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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朝帝業》第四章 丹水垂釣
  丹水書院的授課場所並不是固定的,雨過天晴,太陽出來之後,范瓘帶著二十幾個學生離開丹水城,前往郊外遊玩。

  丹水城之所以叫這個名字,這是因為發源於雍州的一條河流穿過上洛郡和南鄉郡,丹水城正好在這條河流側畔,便取丹水之名。

  一行人抵達山腳,前方就是丹水河流,後方則是當地人稱為‘獨山’的大山。

  之所以叫獨山,那是因為丹水城周圍乃是秦嶺的余脈,諸多大山都是相連的,唯有獨山不與其他大山相聯系,所以就叫獨山。

  據聶嗣目測,獨山並不高,海拔頂多在兩百米左右。上山坡度較緩,倒是個不錯的踏青去處。

  只可惜,范夫子年紀大了,腿腳不便,大家不能上山,只能在草地上席地而坐,聆聽范夫子教誨。

  聶嗣依舊坐在最後一排,時而聽學,時而看著不遠處穿過的河流發愣。

  在他身旁的公羊瑜則時而半眯著眼睛假寐,時而打著酒嗝,嗆的他前面的荀胤常常以袖遮住口鼻,投來嫌棄的目光。

  “思然一定恨死自己了。”聶嗣玩笑道。

  公羊瑜嘿嘿一笑,“他確實恨死自己了,今日坐在了我前面。”

  聶嗣訝異的看了一眼公羊瑜,這人是自己肚子裡的蛔蟲麽,怎麽每次都能猜到他話裡的意思。

  坐在前面的荀胤側過身子,露出一張方正臉,目光不善的看著公羊瑜。

  “公羊伯異,你還有臉說!”

  荀胤後悔死了,他真該離公羊瑜這個酒鬼遠遠的。

  “思然兄,稍安勿躁,可別驚動了夫子哦。”公羊瑜嘿嘿一笑。

  荀胤哼了一聲,轉身不理會公羊瑜,心中下定決心,一會兒就走!

  見此,聶嗣失笑的搖搖頭。無聊的求學生活,每日能有這樣的消遣也是不錯的。

  草長鶯飛,林間鳥雀鳴聲,河流漱漱而過。

  時不時的,能聽見范瓘吟誦古經歌謠,倒也別有一番體驗。

  至正午之時,學子們四散,有的相約戲耍,有的圍著夫子請教學問,還有的仰躺在地上喝酒。

  聶嗣則是領著奢奴,踱步河邊,拿出準備好的釣魚工具,尋找最佳垂釣地點。

  釣竿就是竹子,魚線則是細麻線,鉤子是鐵質的彎月鉤子,除了做工不夠細致,鉤尖不夠犀利,倒是和聶嗣記憶中的魚鉤大差不差。

  奢奴就地取材,挖出幾條地龍串在魚鉤上。

  一切準備完畢,聶嗣調整了代替浮子串在魚線上的赤色綢布塊位置,旋即開始垂釣。

  釣魚就是打發時間的。

  他既不想圍在范瓘身邊請教學問,更不想學公羊瑜躺在地上喝酒,所以釣魚是個不錯的消遣活動。

  水波泠泠,赤色綢塊在水中起起伏伏。

  奢奴眨巴著眼睛,期待少君能夠釣上來一條魚。

  時間像是河流中的水一樣,緩緩的走過,好一會兒聶嗣都沒有釣上來魚,因此他便席地而坐,嘴裡叼著青草,百無聊賴的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看厭了,便就是那麽回事,沒什麽區別。

  “前方是兩棵樹,一棵是桑樹,另一棵還是桑樹......”

  聶嗣沒說下去,他被自己逗笑了。

  這算不算苦中作樂,追憶過往?

  他不知道。

  “有何笑的,確實是兩棵桑樹啊。”荀胤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側。

  聶嗣頷首,“你說得對,只是我們所想的意境不一樣。

”  “意境?”荀胤眨眨眼,好奇道:“有何意境?”

  聶嗣微微沉吟,言道:“如果說‘我的前方是兩棵桑樹’,這便表示我們是一眼看見了兩棵樹,沒有先後順序。可換成‘一棵是桑樹,另一棵也是桑樹’,這是不是表明,我們先看了其中一棵樹,而後在轉移目光看見了第二棵樹呢。”

  聞言,荀胤一怔,他還從未細想過這個問題,一時間因為聶嗣的一番話而陷入沉思。

  見此,聶嗣心中偷笑,咬文嚼字也蠻有趣。

  便在此時,魚咬鉤了!

  聶嗣猛的提竿,一條鮮活的河鯉在空中,陽光的照射下散發出生機的光芒。

  奢奴歡呼一聲,高興的將河鯉抓在手裡送過來。

  “少君,這條魚還挺沉!”

