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多鍾,雨像粉塵,落在身上一陣,變得像出了汗。
還是有很多人打著傘,路燈的光線把雨映得更有幾分迷離,像洗浴後的鏡面,讓人總想伸手抹上一抹。
兩個人並排緩緩走著,他們沒有喝很多酒。
酒在微醺恰恰是最美妙的時刻,所謂的“酒後吐真言”,說者要麽忘記要麽不願承認,聞者要麽動情要麽鄙夷,到後來誰都不願提起,真言都被埋沒。
微醺的妙處在於,有些不敢說不願說的話借著些許酒意道了出來,而且保持理性,明曉對方聽了之後的反應也知道是該去圓還是往深一步。
祁佳麗抱住郝遠的胳膊,“郝遠,我決定陪你走完全程,以後不管發生困難,我都不會再想離開。”
“聽上去似乎沒有白龍塔的事了。”
“非也,我找白龍塔也是有事的,它要是能把一個聰明人變成糊塗蛋、把糊塗蛋變成聰明人,我的願望就實現了。”
“你的願望真奇葩。”
“我那陣說的是真的,我們能不能在成都多待些日子,這一路慌慌張張的,好不容易有點生活感。”
郝遠說:“待再久也總要離開。”
“你不是說過再怎麽樣都是一天嗎,每一種情緒都不要否定,也包含快樂吧?”
郝遠勉強地笑了笑,“反正我不趕時間。”
“那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
第二天傍晚,郝遠照常出攤,周末的夜市格外火爆,快十二點了人還是很滿。邊角有邊角的好處,無處可選又不願回到之前的備胎,最好的辦法就是吃定當下。
祁佳麗忙的都忘了翻牌子,郝遠仿佛回到了學院聚餐的景象,烤架上擺得滿滿,擦汗都來不及。
一對情侶走到烤架前,看上去不到三十歲,女子膚色略黑,塗著赭紅色口紅,留著水母頭,發梢染成酒紅色。男人則簡單得多,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穿著茶綠色的T恤,頭髮不長不短,腳下一雙棕色的涼皮鞋。
“老公,這些東西都不乾淨,我從來不吃的,他們烤的都是死羊肉、狗肉,據說還有貓肉。調料裡的蒼蠅撈出來繼續用,他們從來不吃自己烤的東西。”
郝遠這裡圍滿了客人,女子聲音不小,引得許多人看過來。
女子不慌不忙,繼續說:“很多人為了生活什麽事都乾得出來,誰不想節省成本?賺一倍的時候他們會想怎麽賺兩倍,之後三倍、四倍,把隱患都放到我們身上。”
“你不吃可以走,何必在這惡心人?肉干不乾淨我們是不知道,但你說的是真是假我們也不知道。”周圍頓時有人反感,且不說這女子言語刻薄,她的姿態就像達官貴人對著黎民百姓。
女子不怒反笑,“你們真不拿自己當回事,就算這個點吃不到食堂,買包泡麵也比吃這個強。”
周圍多數都是大學生,立刻有人反唇相譏,“真是可笑,句句都是臆測,有能耐你給列個公式證明一下食堂或者泡麵比外面的乾淨?”
女人冷哼一聲,“我不是針對你們,而是這些攤販,憑什麽別人需要門店執照才能賺錢,他們就這麽輕易?”
“你到底有沒有邏輯?我們探討的不是乾淨不乾淨這個話題嗎?”
女人仿佛一身的血都充到了臉上,繃著嘴像被噎住了一樣。
男人拉了拉她,甩開他的胳膊,把火氣都撒在他身上,“我哪裡說錯了!都是你非要逛什麽校園夜市,
是不是常和你大學時候的女朋友來啊!” “丹妮,我們剛結婚,你胡說什麽,我在這裡上的大學不假,但那時候我沒有談戀愛。”
“你敢說我胡說!”
人聚的越來越多,女子成功把她和學生們的矛盾轉移到夫妻二人身上。生意也沒法做了,祁佳麗把手在圍裙上抹了抹,走上前,“兩位,你們稍微讓開點。”
胸前兩縷頭髮猛一甩,這叫“丹妮”的女子橫眉豎目看著祁佳麗,“你算那棵蔥!我們兩個吵架和你有什麽關系!”
祁佳麗白著她,“說話別這麽難聽,吵給誰看呢。”
女子脾氣衝得很,說了一串不是很難懂的家鄉話,大意就是她天南海北都有人,一個不爽就弄你。
祁佳麗笑笑,她這一笑不要緊,女子竟然一個探步抓住了她的頭髮!
“小娘們!你笑啥呢!真以為我和你玩呢?”
“丹妮!你!”
男人話未說完,忽聽烤箱那裡嚓的一聲,隨後飛起一連串火星,郝遠抄起扒拉木炭的鏟子,一個箭步頂在女人面前,“給老子松開!”
鏟子離她的鼻尖只有三四厘米,火熱的溫度讓她感受到這個男人的憤怒。
郝遠抓住祁佳麗的手腕把她拉到身後,擋得嚴實,“想吵開個鍾點房隨便怎麽吵,別在這裡跟個瘋狗似的亂咬!”話音剛落,郝遠忽覺兩道激烈的目光射過來。
“郝遠?!”丹妮的丈夫居然說出來郝遠的名字。
郝遠細細一看, 也是滿心驚詫,“魯達成,怎麽是你?”
這魯達成不是別人,正是郝遠父親新家庭的孩子,隨的是郝遠繼母前夫的姓。郝遠和魯達成並不是很熟,幾次交集都是他去郝遠的書店,至於他的妻子郝遠並沒有見過。
“這是我的大學母校,路過成都正好來看看,可是你怎麽乾這個了?不仔細看我都認不出來你了。”
“成都一個朋友是乾這個的,他去酒吧唱歌了,我替他一天。”
“真是太巧了,你說我婚禮你也不去參加,這是我媳婦佟丹妮,丹妮,他就是我和你提過的郝遠。”
這是一個讓所有人都很尷尬的時刻。
其他人散去後,四個人目光在眼前45°的狹小空間徘徊,尤其郝遠和魯達成,像折了腰的麋鹿,一點精氣神都沒了。
魯達成有點後悔衝動打招呼了,不僅讓郝遠看到了一個潑辣的佟丹妮,還看到了靠地攤營生的郝遠,他這副烏七八黑、滿目油光的樣子,魯達成可不相信他是代班一天。
在魯達成心裡,郝遠是一個生活極有質感的人,現磨的咖啡、珍藏的手鏈、複古的壁櫥、怡人的手霜……甚至他讀的書都是網上缺貨或者連店主都沒聽說的那種。
這樣的落差就像成都的高差,郝遠看魯達成也是如此,魯達成的父親近幾年海產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還在太平角那塊開了個餐飲住宿的店。可能這富二代來的有點晚,魯達成的身上看不到一點富家子弟的樣子,他還是像從前那樣太不會打扮,但他屬於有錢人的范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