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遠的思維時常會掉進一些古怪的圈子。
比如說,手機裡的備忘錄到底是防備忘記還是準備忘記,為什麽翻起來的時候又讓人滿目陌生?既然已經忘記,豈不就是提醒自己記住一些並不怎麽重要的東西?這些無關痛癢既已揮去,那這個東西的存在就很讓人反胃。
別人若聽到這番論調,不是神經兮兮就是死鑽牛角,但對郝遠來說,這仿佛就是生活中一個個死循環的縮影。
勸別人的時候,他化身一個心理學大師,就像開了天眼直搗對方心窩,既講道理又走心。可輪到自己頭上,誰要對他講道理,他又覺得那一切都是狗屎。
這家咖啡館名叫“Together”,營業的第一天。
晚上11點,祁佳麗下班了,她是一家廣告公司的文案。
郝遠篤信所有的相遇都不是偶然,所謂邂逅,只是一個特定的時間點和兩個刻意的人。包括這個經常來找自己的人,看上去她的生活也很乏味,可笑的是,他們介入了各自生活偏偏愈加乏味。就像兩杯涼開水,怎麽兌都是一個味道。
祁佳麗面容有些疲乏,“說吧,找我來做什麽?我明天還要出差,有什麽事你最好快點說。”
這間咖啡館一年之前是一家書店,而且以舊書為主,老板也是郝遠。青島的夜生活很豐富,酒吧、、大排檔、野餛飩隨處可見,這樣一家小書店少之又少。
至於為什麽要把書店改成咖啡館,郝遠自己也說不出一個準確的緣由,也許舊人舊事已足夠煩悶,再看到滿目舊書,整個人更加沉溺於過去了。
前後折騰了一個多月,咖啡館終於開業了。
“明天我母親的兒子要結婚了,他們給我打電話了,你說我這個第三者要不要去?”
“找我就是問這個?”
祁佳麗多少知道一些郝遠的家事,在他小學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兩年之後二人又組成了兩個全新的家庭,並各有一個和郝遠年紀差不多的孩子,所以郝遠總取笑自己為“第三者”。
“這麽複雜的問題你還是自己考慮吧。”
“嗨!哪裡複雜了?無非就是去和不去,你覺得哪個好些?”
祁佳麗說:“那不如拋硬幣吧。”
“拋硬幣多不公平,不如拋這個吧。”郝遠起身走到櫃台,隨後把一顆咖啡豆抓在手裡,“如果肚子朝上我就不去了,怎麽樣?”
“無聊。”祁佳麗白了他一眼,“咖啡館是你的新路子,我還以為你能活泛起來呢,看你這狀態和開書店時差不多。”
郝遠聳起肩膀,“空間沒變、地方沒變,常來的人也沒變,我都有點後悔了。”
“像你這樣的人就應該出去到處浪。”
郝遠搖頭,“旅行就是一個折磨身體和靈魂的過程,疲憊、失望、炫耀,人們旅行無非是想告訴別人我的生活很精彩、我就在你們向往的遠方等等。其實旅途中的他們都在想父母吵架結束了嗎?公司一會兒會不會給我打電話呀?我暗戀的人為什麽還不給我點讚呢?”
祁佳麗板著臉聽他“高談闊論”。
“等回來以後,他們一邊感歎生活還是要繼續,一邊用照片回憶,早忘了自己當時的感受。旅行應該是感受、思考,而不是舉著手機和自拍杆,用體力代替腦力。還有人苦尋旅行的意義,更恐怖的是竟然還有人上升到遇見靈魂、救贖自己的高度,卻也不想想人還是那個人、腦子還是那個腦子,
該懶惰還是懶惰,欲望止不住還是止不住。” 祁佳麗哼了一聲,“病得不輕,這麽多偏見,我尋思下個月把年假用了,拉上你一起去耍呢。”
“你瘋了,幹嘛要讓假期過得比上班還累,作為加班狗,假期應該用來胡吃海喝、納床為妾。對了,不如趁年假趕快相親去吧。”
祁佳麗斜眼瞅著郝遠,郝遠繼續說:“你聽說過吧,男人經老不經活,女人經活不經老,你都三十了保養最要緊。紫外線面前人人平等,頂著去旅行你不會還對邂逅心存希望吧?”
“說話真難聽!我走了!”祁佳麗站起來。
郝遠笑問:“下個月真打算休?”
“把手頭的事料理一下就打算休了,你問這麽多幹嘛?”
“相親的事就交給我了,我給你列個排期。”
“滾!”
“你別不當事,那些相親網站你不定翻多少遍了,發我幾個,我給你研究研究。”
“神經病!”
這時,咖啡館外忽然傳來了歌聲——
如果生活的一切都是難題,
不斷重複著努力與放棄,
如果你也討厭鏡子裡的自己,
怎樣用力都照不到心底。
來吧,朋友,我們去白龍塔,
白龍塔的門打開你的秘密,
白龍塔的頂寫下你的印記。
……
假如你曾遭遇背叛也背叛別人,
虛偽地向很多人狂奔,
假如你心有所向卻總找錯了門,
不曾相遇卻受夠了離分。
來吧,朋友,我們去白龍塔,
在白龍塔消去所有的恨,
去安放我們的靈魂。
……
因為沒有聽過這樣的調, 也就不知道是不是跑調,不過不是很好聽。
歌聲結束,一個人進了咖啡館。
這個人看上去不到三十歲,身材比較瘦,背包褶得像深秋的橘子皮,頭髮像被牛舌舔過,臉色有些發黃,蓄著半寸絡腮胡。
“老板,來瓶啤酒。”
祁佳麗開口:“你走錯了吧,這裡是咖啡館。”
那人撓頭一笑,“不好意思,我以為這麽晚還開門的都是酒吧。”
郝遠卻從冰箱拿出兩瓶啤酒走上前來,“哥們兒,你剛唱的那首歌叫什麽?”
“白龍塔,不是什麽歌,我隨便唱的。”
“我叫郝遠,你怎麽稱呼?那歌詞裡寫的白龍塔,真的有這個地方?”
“我叫安和,從甘肅來,白龍塔當然存在啊,我就是要去那裡。”
郝遠忙又問:“白龍塔在哪裡?真有歌裡唱的那麽神奇?”
“當然!”安和語氣嚴肅,隨後拿出一個圓筒,鋪開之後是一張地圖,“按照這個路線走,到一個地方收集一個信物,最後就能找到白龍塔。”
郝遠細細看過,地方可是不少,“為什麽要收集信物?直接去不就行了?”
“要虔誠!只有信物才能打動白龍塔,讓我們找到新的自己。”
“那要怎麽才能獲得信物?”
“每到一個地方,那裡的人主動給你一樣東西,不管是什麽都行。一定要是那個人心甘情願給你,不能要、不能買更不能偷。”
祁佳麗站在門口,“郝遠,我要走了,你不來送送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