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高照,隆冬無雪,有風,微暖,偶有枯草隨風舞……
從縣裡給林夜星賀喜回來已經十天了,難得的歡聚已然過去,生活還要繼續。
牛角鎮郊外的小院中,雲景放下手中書卷,抬頭看天,臉上無有笑容,這個冬,直至今日也不曾雪飄人間。
這樣的氣候很反常,很讓人心憂。
不但如此,據雲景觀察,周邊很多河道溪流的水位都在下降,雖說冬季水位下降很正常,可今年的水位下降的比往年多了太多,河底石頭暴露出來,陽光下泛白,似乎有徹底枯竭的趨勢!
甚至幾乎橫貫整個大離王朝的漓江水位都在下降,要知道那可是寬達數十裡的浩瀚漓江啊,水位哪怕下降一米都是一個可怕無比的數字……
這等反常情況,別說雲景了,是個人都感覺到了不對勁,恐有大難,民間氣氛都變得莫名壓抑了起來。
老天爺的事情人力無法左右,人們也只能靜待後續變化,但在這樣的氣候下,很多方面都開始受到了一定的影響,不說其他,市面上的糧價在悄然上漲,一斤糧食比往常貴了一成,看似不多,可放眼天下呢?
白止去了鎮上經營店鋪,暫時她的小店還未受到多少影響。
雲景的日子倒是沒有受到多少影響,每日主要讀書,科舉之路還未走到目的,他還是要爭取一下進士功名的,學習不可有一日懈怠。
這天中午時分,作為雲景貼身書童的宋岩來到了小院,知道雲景心情不美麗,宋岩收起了笑容,臉色肅穆。
“少爺,你讓我關注的情況有最新消息了,北方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但並非好消息,因為那場雪隻下了半天時間,且降雪量很少,覆地僅一寸,太陽下很快就消融了”,宋岩匯報道,神色複雜。
縱使位卑,他這樣的小人物也漸漸的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壓抑氣息,沉甸甸的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雲景點點頭表示明白,這樣的情況早有預料,並未過多提及,而是改口問:“吩咐你做的事情呢?”
“回少爺,你吩咐的事情一直都在持續,到如今,我們通過金家的關系,已經悄然囤積了上億斤糧食存放在各處,主要集中在鎮上倉庫,縣城那邊有一部分,因為我們行動得早且低調,沒有引起任何關注”,宋岩回答道。
聽到這樣的回答,雲景說:“嗯,做得很好”
“少爺,如今糧價在漲,我們還要繼續嗎?”宋岩遲疑道,上億斤糧食不少了,一個人吃到天荒地老都吃不完,他不知道雲景要那麽多糧食做什麽,也不敢問。
對於這個問題,雲景道:“糧食永遠都不嫌多,想辦法多囤糧食吧,前提是不要因為我們而導致行情動蕩,你只需要根據正常市價進行即可”
“小的明白了”,宋岩深吸口氣道。
雲景囑咐道:“而今天干物燥,存放糧食的地方注意防火”
防火是常識,但雲景還是忍不住囑咐,須知那麽多糧食,一旦發生火災將變成無用的飛灰。
“少爺放心,防火時時刻刻都在注意,每天都有專人巡邏”,宋岩沉聲道,正常人都知道防火的重要性。
糧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今的氣候很難讓雲景不聯想到可怕的後果發生,有所準備肯定是沒錯的,他自然吃不了那麽多糧食,可一旦想象中的情況發生,糧食將有大用。
當然,對於雲景來說,不發生想象中的情況最好,於他來說左右不過是損失一些錢財,還能賣出去套現,總是不會太虧。
錢在手中和廢鐵沒什麽區別,換成有用的東西才能體現出錢財的價值。
不提這茬,雲景轉移話題問:“其他方面呢,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嗎?”