  釣上來魚,聶嗣也是小有滿足感。

  這時候,荀胤忽然道:“兩條魚,一條是河鯉,另一條也是河鯉。”

  哪裡有兩條魚,明明是一條,當人眼瞎啊。

  “思然,你昏頭了還是眼瞎了,這明明是一條魚。”公羊瑜滿身酒氣的走過來,嘲諷道。

  荀胤翻了翻白眼,語氣玄秘道:“兩條魚是意境,其實一條魚,可是吾卻看見了兩條魚,一條是剛剛釣上來的鮮活之魚,一條是被抓在手裡待宰的死魚。”

  聶嗣眼角一抽;喂,讓你模仿沒讓你超越!

  “嗝!”

  公羊瑜朝著荀胤打了個酒嗝,表示嘲諷。

  荀胤嫌棄的揮手打散酒氣,同時怒目而視公羊瑜。

  “公羊伯異,你這人不可理喻!”

  “你這人還無可救藥呢。”公羊瑜反諷道:“居然對一條魚生出憐憫之心。天生萬物,上古帝王率領先祖們披荊斬棘,予求予奪,你居然因為一條魚說些鬼言,不是無可救藥是什麽呢。”

  “縱使河鯉微弱,可卻是鮮活的生命,夫子說過,天生萬物皆有緣法!”荀胤一張方正臉因為生氣變得更方了,下巴都鼓了起來。

  聶嗣看著因為一條魚吵起來的倆人,整個人很無語。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興許這條河鯉就是想離開水呢。不然為什麽別的河鯉不咬鉤,就獨獨它咬鉤呢。”聶嗣看熱鬧不嫌事大,脫口而出一句話,幫著公羊瑜和荀胤吵架。

  可是,這句話落下,荀胤和公羊瑜卻愣住了。

  聶嗣忘記了,在公羊瑜和荀胤的記憶中,沒有哪位聖賢說過這句話。

  這是新的語錄!

  氣氛一時間有些安靜,荀胤時而沉思,時而目露迷茫。公羊瑜因為飲酒過度而紅彤彤的臉也變得僵硬,整個人大腦飛速運轉。

  這個時候聶嗣忽然想起來,說這句話的聖賢在這裡根本不存在!

  三人之間沉默數息,聶嗣咽了咽口水,準備悄悄離開,不帶走一片雲彩,卻聽見公羊瑜長歎一聲,“伯繼兄之慧,吾不及也。”

  荀胤道:“魚兒離了水便要死,在吾看來算不得好事。可吾不是魚兒,無法揣測魚兒究竟喜不喜歡離開水,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慧言。”

  “伯繼兄果然是有靈性之人。”他讚道。

  聶嗣張了張嘴,須臾後乾巴巴道:“過譽了。”

  “既然吾等皆不是魚兒,又不知其樂是何,不如將其吃了吧,興許這也是魚之樂。”公羊瑜提議道。

  荀胤臉一黑,“公羊伯異,你這個匹夫。”

  “荀思然,你這個鼠輩!”

  “豎子!”

  “鄙夫!”

  聶嗣翻了翻白眼,轉身離去,不想理會這兩個家夥。

  便在此時,上遊突然傳來急呼。

  “有人落水了!”

  一嗓子喊出來,像是狼群一樣,同席們先後奔走呼號,招呼人手圍攏過去。

  待聶嗣三人擠過去之後,落水的同席已經被自家奴婢救了上來。

  只見其渾身浸水,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其奴婢跪在一旁六神無主。

  少君受傷,他身為奴婢,難辭其咎!

  聶嗣看著那位同席口角流水,心知他這是在河中嗆水了。

  他走過去,掀起袖子,半跪在地,兩隻手交疊,壓在那位同席胸膛上。

  “你想幹什麽!”其奴婢頓時怒目而視。

  聶嗣蹙眉,沒看他。

  “若想讓你家少君無事,休要吵鬧。”

  奢奴雖然不知道自家少君想幹什麽,但還是走過去橫擋在那個奴婢身前。

  這個時候范瓘也走了過來,他看著聶嗣道:“伯繼可是在施救周閏?”

  “是的夫子。”

  聲音落下,聶嗣已經開始了基本的救援動作。

  一下又一下,一深一淺的按壓周閏胸膛。

  慢慢的,周閏嗓子咳嗽起來,進而開始無意識吐水。

  片刻後,周閏悠悠轉醒,‘哇’的一聲自己扣嗓子吐水。

  見自家少君醒來,周閏的奴婢頓時對著聶嗣磕頭,連聲感謝。

  若是少君有個好歹,他深知自己一定會被主君打死。因此,他此刻對聶嗣的感激溢於言表。

  范瓘揉捏著胡須,看著起身整理衣袖的聶嗣,笑道:“伯繼妙手。”

  同席們紛紛投去讚許的目光,不管怎麽說,聶嗣救醒周閏是事實,這值得他們敬佩。

  “夫子過譽了。”聶嗣面色平靜。

  其實剛剛他也有點擔心要是救不醒周閏,自己要不要來一個人工呼吸?

