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道長氣勢一滯,歎道:“你裝病蒙騙大家,那剛才對始終的安排也是另有深意了,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麽?”
其守道長不跟他賣關子,直截了當地問道:“你還有幾年壽數?”
“沒幾年了。”
“可曾看出司空玄羽是你命中的劫?”
其實道長冷哼道:“姓瘸的,論修為我不如你,論山醫命相卜,你跟我可差遠了。自聽聞司空玄羽被血魔附身,我就知道他執念未消,此時蟄伏,卷土重來之後,必來殺我。”
其守道長道:“你活著是個廢物,終死於邪魔之手,助長凶焰,為後輩引禍,加之壽數無多,不如早仙,下地府做個有用鬼,始終他們的事情還多著呢。你去過大鹽山冰宮,應該明白,世界上藏著太多的秘密,活人有幾個能看透?”
“死了就能看透?”
“或許明白人全在地府。”
其實道長皺眉道:“活了這麽多年,修了這麽多年道,早仙晚仙,我都無所謂。可你仙了能當判官佐吏,我仙了能幹什麽?”
“給判官佐吏端茶倒水。”
“呵呵,這也是搶手活啊,很多人爭破腦袋,你會這麽好心?”其實道長狐疑道。
其守道長冷淡道:“我答應過師父看著你,就一定會做到。我瘸了一條腿,你便欠我一條命,我仙你也仙。我幫你安排神職,你又欠我天大的人情,哪一天我魂飛魄散帶上你也說得過去了。”
“姓瘸的!”其實道長恨得牙癢癢。
其守道長無視他的憤怒,輕輕說道:“我不想親眼看著自己苦心經營的東西日漸衰敗。”
其實道長沉默了片刻,咬牙切齒道:“姓瘸的,當我其實這輩子欠你的,不就去地府嗎,我奉陪到底。不過,你要幫我個忙。”
“什麽忙?”
“這樣……”
嘎吱,大殿的門忽然打開,其實道長氣呼呼地走出來,眼焚怒火,臉漲如血。待石堅迎上前去,其實道長張嘴欲言,氣急攻心,血氣上湧,喉頭一甜,一口血噴在石堅身上,如樹傾倒。
石堅驚呼一聲‘師父’,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身後一連串的‘其實師兄’、‘其實師伯’、‘其實師叔’,大殿前霎時亂成一團。
華陽觀,其實道長道舍。
院子裡的躺椅上早已看不到其實道長曬太陽哼小曲的身影,眾人肅立,一片愁雲慘淡。忽聞開門聲,石堅箭步上前,急切地問其蘊道長道:“師叔,我師父他情況怎麽樣?”
其蘊道長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種古怪的腔調說道:“進去吧,其實師兄想見你。”
石堅張了張嘴,一句話沒說出來,默默點頭,推扉而入。門外響起其蘊道長的聲音:“大家都散了吧,讓其實師兄安心靜養。”
“其蘊師妹,其實師弟他……”
“出去說。”
石堅聽入耳中,一顆心直往下沉,看到躺在床上面若金紙、氣懸一線的其實道長,哀傷侵入髒腑,酸徹腑腸,眼睛不禁帶上幾分濕意。一天之內,兩位師長暴疾,其中一位還是視如親父的師父,豈能處之淡然。
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坐在凳子上,放出靈識細細探查其實道長的身體,頓時心絞痛慘。
“始終。”其實道長輕聲呼喚。
石堅連忙握住他的手,回道:“師父,我在呢。”
“俗話說醫不自治,可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本就沒幾年好活了,被死瘸子一氣,怕是壽數盡了。”
“師父……”
“你不要講話,聽我講。通知始正、始英、始樂、始波、始元……”
石堅提醒道:“師父,千鶴師弟已經仙了。”
其實道長一呆,捂著胸口痛呼道:“是啊,始波仙了好幾年了,還有彩衣,那丫頭凍在冰山底下,一定很冷吧。”
“師父,你不要想這些了,安心修養身體……”
其實道長緊緊抓著石堅的胳膊,非常用力,讓石堅感到陣陣生疼,“你把他們叫來,還有小雲、柔柔、敏兒、映秋他們,都叫來,陪我吃頓飯,一家人吃頓飯。”
“我馬上通知他們。”
“要快,我怕來不及了。”
石堅淚眼朦朧,安慰道:“怎麽會呢,只要師父願意,就一定能長生不死。”
似是了卻一樁心願,其實道長變得坦然起來,笑道:“傻徒弟,你當自己是神仙啊,長生不死,世上誰能長生不死?”
“師父,我說的是真的……”隨後,石堅把極樂靈屋的妙用講給其實道長聽。
其實道長聽完,沉默半響,問道:“還有誰知道極樂靈屋的存在?”
“因為極樂靈屋關系重大,有違天數,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目前只有小雲、柔柔、敏兒以及靈屋裡的生靈知道。”
“孽徒,你真是我的好徒弟啊,你連我都瞞著。”其實道長氣得咳嗽不止,咳得臉都紅了。
石堅慌道:“師父,我不是告訴你了嗎?”