“回少爺,值得注意的事情很多,遠處就不說了,周邊幾個國家的情況愈演愈烈,而我們大離境內也不平靜,葬劍山傳承的謠言四起,各地混亂不堪,江湖動蕩,很多地方亦有天子劍出現的謠言,朝堂震動壓都壓不住,還有西邊作亂反賊,三皇子攜二十萬大軍前去平叛,然而一戰之後居然未能拿下,傷亡數萬,而今僵持了下來,具體後續還未傳來……”,宋岩將自己了解到的情況事無巨細的匯報給雲景聽。
雖然雲景也通過自己的方式了解各方情況,但總有顧及不了的地方,宋岩衝動耳目查遺補漏就很有必要了。
聽完後雲景語氣複雜感歎道:“多事之秋啊”,然後道:“我記得這兩天鎮上學堂差不多放假了吧?你通知劉叔他們走一趟,把小冬他們送回家去,給小冬他們轉達一下我的意思,回去後沒事兒別到處瞎溜達”
“好的少爺”,宋岩點點頭道,大概明白雲景這幾天不會回家去了,以他多年的作風都沒空陪家人,想來自有安排,不過雲景要做什麽作為下人他沒資格問。
實際上雲景目前並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情,只是心頭沉甸甸的有些壓抑,他並不想把這樣的情緒帶回家,家人很了解他,再怎麽隱藏情緒難免被看出,若讓家人跟著擔憂就不好了。
一番交流下來,沒其他什麽事兒了,雲景道:“行了,你去忙吧”
宋岩卻是沒有第一時間離去,而是稍微遲疑片刻,小心翼翼道:“少爺,小的多句嘴,最近聽聞我們新林縣境內的三個江湖門派似乎有些不和諧,近幾天多有摩擦,尤其是風刀門和鐵槍堂,明顯在聯起手來針對柳葉劍派,明顯因為林少爺的原因,導致柳葉劍派給他們帶去了壓力”
待他說完後,雲景平靜道:“我知道了,這些不是我們應該關心的事情,他們鬧他們的,只要不波及民眾無需在意,況且還有官府呢,輪不到我們操心”
搞不懂雲景的心思,宋岩道:“是小的多嘴了,不打擾少爺,小的告退”
在宋岩走後,雲景稍微沉吟,沒事兒人一樣繼續看書學習,並未被各種信息影響日常生活。
大樹底下也不好乘涼啊,雖說柳葉劍派和北方沉家如今沾親帶故,可到底天高路遠鞭長莫及,柳葉劍派發展需要時間,其他兩方不會坐以待斃眼睜睜看著其崛起壓在自己頭上的。
而今公是公私是私,林星語和林夜星是姐弟倆,拋開這點,柳葉劍派和林夜星並沒有多少牽扯,基於這些,鐵槍堂和風刀門才敢明目張膽的針對柳葉劍派,哪怕將其滅了,只要不對林星語太過分,林家也不會說什麽,畢竟江湖就是這樣。
有些事,有些人,總是要給個說法的,畢竟就這麽不清不楚下去也不是辦法,這幾天抽個時間去走一趟吧……
看書的雲景一心二用心頭如是道。
近來桑羅王朝境內,又一座數十萬人的城池化作死域,城內生還者不過寥寥,消息傳出,整個國家都震動,派人調查,根本就找不到幕後黑手,縱使專門調查這件事情的神話境都有些焦頭爛額,同時也憤怒無比,到底是誰在行那天怒人怨的事情?
皇宮大殿,武輕眉高坐龍椅一臉寒霜,目視下方支支吾吾拿不出任何行之有效辦法的滿朝文武,暗道舉國上下居然沒有人能為朕解憂,何其可笑!
若是那個人在的話,恐怕就不會這麽糾結了吧……
武輕眉腦海中劃過一個總是寵辱不驚的身影,又一次商議無果後,心煩意亂的她果斷宣布退朝,看著那幫食君之祿卻無法為君分憂的家夥就煩。
大離王朝把他看得很重,神話境的夫子都在時刻看顧著他以防意外發生,那麽可不可以通過外交手段,讓大離王朝放人,請他來幫忙呢?
心中猛然冒出這個念頭,武輕眉怎麽都止不住,不過這事兒得從長計議,須知如今桑羅王朝在大離王朝面前可沒有多少話語權,去歲一戰雙方差距太大了。
弱國啊,很多事情都很無奈的,借個人都得慎之又慎,況且那個人還被看得那麽重要,豈能輕易讓他涉險?
又是一天早晨,雲景和白止兩人相對而坐吃著早餐,飯間聊一些家常。
給雲景萬裡夾了一塊蘿卜條,見他咀嚼得吱吱作響,但目光有些出神,眉頭也不曾舒展開來,白止不禁問:“官人可有煩心事?”
在親密的人面前雲景並不會可以隱藏自己的情緒,聞言雲景喝了一口白粥道:“煩心事倒是沒有,只是好不容易過了幾天太平日子,而今到處都不平靜,多少有些感慨罷了”
醃蘿卜條加了辣椒面做成的醬菜刺激味蕾,爽脆可口,下粥最合適不過。
“是呀,難得安寧,可總是紛紛擾擾不斷,難得太平,距離我們太遠的事情都無力改變什麽的,官人何必自擾”,白止安慰道。
笑了笑,雲景說:“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日子總是要繼續的,想再多也沒用”
“嗯,官人多少心頭不爽利,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吧”,白止提議道。
把碗裡的粥喝完,雲景放下快子,接過白止遞來的手帕擦擦嘴道:“才回來沒多久,暫時不想出遠門,小白無需多慮,為夫自有解悶之法”
起身給他倒了一杯漱口水,白止笑道:“這麽說來,官人今天又要去釣魚呀?”
