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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眠者之書》一十三.合理,但不正確
  今天世界仍一切完好,所有的一切——都在合理且正常地運轉著。

  至少在陸鳴被叫去掃廁所前,他的內心依舊這麽告訴自己。被欺凌已經成了慣例,融入進他的日常,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

  或許只有在這種環境下我才能得以生存?因為我和他們不同,和正常人有異,所以我就只能伏在地上任人踩踏?

  回應他的只是又一次無情的踩踏。

  “喂,哥們幾個要出去一趟,你去幫我們接下活……沒問題吧?”雖然是疑問的句式,但語氣是命令式的。

  陸鳴能想象到自己拒絕的場景,為了不重演那樣的悲劇,他沒有反抗,甚至露出了討好的笑容——這笑容令他厭惡,厭惡自己,厭惡自己的膽小,厭惡自己的懦弱——然後,看著對方移開踩在他臉上的腳,緩緩離開了雜物室。

  他們要出去?去哪裡?陸鳴不用多想便能猜出來,大概是網吧或者vr遊戲室一類的地方,那裡他從未去過,只是聽他們偶爾提過一兩次——他不關心,不管他們是去哪裡都和他無關,更何況,都是些一聽就知道費用很貴的地方。

  今天的一切,仍在合理地進行著。

  世界沒有改變,改變的只有人。

  一切都是易變的,而對這個世界而言一切易變又是不變的。

  他如此想到,緩緩起身,拍拍臉上和身上的灰塵,沒有表現出半分低落或者難過。

  甚至在拿著拖把走到教室前被人忽然掀起兜帽把臉蓋住,然後又被塑料桶框住頭——他都沒有任何過激的反應,只是等他們玩夠了離開了便緩緩邁向自己該在的地方。

  因為一切都是合理的,無論是自己被欺負,還是自己的懦弱,亦或是周圍人對自己的嘲弄,都是合理的,都是這個世界——一個由學生和教師組成的小世界——的一部分,因為存在著所以合理,因為合理所以存在著,這個小世界一直都是如此。

  世界沒有改變,改變的只有人。

  但陸鳴卻感覺自己是不變的。正想著,他拿著拖把,走到了廁所前,推開門,走進去,迎接惡臭與肮髒。

  沒有人願意多在這裡待一會,哪怕是值日生,因為這裡的髒亂程度遠超學校的其他地方,人類討厭髒亂,於是他們想到了個絕妙的主意——

  “把最不受人待見的工作交給最不受人待見的人。”

  在這個小世界,“最不受人待見”的含義並非是指成績或者人品最差的那類人,而是人際關系網最薄弱反抗意識最差的底層人。

  他們沒有怨言,甚至不是人類——因為人類會去爭取向上的機會,而他們不會,屬於機器般的存在。

  而陸鳴便是這類人,他不懂得如何和他人來往,不懂得溝通,甚至不想去溝通,只是默默承受一切,期待達成了他人的期望後能獲得更多關注——確實獲得了,因為更多人需要這個機器人來幫他們處理事物了。

  “這麽做正確嗎?”他催眠般地反覆提問著自己,又自問自答道,“是的,正確,且合理。”

  “合理”——母親告訴過他,一切不公平的遭遇都是因為自身的不足,沒能正確回應他人的期望,因為世界是公平的,每個人都只是按照命運所規定的路線“合理”地走下去而已。

  但此時陸鳴卻產生了種迷茫:“合理”,真的正確嗎?

  如果母親所言正確,那麽,一生都用以侍奉他人的她,為何又會遭到父親的暴打呢?

  而自己又為何會遭到這種待遇呢?真的是因為沒能正確回應他人的期待嗎?那麽“正確”又是什麽呢?

  說到底,

陸鳴什麽都不清楚,他只是聽從母親的話,按他人所規劃的行為方式去行動罷了。  “好,開始工作了。”仿佛為了給自己打氣般,陸鳴抬起那對他來說有些沉重的拖把,清掃著布滿汙穢的地面。

  這項工作很累,很辛苦,也很髒,這也是大多數人不願來這的原因,左樓和樓下的廁所比這乾淨多了,於是大多數人都不會選擇往這跑,但由於領導的要求校長不得不吩咐老師去安排學生打掃。

  想到這,陸鳴手上的動作不由得放緩了些許。

  自己被如此對待,到底……是誰的錯?