“我快死了你才講,我要不死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不告訴我。說,還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不好講。”
“怎麽不好講?”
“太多了,無從說起。”
其實道長躺平,渾身放松,真有種馬上升仙的衝動。
“師父?”石堅小心翼翼地喊道。
“你下山以後,我藏的銀子無故消失……”
“我拿的。”石堅補充道:“藏匿地點是彩衣告訴我的,她也分了一份。”
其實道長心灰意懶地揮揮手,“去叫人吧,讓小雲帶著銀子來,你拿了多少,給我一分不少的還回來。”
“彩衣拿走的……”
“你替她還。”
石堅怕刺激其實道長,唯唯應諾,試探著問道:“師父,你要進靈屋看看嗎?”
“不看了,這等遭天譴的玩意,你瞞著是明智的。為師教過你,修道之人須看淡生死,順應天道,你的長生非天道,亦不是我的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勿要再言。”
說罷,其實道長合上雙眼。
石堅起身走出,隨手帶上房門,內裡隱隱傳出捶胸擊床之聲以及‘孽徒’、‘孽徒’的罵語,令石堅又是羞愧又是後悔。
端茶倒水,伺候起居,越發用心。隔數日,麻麻地、四眼、九叔、蔗姑、小雲、柔柔、敏兒攜徒、兒、女趕到茅山。
石堅聞訊出迎,見人中老人,吃驚道:“爹娘,你們怎麽來了?”
鍾父歎道:“親家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和你娘怎能不來看看呢?其實道長還好嗎?”
“還好。”
“我們進去看看他。”
“好的。”
由於怕打擾其實道長休息,隻鍾父、鍾母進去,其他人留在院子裡。鍾小雲、白柔柔、白敏兒見丈夫形容憔悴,心疼地圍在他身邊,溫言勸慰。
柱香時間後,鍾父鍾母出來,叫上鍾小雲去廚房準備晚飯,並讓麻麻地進去拜見師父。
麻麻地是孤兒,從小被其實道長收養,亦視師為生父,哭天搶地地跑進房間,涕洟具下,沾濕被褥,氣得其實道長連聲大罵,叮囑幾句就被趕出來了。
然後是九叔。
九叔進門,看到其實道長趺坐在床上,兩眼神光湛湛,驚道:“師父,你……”
“噓,小聲點,雖然屋中有符隔絕靈識,可始終那孽徒修為太高,難保不會窺破。”其實道長說道。
九叔哭笑不得,“師父,你沒病裝什麽病啊,看把大師兄和我們嚇的,傷心的……”
“跟瘸子學的啊,別說,效果真好,連始終那孽徒都暗暗掉了幾滴貓淚。”其實道長得意洋洋,衝九叔招了招手,“你過來,為師有話跟你說。”
九叔走過去。
“始英,你們師兄弟妹幾個裡面,只有你得了我的真傳,所以我裝病可能瞞不過你的眼睛,但也因此誤了你……”
九叔搖頭道:“師父你不要這麽說,我年少輕狂,做了很多錯事,蒙師父不棄,收歸門下,導我向善,傳我道法,始有今日的林鳳嬌,大恩大德,弟子永生難忘。山醫命相卜,與世人息息相關,能以此道造福世人,以蓋前愆,鳳嬌萬死無悔!”
望著神情鄭重,正氣凜然的徒弟,其實道長欣慰道:“好!好啊!為師可以安心仙了!”
九叔不解道:“師父你沒病,何言升仙?”
“沒病就不會死了嗎?”
九叔出來後,四眼、蔗姑等人依次進去,嘉樂、菁菁、映秋、林一眉等小輩也進去看望其實道長,各有叮囑。
一圈望盡,已是日落天黑,華燈初上,石堅扶著滿臉紅光的其實道長出來,一家人圍桌而坐,共享珍肴。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靜蕩蕩的茅山之上,忽然想起一聲鍾鳴,悠然傳蕩。
其實道長放下筷子, 傷感道:“瘸子還是先我一步升仙了。”
“其實師弟此言大謬,說好帶你一起走,為兄豈會先行。”其守道長憑空出現在屋中。
其實道長嚇了一跳,訕笑道:“你……你不去地府報道,來這裡幹什麽?”
“看戲啊。”其守道長冷笑,目光掃過桌上菜肴,意味深長道:“師弟,你胃口不錯嘛,晚飯竟如此豐盛!”
石堅看看其守道長,又看看師父其實道長,他不是傻子,只是關心則亂,此時哪裡還不明白,他被騙了!
“師父!”
咬牙切齒地喊了一聲,一縷雷光伴隨著殷殷雷鳴迸現,嗤啦一聲,一道電蛇擊在其實道長身上,電得他渾身抽搐,躥將出去,怒喝道:“孽徒,你想幹什麽?”
“師父這麽喜歡仙,我送你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