  幸好,麒麟臂沒有白練。

  周閏恢復神智後,得知是聶嗣喚醒自己,連忙起身作揖感謝。

  “伯繼大恩,閏,謹記於心。”

  “你我同席,不必如此。”聶嗣提醒道:“你落水會感染風寒,還是早早回去休養吧。”

  周閏點頭,拜別夫子,領著奴婢離去。

  隨後,同席們也都三三兩兩的散了,不少人特意過來詢問聶嗣先前救援周閏的手法是從哪裡學來的。聶嗣隨便找了個借口,說是從家中藏書中得知。

  聞言,同席們懂事的不再詢問。

  藏書在他們眼中可比金餅還值錢,既然是別人家的藏書,再多問不是不懂規矩麽。

  公羊瑜湊到聶嗣身邊,言道:“伯繼不僅有慧言,還有妙手,瑜佩服。”

  荀胤頷首道:“不錯,伯繼兄此舉,誠乃君子所為。”

  “你們不吵了?”聶嗣調侃道。

  公羊瑜翻了翻白眼,“與其和俗人爭論無用之事,還不如飲酒。”

  “哼,酒鬼!”荀胤臉變得更方了。

  拱火成功,聶嗣悄然離開。

  河邊,奢奴已經燒起了篝火,並按照少君的吩咐,用刀子將樹枝削尖,從魚口插進去,插在地上烘烤。

  其實除了聶嗣之外,他有的同席甚至去獨山獵了隻獐子回來燒烤。

  河邊架起篝火,同席們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起談天說地。

  聶嗣一邊往火堆添加柴火,一邊回想剛剛周閏落水的事情。這麽大個人了,居然還會落水。

  不多時,范瓘領著荀胤和公羊瑜圍了過來。

  “夫子。”

  “予過來坐坐,伯繼不介意吧。”

  “豈敢,夫子請坐。”

  范瓘呵呵一笑,隨便坐了下來。

  “方才聽伯異和思然爭論子非魚安知魚之樂這句話,頓覺有趣,故而想來和伯繼論論。”

  “豈敢,敢請夫子教誨。”

  范瓘一捋胡須,開始長篇大論,拗口詞匯張口就來,聽的聶嗣昏昏欲睡。

  一旁的公羊瑜盯著烤魚,荀胤倒是一副認真求學的摸樣。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范瓘終於說完了自己的見解。

  “伯繼,你近來時常發出似蛛似魚之歎,可是心有所得?”范瓘問了一句。

  聶嗣道:“卻也不是,只是小子有感而發而已。”

  范瓘‘哦’了一聲,看了他一眼,沒有追問。

  待范瓘說完以後,荀胤孜孜不倦的請教了許多問題。

  “伯繼可有疑惑?”范瓘笑眯眯的看著聶嗣。

  聶嗣微微思忖,言道:“近來小子倒是對我朝國史有些上心,只是苦於經史所知甚少。”

  統治九州大地的王朝國號為‘酆’,一個他從來沒有聽過的國號。他想弄懂酆朝的歷史,可是現在知識全都藏於私人,想看都沒地方去看。

  “國史啊。”范瓘目露追憶之色,緩緩言道:“我朝天子受封上古帝王少昊氏,於酆地建國興社稷,幾百年後,少昊氏失德,天下諸侯並起, 我朝天子誅滅暴亂,平八荒,定四海,統一寰宇,至如今已歷十二帝。”

  頓了頓,范瓘道:“國史浩如煙海,伯繼若想悉知,將來有機會可去雒陽,在東觀宮,那裡有著上古至今的所有史冊。”

  東觀宮,聶嗣默默記住了這個名字。

  雒陽他知道,那是酆朝的帝都所在。

  “多謝夫子解惑。”

  “予也忘了,國史,太多了,年紀大了記不清嘍。”范瓘苦笑著搖搖頭,在侍童的攙扶下離去。

  聶嗣回憶了范瓘說出的信息,最終得出四個字。

  似是而非!

  這裡,或許已經可以確定不是他所知道的中古時代了。

  說不清現在的心情怎麽樣,只是有些惆悵。

  焦糊之味傳入鼻腔。

  烤魚熟了。

  不過聶嗣卻沒有吃,因為公羊瑜手快,已經奪了過去。

  天色漸暗,學子們各自登上馬車散了。

  聶嗣的馬車在臨近丹水城的時候忽然被截停。

  “下車,例行驗傳。”雄渾的聲音傳入馬車中,聶嗣緩緩下了馬車,見到一名身材魁梧,身著甲胄的壯漢。

  此人乃是丹水縣尉,掌管一縣武備、治安事宜。

  奢奴送上聶嗣的身份證明驗傳,丹水縣尉比對之後,朝著麾下軍卒揮了揮手,讓他們移開拒馬,打開城門。

  聶嗣回到車中,馬車慢行。他掀開車簾,目光掃視著周圍,讓他驚訝的是,守在城頭的軍卒貌似比以往多了一倍不止。

  究竟發生什麽事情了,為何感覺有些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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