  自我的麻木,同學的針對,老師的漠視,家長的訓斥……這一切在陸鳴腦中徘徊,回旋著,似乎要攪爛他的腦袋。

  同學有錯嗎?不,他們只是做出了最合理且能讓最多人滿意的選擇。

  老師有錯嗎?不,他們只是履行著自己的教學職責,並沒有義務去關心自己。

  家長有錯嗎?不,他們只是……迫於生活而已。

  那麽有錯的人是自己嗎?我只是正確地回應了他人的期望,我做錯了什麽?

  既然沒有錯誤,那不公平的對待也不該出現,但它確實出現了,而且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也就是說……並沒有什麽不公平,一切都是我想多了,而只有維持這樣的現狀,才是合理的……”

  這結論令他覺得惡心透頂,但又不得不承認,事實確實如此。

  ——————————

  那麽,現在我的遭遇又是否合理呢?

  他蜷縮在巷子裡,背後那人仍在對他拳打腳踢,似乎在發泄著某種情緒。

  手掌被釘穿時的刺痛感還留在神經裡,久久未能散去。

  他的身體開始發顫,忍耐了數年的怒火在一瞬間被點燃。

  合理……

  個鬼啊!

  因為合理,我他媽天生就得遭人欺負?

  去你的吧!狗屁的合理!狗屁的正確!

  他的雙拳緊緊握住,面目猙獰,配合身上臉上大大小小的傷疤和淤血,整個人看起來如同惡鬼。

  去你的合理……如果甘願過那種生活,你自己去過好了。

  世界是不變的,但人是易變的,滿足他人期待根本無法解決問題,頂多會讓他們覺得你是個好用的工具。

  而工具不是人,也不可能被當人來看待。

  他磨合著牙齒,雙目死死地盯著地面,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一股力量從心臟湧向全身。

  從一開始便是如此,人類之間根本不可能實現平等共存,弱肉強食的說法也不對,人類的世界可比自然世界複雜得多,再說,自然世界的生存法則也沒法用一句“弱肉強食”來概括,那是最為愚蠢的做法。

  但核心都是一樣的。

  不去爭取更多,就會失去更多,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能夠安穩度過一生的生存方式,從一開始,競爭這一概念便被刻進人類的基因當中。

  也就是說,想要改變現狀,唯有抗爭……唯有靠自己的力量獲取更多……

  就像現在!

  ——————————

  “欲望的濃度在一瞬間增長了數倍啊。”

  羅德有些驚訝,不過想想也自然。

  被欺壓了那麽久,總得找個地方發泄吧。

  “不過這隻右眼也真是方便,”他收起黑霧,摸向右眼處,“多余的杯之力無法和體內的黑霧……或者說扭曲之力達成一致,就潛入了這隻眼中異化了嗎?”

  杯之眼,或者說欲望之右眼,這是羅德給它起的名字,具體能力為:看透並引起對方心中的欲望,若使用額外的力量將給對方眼中留下杯之印記用以傳達信息,也就是實現隔空對話。

  剛剛陸鳴內心的轉變也正是因為他的影響,他背後那女人也是。

  只不過女混混眼中並沒有羅德留下的印記,一是這麽做會使本就不多的杯之力過度消耗,二是因為死人留了印記也對自己沒好處。

  此時,地上的陸鳴身體已經停止了顫抖,甚至臉上那股猙獰之色也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目空一切的冷漠。

  當然,這只是表面而已,過往的一切在他眼前重放,像是電影回放一樣,更加激起了他內心的不甘與憤怒。

  憑什麽我生來就遭受這種不幸?

  合理真的就正確嗎?

  弱者只要向他人示以善意就能平穩活下去嗎?

  繼續這樣自欺欺人真的好嗎?

