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茶村除了泥路，最多的是石板路，一塊塊大小不一的青石不知道是哪一代人鋪下的了，周圍張滿了青苔，上面有無數人踏過的印記。

　　油茶村的房子都是土磚房，木製結構。房頂用灰黑的瓦片蓋住，配上暗黃色的牆體，渾然天成。村裡的房屋相互交錯，像一局棋盤，沒有規律可尋，它們緊緊圍住中心那座李家祠堂，也就是現在的曬場。

　　村裡的狗見了生人，朝著周子先狂叫。狗主人聽到狗叫，一個個冒著頭，出門看是誰。他們看見是教書匠，紛紛打著招呼喊到家坐，問了後知道周子先是是去找小樂的，也就罷了，又忙給周子先指路。

　　一條石板路的盡頭就是小樂的家。低矮的瓦房，四周用竹籬笆圍了起來。院內有一塊空地，空地裡沒有種任何東西，卻沒有荒廢，院裡還有兩棵棗樹，樹上的棗還是青的，但樹尖上卻有幾顆紅得發亮的高高的掛著，這幾顆棗就是大家所說的“早熟的棗”。

　　周子先在院門口站了一會兒，他在想自己第一句話該說什麽。

　　這時，一條小黑狗迎面朝他撲來。

　　周子先還來不及慌，屋裡早就傳出聲音:“傻狗，在瞎叫喚什麽。”這呵斥聲中透著一股莫名的平和。

　　小黑狗沒有聽老人的呵斥，依然跑到周子先的腳下，用力聞了聞，過後扭頭走開了。

　　周子先進了院門，走進屋子，一抬頭就看見裡屋的床上躺一位老人。老人和藹的臉上布滿皺紋，表情平靜，眼神渾濁，目光詫異地看著周子先問:“你是?”

　　周子先還沒有跟秋奶奶見過面。

　　老張反應過來說道:“哦，我是小樂的老師，我姓周，我叫周子先，村裡人都喊我教書匠。您是秋奶奶吧?”

　　“哦，你是周老師啊。我是小樂的奶奶，你是找小樂的吧?他出去打豬草去了！周老師，你坐。”

　　秋奶奶一邊指著旁邊的椅子，一邊繼續說:“周老師，你是不是看到小樂沒去上學才過來的?唉！這事都怪我，老了不中用，隨便摔一腳就走不動道了，小樂這孩子懂事孝順，他怕我一個人在家不方便，所以學也不去上。周老師，你可千萬別怪他。”

　　周子先連忙擺手說:“不會，不會，我來是跟他來談談心，這孩子跟其他人不同，每天看起來都很憂鬱，順道了解下你們家裡的情況。”

　　秋奶奶疑惑地問:“很什麽?”

　　“很憂鬱啊”

　　“憂鬱?”

　　“哦，就是不高興的意思。”

　　秋奶奶歎了一口氣，將小樂的身世詳細跟他說了一遍。

　　周子先這才完全了解，同時心裡對這個十來歲的孩子有了重新的認識。

　　秋奶奶和周子先都沉默著，不知道再說些什麽好。

　　乾坐了會兒，周子先開口問:“你的腳好些沒有?”

　　秋奶奶說:“你擔心了，沒有啥事，就是下了床了”，說完，秋奶奶苦笑了一下。

　　周子先安慰說:“老人家少動些，有些輕松事可以交給小樂去做，要是有什麽需要我的地方，我也可以幫忙的。”

　　秋奶奶說:“哪能麻煩你，你是有大學問的人。小樂有那麽大了，什麽事也做得了，他也聽話，事情不用喊，早早就做好了。但他脾氣跟他老子樣倔。今天一早起床，我叫他去上學，他死活不肯去，一個人在院裡悄悄地喂雞狗，又煮早飯，一句話也不說。我急壞了！你說這些事有上學重要嗎?”

　　周子先笑著說:“孩子脾氣都是這樣，

長大些就好了，你也甭操那麽多心，俗話說‘兒孫自有兒孫福’”。　　秋奶奶也笑了，說:“福不福倒不說，我就希望他能走出這山裡去，你知道老張的兒子嗎?他就是我們村裡這幾十年來第一個走出去的人，聽老張說現在在市裡當官呢！”

　　周子先笑著說:“聽老張講起過，不太清楚。”

　　倆人又歇了一陣話腳。

　　秋奶奶繼續跟子先說小樂的事，談了小樂的母親，又談起自己與小樂的日常。老人說著說著，不知怎麽暗自流下眼淚，她說:“我知道我肯定看不到小樂走出油茶村的那天了，沒有辦法，人的壽命都是閻羅王給的，我隻盼著能多活一天是一天，能陪小樂一天是一天。我也不想著享福，算命的跟我說過，我這一輩子就是個勞苦命，只是小樂這孩子......”，說到這裡，秋奶奶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周子先被眼前的老人感動了，眼眶泛紅，他沒有想到世上還有這麽好心的人，一個能把托付看得比生命還重的人。周子先不知道該安慰，他之前醞釀的那些話，此時竟一絲也用不上。子先說了些自己的事，他希望通過自己的交心可以轉移老人的悲傷。

　　秋奶奶聽了，心情果然好了些。說也奇怪，人與人的關系非常的微妙，有時，我不用刻意去接近，只有心碰到了一處，彼此就決得無比親近。

　　秋奶奶告訴周子先不要將這些事告訴小樂。周子先點頭說好。

　　傍晚時分，太陽在地平線掙扎著，給這一天最後的光明，雞鴨開始慢悠悠地回圈。那條小黑狗似乎也想親近周子先，不停地拿腦袋蹭周子先的褲腳。

　　“小樂怎麽還沒回來?”

　　正說著，小樂回來了，右手拿著鐮刀，左手挎著個破籃子。他見了周子先先有些吃驚，而後又擔心起來，和周子先談了話後，又興奮起來。他家裡從沒來過客人，周子先的到來似乎給這個平靜的家裡增添了不少生機。

　　周子先趁著小樂忙活的時候給秋奶奶做了一對拐杖。秋奶奶拿著拐杖笑得臉上的皺紋都散開了。小樂說:“這個周老師跟上課時的周老師不是一個人。”

　　周子先笑著說:“上課的周老師是不是特別凶?”

　　小樂不敢答，偷偷地點了一下頭。

　　周子先做好拐杖就要走，秋奶奶和小樂極力挽留。周子先不好意思留下來，可是剛走到院口，天忽然就下起了雨。

　　秋奶奶笑著說:“你看，不是我們要留你，是老天爺要留你。”

　　周子先笑了！

　　小樂也笑了！

　　章節結束語:人與人的距離，不是身體間的距離，是心與心的距離。相識，只需要一個人向另一個人主動;相知，卻要掏出血淋淋的心，給另個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