“那是當然,釣魚能讓人心情寧靜,也是不錯的修身養性之法”,雲景點點頭道。
這段時間他經常出去釣魚,且位置固定,差不多已經是日常習慣了,也是這種時候他才會神情專注暫時不去想那麽多。
抿了抿嘴,白止忍不住笑道:“那今日官人可別再空手而歸了哦,妾身材料早就備好,就等著官人有所魚獲回來給你熬湯呢”
嘴角一抽,雲景嘴硬道:“那可不是為夫釣不到魚,實乃選的位置不對,且這個季節魚兒懶惰不愛咬勾”
釣魚人的事情怎麽能說釣不到魚呢,肯定是有原因的,絕對不在自己身上!
“既然位置不對,那官人何不換一個地方?”白止忍著笑意問。
雲景頓時哼哼說:“有道是在哪兒跌倒就在哪兒躺著,不是,在哪兒爬起來,我就不信在那裡釣不到魚,為夫和那裡杠上了!”
“好吧,那妾身今日就預祝官人滿載而歸”,白止樂得不行,但還是開口安慰,說著話,一邊收拾桌子。
吃飽喝足,雲景起身抱了抱她,然後道:“那為夫便出門釣魚去了,小白你且等著,看為夫今日不釣它百八十條”
說完雲景就放開她收拾漁具去了,今天試試用昨日準備好的米酒泡豆子釣魚,換一種魚餌,就不信釣不到!
收拾好雲景就拎著一堆東西出門了,白止要去經營店鋪並不同行。
正如之前雲景所說,這段時間他的釣點都是固定的,打的窩子沒釣到魚,反而是喂魚了,但沒關系,他釣魚不是目的,主要是轉移注意力不至於想那麽多,否則要整點魚回家還不簡單?
釣點並不在牛角鎮周邊,而是距離牛角鎮二三十裡外的一條小河,這點距離對於雲景來說壓根不是事兒,想去的話也就頃刻的事情,但他並不急著趕去。
離開鎮子,施施然走在路上,放眼望去,陽光下世間一片蕭瑟,縱使隆冬,那草木枯黃得可謂一點火星就會引發燎原大火。
據雲景所知,就最近,僅牛角鎮周邊就引發十多起火災了,有一次還差點引燃山林,之所以差點,還是雲景即使發現製止的。
這段時間,官府為了宣傳防火意識,真可謂是費心費力了,‘水龍隊’隨時待命,可這個時代消息傳遞很慢,往往水龍隊趕到的時候都燒得差不多了,只能是善後盡量減小火勢擴散。
離開鎮上沒多遠,雲景遇到一人在路邊歇腳,對方看上去四五十歲,頭髮已經斑白,在路邊歇腳的他眉頭緊鎖,抬頭看天目光迷茫而淒涼。
他身邊放著一個大大的背簍,背簍裡是嘿嘿的木炭,明顯是要趕去鎮上販賣的。
“這位老人家有請了,晚輩見你眉頭緊鎖,可是遇到什麽麻煩,需要幫忙嗎?”雲景想了想走過去開口問道。
對方一見雲景裝扮不敢怠慢,立即起身忐忑道:“這位少爺有心了,小老兒沒遇到麻煩,不敢勞煩貴人”
話是這麽說,但雲景怎會不知他為何煩心,無外乎是這樣的暖冬原因罷了,說到底還是‘心憂炭賤願天寒’,這樣的事情這段時間他見多了。
於是雲景道:“老人家,你這木炭質地不錯,可是用於出售?”
