只有三分熟,小異嚼了又嚼、嚼了又嚼,眼睛呆呆看著碗,從她的神情看不出什麽委屈。
像是小學時候寫錯了作業,錯了就是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