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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刀》第1章 月夜刺目
  沒有人願意是一個瞎子,余恩是人,他當然不想自己是一個瞎子。如果可以,他絕不會讓自己成為一個瞎子。

  余恩不但是一個瞎子,而且是一個真正後天形成的瞎子。

  余恩的雙目被利刃從右目眼尾直接割至左目眼尾,傷疤像一條醜陋的百足蜈蚣一樣橫爬在眼皮之上,紅色的血痂覆蓋了他整雙眼睛。

  余恩的眼睛是被他最心愛的人一刀毀掉的,在他熟睡的時候。不錯,僅僅一刀,快而且狠。他最愛的女人是一位天仙般的美人,人似玉,面如蓮,嫻靜猶如花照水,行動好比風扶柳。望著你時,眼中會有星星閃動。那是他最愛的人。

  刺瞎余恩眼睛的,是一把當今江湖上最精巧、最鋒利、最好看的刀——這把刀是余恩此生最得意之作——歷時三年,親手為他最心愛的人製作的。這把刀自製成之日起便有且只能有一個主人——付山謠——這個名字是她告訴他的。

  刀的名字很好聽,很浪漫,也很血腥——它叫紅豆。

  這個名字是付山謠自己起的,余恩當時聽了這個名字眉眼登時綻開,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王摩詰的那首詩:“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紅豆很紅,付山謠盯著紅豆把玩許久,亮閃閃的眼中意味不明,不知道這紅豆意味著相思還是意味著那鮮紅的血。

  那是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那天晚上,余恩將頭枕在付山謠腿上,付山謠伸直雙腿坐在小村莊外的草垛上。兩人一起看著天空,相對無言,她不喜多話,他本是個閑不住嘴的人,但在她這裡卻能惜字如金。

  天上的月亮很亮,遠處的烏雲慢慢地、慢慢地,一點點試探性地靠近著潔淨的月亮,月亮俏皮地閃躲——它的身旁一如既往地有顆小星星陪它、伴她,好似永不離棄一般。

  夜空深邃,星子滿嵌星空,烏雲朵朵,緩緩蠶蝕月夜。

  她在望月,他在望她。盡管他此刻就依偎在她的身旁,可他還是想她。付山謠身上仿佛有種魔力,深深吸引著余恩,讓他無法自拔。這種情感發生在一個男人身上,或者說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是極其可怕的。因為他將為她失去理智,他本是個極其理智的人!

  終於,他親了她。

  月亮嬌羞地拉過一朵烏雲遮住了自己的臉,那夜再未放開那朵烏雲。

  余恩睡著了,他是一個江湖人,整日奔波,也曾幻想仗劍天涯,天下聞名。

  余恩很累,自入江湖以來,他從未睡過任何一個安穩覺,每個人都是要睡覺的,只要熟睡,都會像一個小孩子一樣,放下所有戒備。三國張翼德何等人物,卻在熟睡之後被小人斬了頭顱。

  終於,他在付山謠懷裡睡著了。不吵不鬧,安安靜靜。

  這一覺余恩睡得極其舒服,醒的極其痛苦。

  余恩做了一個極好的夢,他在夢裡一劍擊敗了魔宗當代宗主楚狂,成千上萬的江湖人為他歡呼,他的嘴角不自覺咧出一抹弧度。

  付山謠看著天空,伸出久未動作的雙手,輕輕撫摸著余恩的臉,這種撫摸並非真正觸碰到了他的臉。又伸出纖細柔嫩的食指,輕輕在余恩唇上畫著圈。

  初春的夜半寒,付山謠雖是弱女子裝扮,卻似不覺春寒,就那樣呆呆地望著余恩,虛畫著他的唇,如此這般比劃了近兩個時辰。

  天至黎明,日光未起,烏雲遮月,天地如付山謠的內心一般填滿了黑暗!

  天地間好像只剩下了付山謠星子般閃閃的雙眼還在放出光芒。

她好似想起什麽一般,手腕一翻,紅豆出現在她的手中。  付山謠的手裡悄無聲息的把玩著世界上最精巧、最鋒利、最好看的紅豆,她太喜歡這把刀了,因為這把刀本來就是余恩為她量身打造的。江湖上自古以來從未出現過這樣一把刀,從今往後也不會再出現這樣一把刀。這紅豆是余恩傾注了所有的精力和愛,挖空了全部心思,搜集了最稀有的材料鍛造而出的刀,恐怕就連余恩本人都不可能再打造出能夠比肩這把刀的武器了。

  這把刀內含最精巧的機關,用的是最堅硬的隕鐵,不用時可以輕壓或連按卡簧讓其自動縮為戒環或紅色的小豆子——她喜歡紅色。用時只要輕撥或連撥,紅豆會變成利刃彈出或變成用天蠶絲連接的飛刀,取人性命於無形。

  但是今夜,紅豆不殺人。

  準確的說,紅豆到現在為止還從未殺過一人,甚至除過鑄造過程中飲過余恩之血外,它也從未見過任何一滴血。並且今晚過後,紅豆將永不見血——它,削鐵如泥,殺人不見血。

  陡然間,付山謠全身開始顫抖,面上卻瞧不出絲毫波瀾。

  她出手如電,誰也不會想到這樣一位美麗的弱女子會有如此武功。她刷刷兩下,不待人看清她的動作,便點了余恩的昏睡穴。

  付山謠似終於下定了決心, 深吸口氣,不料初春風寒,竟冷的她又渾身顫抖起來,無奈之下隻得將寒氣吐出。緩了半晌,又銀牙一咬便要刺去,卻手抖不已。付山謠詫異不已,她似從未遇到過此類情形。不得已只能將功法運轉兩圈,顫抖終於停息。

  付山謠手起刀落,紅豆見血,血濺衣襟。如果此時有人看見,她與余恩的衣襟之上像是開滿了梅花,血一般鮮豔。

  其實余恩早已醒來,他不忍打擾付山謠下任何決心。他熟諳各類解穴手法,付山謠點他昏睡穴並不能使他有半絲不適,可他不願醒來,如果可以,他也寧願就在此地長眠,永世不醒。

  “嗚~~~”

  余恩眼睛像火灼,又想冰刺一般疼痛,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滾燙的鮮血噴濺的形狀。

  他很痛。但絕不想嘶吼出聲,他絕不想唐突佳人,也絕不願自己的嘶吼聲驚醒熟睡的村人。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即使他自己身處深淵,也要考慮自己是否會打擾別人;即使自己身處地獄,也願看見人世安詳,看見春暖花開。

  可惜他瞎了,再也看不見了!

  此時此刻,余恩依然能夠感受到付山謠撫摸他臉頰時顫抖的雙手,也能感受到她滴在自己臉上的淚珠,淚珠滲入傷口,刺痛更甚!

  “對不起!”付山謠輕輕低喃,即便此刻,余恩仍然覺得付山謠的話語如黃鶯低鳴,清麗動人。付山謠將余恩整個身子放平,灑淚當場,淚與血混合滲入泥土,留下淺淺的印記,之後飛也似的逃走了。

  瞎子瞎了,在他最愛的人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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