“自是用於出售,只是……哎……”,老人點點頭,話道嘴巴卻是苦澀一笑,看雲景的目光帶著些許期待,但卻不敢深入奢望什麽。
點點頭,雲景道:“既然如此的話,老人家,您看這樣如何,晚輩家中正好缺木炭,勞煩您送一趟如何,就在前面牛角鎮,不遠的,晚輩還有事,就不一同前往了,您到了給門房打聲招呼即可,價錢就按市場價算,不會虧待您的”
“這位少爺你不騙我?”老人家頓時驚喜道。
雲景說:“豈敢,晚輩認真的”
“那太好了,小老兒這便為少爺送去”,老人大喜道。
接著雲景詳細給他說了地址,然後目視背著百十斤木炭的老人健步如飛離去,心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力所能及,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吧。
這段時間遇到類似的事情雲景都是這麽做的,當初鎮上因為雲景考上江州舉人試甲榜第一降臨的小院,如今單是木炭都堆幾間屋子了……
真當雲景沒事兒到處瞎晃蕩呢,只是去刻意偶遇那些迫切需要幫助的人罷了,正常的幫助而已,過猶不及。
短暫駐留後,雲景繼續前往釣魚的地方,期間又遇到了幾次賣柴火木炭的人,雲景照單全收,其中有兩個明顯是在路上專門等雲景的……
這裡耽擱一下,那裡駐留片刻,直至晌午雲景才來到固定釣點,距離官道不遠,相對偏僻。
在這樣的時代,恐怕也就雲景這樣衣食無憂的人,才有閑情逸致跑出來釣魚了,但凡普通人家,誰不是沒日沒夜為了生計而奔波?哪兒有那個命享受悠閑時光喲,都已經被沉甸甸的生活壓得快喘不過氣來。
來到釣點後,雲景井然有序的做這準備工作,放好凳子,生火煮茶……
還是那句話,他來釣魚不是目的,只是想讓不爽利的心情放松罷了,白止知道雲景並非釣不到魚,無法分憂,只能支持雲景的任何活動了。
看著眼前的小河,雲景心頭感慨,水位又比昨天下降了半尺有余。
正常情況下,這條河的河水多處會出現滿溢的情況,而今這條河的河水已經下降了一米多,露出了兩岸河岸和部分灘塗岩石,就雲景此時所在的積水處,水深也不到兩米了,持續下去,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徹底乾枯!
默默的調漂,拋竿入水,雲景便安靜的坐在岸邊等著魚兒上鉤了,注意力並未集中在浮漂上,而是手中的書籍,釣魚看書兩不誤。
在雲景所在的地方,正前方十多裡外,那裡佇立著一種幾百米高的山頭,遠遠看去,山上依稀可見亭台樓閣坐落其間,距離不遠處的官道,再往前幾裡路,便有一條分道通往那處山頭……
一連多天,他來釣魚,此魚非彼魚,與其說是釣魚,還不如說是在等人。
正午時分,縣城方向,有十多匹快馬在官道上疾馳,馬蹄聲聲,所過之處濺起一陣塵灰。
這些馬匹背上的騎士裝扮大同小異,衣衫以青色為主藍錦鑲邊,做江湖客打扮,每個人腰間的長劍款式都相對統一。
他們年紀看上去都不大,小的只有十多歲,最年長一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出頭。
這幫人從縣城方向策馬而來,臉上沒有多少笑容,反倒表情肅穆,且好幾個人身上明顯帶傷,澹澹血腥味和藥草味彌漫,多了幾分殺氣。
人群中一女子格外引人注目,身姿窈窕,面若桃李,隨行一些男子目光偶爾劃過她的身影也很快避開,眼神中的愛慕隱藏得很好。
他們知道,那女子並非自己有資格去追求的,早就斷了念想,縱有情之所起,亦只能深埋心底讓那時光慢慢衝刷澹去。
“鐵槍堂的越來越過分了,今日之事,分明是他們故意挑事,傷了我們幾個師兄弟,雖然退去,但他們決計不會就此罷手的,必將另尋機會找茬”,疾行中有人憤慨道。
另一人咬牙切齒道:“還有那風刀門亦差不多,短短幾天時間,大小廝殺已經五次了,雙方互有傷亡,可他們依舊不斷挑事兒,分別就是不想給我們任何喘息的機會”
“近段時間以來,風刀門鐵槍堂處處針對我們,我們人手不足疲於奔命,很多生意都不得不收縮放手,再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
“哼,他們是急了,感覺到了壓力,想方設法的打壓我們,這段時間最關鍵,只要我們熬過去,到時候有的是時間和手段收拾他們”,有人直至要害沉聲道。
根本原因其實大家都明白,可眼下的情況不容樂觀啊。
下意識的,人們的目光集中到了隊伍裡面格外引人注目的女子身上,明顯她才是一行人的主心骨。
女子面容秀麗不苟言笑,美目永遠都透露著三分距離感,不過這份距離感是針對男子的。
此時她開口道:“諸位師兄弟無需多慮,再過一段時間看他們還如何蹦躂,風刀門和鐵槍堂不足為慮,從今往後我們的目光要放長遠一些,真正的挑戰還在後面”
聞言眾人一喜,明白她不會無的放失,說這樣的話肯定是有把握的,一想到將來,一個個目光向往而期待。
前行間,女子目光猛然一頓,旋即看向某個方向移不開視線,下意識道:“諸位師兄弟,你們且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