  各種疑問化作怒火,凝聚在血管內,點燃了鮮血,又滲透出皮膚被握在拳中。

  在羅德眼中,陸鳴體內被他引燃的那股欲望之力此時正在熊熊燃燒,像是黑夜中的篝火般顯眼,當然“燃燒”只是種比喻,他的欲望還沒強烈到那種程度,或者說需要一定的沉澱才能形成火焰。

  於是欲望之力(並非杯之力,只是被羅德右眼突然引起的力量,可以看作是普通人的爆種,但並沒有經過修煉凝聚成正宗的杯之力,威力會弱上許多)引出血管內的血液,附著在其上。

  這時候杯之準則的“鮮血與欲望”就體現出來了。

  大多數規則都有一定的憑依,就像杯之力,這股力量會在受傷和被引起性(防和諧)欲時大大增強,也能也能以血液為載體發動攻擊——羅德手中的血杯修煉法第三卷就幾乎都是關於如何運用杯之力的知識,其中大部分法術或者技巧都需要通過血液來完成。

  當然憑陸鳴現在的實力要施展法術,不管是知識還是力量上都大有不足,所以此時他施展出來的僅僅只是技巧。

  而技巧,有時候比那些花裡胡哨的法術更有用。

  忽然,他右邊手臂的皮膚開始龜裂,鮮血從中溢出,雖然不多,但也在瞬間內將整隻手緊緊包住,從外界看,就像是戴上了副血色手套一樣。

  接著幾乎是本能的,部分欲望之力隨著他的轉身轉移到腿上,同樣也是鮮血溢出,這次,血液凝固在鞋上擔任起了彈簧的作用。

  那女混混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只見之前那個連反抗都不敢的學生忽然從地上站起,然後猛地轉身一個衝刺朝自己跳來,其速度之快宛若一道血影。

  隨後手起刀落,她的腦袋裂成了兩半。

  “脆弱的物種。”

  陸鳴淡淡點評了這麽一句,然後隨手一甩,鮮血手套隨之解散收回進體內。

  就連臉上和身上沾有的些許血液也像是受到了牽引般緩緩朝體內爬去。

  他有些驚訝於自己的心態轉變,明明之前連打架都不敢,現在卻能輕易殺人而臉不紅心不跳,就連望著那具腦袋裂開的屍體時,他的內心也是一片平靜。

  不過更令他驚訝的是這份力量。

  “在我情緒激動的時候就自然而然地湧了出來……”他緩緩抬手,在他看不見的視野中,那些力量正在他手中跳動沸騰著,似乎在因為之前的殺人行為而歡呼雀躍,“雖然看不見,但確實存在。”

  “而且腦中還突然了關於這股力量的使用方法……身體仿佛本能地就將它們全部學會了。”

  “最重要的是, 這些力量湧出後,我的內心就一片平靜,仿佛進入了賢者模式……”

  “也就是說,這些力量其實源自於我的感情?使用力量也在消耗感情?”

  問題一個接一個地湧進大腦,令他內心的疑惑越來越多。

  之前那賤兮兮的詭異聲音也不見了,不過關系不大可以忽略。

  那聲音——也就是白衣武士K的意識分身,自然也在羅德給陸鳴留下杯之印記時給抹除了,反正只是意識分身,而且挺礙事的。

  在遙遠的另一個小世界,某個躺在噬魂木上叼樹枝的白衣人忽然眉頭一皺,一句“fu*k you”差點脫口而出。

  視角移回陸鳴這裡,現在的陸鳴和之前已完全是兩個人,了解到這種能力的修煉方法後,他決定不再停留在這個剛死過人的小巷。

  只是在臨走前稍微處理了下自己存在過的痕跡——雖然外面沒監控,但還是做得保險點比較好。

  盡管2066年已經沒多少警察認真管事了,但他還是不想哪個剛從警校畢業像吉姆戈登(電視劇版)那樣的熱血警探突然冒出來,把他痛扁一頓後抓到牢裡。

  剛獲得超自然力量的修煉法,不好好搞一番事還真對不起他六年的網文閱讀經驗。

  “不過如果只是這樣的話……稍微有點無聊啊,”羅德思索道,“還是多給陸鳴交待幾個任務吧。”

  “雖然我不方便出現在眾人眼中,但某些事卻是非做不可的。”

  想到這,他將背包打開,取出其中一段黑色的乾枯樹枝,身體再次被黑霧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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