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發出了溫婉的女聲,並沒有任何充滿惡意的情緒,反而讓人聽上去如沐春風。
“我不想傷害你們,所以。你們願意聽一聽,我的故事嗎?”
她,可信嗎?幾人心裡同時冒出一個疑問,所有人都緊張地看著她,沒有人回答。
人偶,或者說是李詩詩,也並不急,安靜地等待著他們的回答。
“你說你不想傷害我們,那你對這個女孩做了什麽?”百善忍不住問道。
與人偶對視過的小怡依然處於崩潰痛哭的狀態,兩眼無神,好像完全不在意外界的一切。
“我的確沒有傷害她,至於她為什麽會這樣,我馬上會向你們解釋的。”
李詩詩沒有立刻解釋,這讓幾人都沉默了下來,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考慮了很久,夏小寒開了口:“我們願意聽,請講吧。”
於是李詩詩開始將自己那短暫的高中時光,娓娓道來。
她前面所說的內容,和夏小寒所講的基本一樣。而講到後面時,除了夏小寒,其他人才終於明白了這個女孩自殺的真相。
“校方撤消了對我的處分,但是並沒有在學校通報,也沒有張貼告示,或許是顧及到自己的面子吧。也正因為如此,很多人都以為我確實和他早戀了。”
“他長得帥,成績又好,當時有很多女生都喜歡他,我們班上就有一個。那個女生是那種小太妹類型的,家裡關系又硬,所以什麽都不怕,就和一幫人聯合起來一起整我。我沒有辦法,我不能告訴爸媽,否則他們會擔心的。我也沒辦法去找老師或者主任,我害怕,我害怕他們那種看犯人的目光。”
李詩詩的語氣裡滿是苦澀:“我一天要吃三次抗抑鬱的藥物,所以藥盒一直都放在書包裡。後來那群女生翻我的書包,翻到了藥,給我拿走了。我找到她。她卻和我說,她想看看我是不是裝的,不吃藥會不會死。”
“斷幾天藥當然不會死,但是或多或少有了些惡化。可能多少有點顧忌吧,後來她把藥還給了我。我本來以為,她終於發泄完了,卻沒想到,我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最開始是言語侮辱,後來演變成拳腳相向。我本想默默忍受下這一切,等畢業了,就都好了。可那一天在廁所,我被扯住了頭髮,真的好疼啊……我下意識推了她們一把,這一幕恰好被年級組的一個女主任發現了。她以為我們在互相鬥毆,沒有意識到我才是被害者。我們被帶到年級組,我再次看到了上回的那些人,我再次進入了那片陰影。”
“我能感覺到,他們那不滿的眼神,好像在說‘怎麽又是你’,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但我仍抱有最後一絲希望,因為這些女生各個主任也是知道都是些什麽人的,他們或許會給我一個公正的處理結果。”
“可是我錯了。由於我當時沒有受到什麽實質性的傷害,而且也只是看到了這一次,他們沒有心思再繼續查清整個事情的原委。在他們看來,結果已經清楚了,是他們親眼看到的;處罰也做了,幾個女生被警告處分。他們認為這件事他們已經處理好了。”
“從始至終,沒有一個人問過我有沒有哪裡受傷,只是靠他們眼睛所看到的,來理所當然地認為,我情況挺好的。是啊,他們可是學校的主任啊,見過的學生打架事件多了去了,他們並不關心打架的真正原因,而是這件事對其他學生,對學校風氣造成的影響有多惡劣。”
“其實三年過去了,
我依然清楚的記得,當時的那個年級組組長對我說的一句話,也就是那句話,讓我徹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說,不要把責任都推卸到別人身上,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一個巴掌拍不響,她們為什麽不找別人麻煩,只找我?肯定是我自己本來也有問題。”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可以看到人偶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或許是因為這是所有事情的源頭,在結束生命之後,我的靈魂,留在了這個人偶裡。我在這裡已經三年了,我也能知道外面發生的情況,我以為這個學校,會慢慢地改變,讓以後的學生不再承受我的這種痛苦。”
“然而,我又錯了。三年,沒有任何改變。在旁人看來,江城一中是一個好學生聚集的地方,師資力量強大,規矩森嚴。但是如果你是裡面的學生,不用半年,你就會注意到,一中的規矩的確森嚴,但是這些老師、主任,卻只是熱衷於抓那些不認真學習的學生,熱衷於抓各種儀容儀表不規范的,而沒有真正去關心校園欺凌的問題。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也不願再知道了。其實,如果他們能將觀察哪些女生劉海太長,哪些男生上課轉筆的這些時間多用來關注一下校園霸凌,情況就會好的多。”
“可是,他們不會的。學習成績,儀容儀表,是代表學校形象的,是要做給大眾看的。而校園欺凌是背地裡發生的。你們應該聽得懂我的意思。”
“我看不到希望,我也不願意再等了,既然他們不會去采取有用的措施,那就由我,來給這些欺凌者應有的懲罰吧。”
“你說的懲罰,就是指引誘他們以這種方式贖罪嗎?”百善問道。
李詩詩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針對的只是那種欺凌弱者的學生。而且,我從未引誘他們過。事實上,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難道有人好端端的會想死嗎……”忠孝仁義明顯不信,低聲說道。
而李詩詩的聽覺倒是敏銳,聽到忠孝仁義的這句話後,便說道:“看過我眼睛的人都會受到一種模因汙染,無論是看實體還是照片,都不可避免。學校論壇上早就流傳了我宿舍的照片,上面自然也有這個人偶。而我能選擇被模因感染的人,使模因開始工作。但是並不是你們所認為的誘導自殺,而是將他們埋藏在心底的愧疚感,放到了主情感上。”
“眾所周知,人性本善和人性本惡都不完全對,人性的複雜程度完全不能用這麽簡單的兩個形容詞來概括。只是情感種類,如果往細了分,可以分上千種。”
夏小寒聽明白了,再次犯了上回和諾亞忘我交談的求知毛病,忙接口說道:“如果把人性看做一個球體,每個人人性內的情感,其實種類數量是一樣的,只是受環境和人為等各種因素的影響,才導致了各種情感的所佔比例不同。例如,一個受過良好素質教育的孩子會很有禮貌,會心地善良,但是他人性裡本就存在的黑暗面,自私、嫉妒、仇恨……這些負面情感的所佔比可以無限小,但始終不為零。同樣的,一個罪大惡極的罪犯,他的心裡也同樣會有微不可見的光芒,雖然不能證實這一點,但我們也無法否認這一點。這其實是一種……人性情感守恆?”
“啊……可以這麽說,不過我並沒有鑽研人性這個問題。我只知道,她們所做的事,是他們受的教育中裡被定義為錯誤的事,那他們自然會對這些事產生愧疚感。只不過,他們的愧疚感下意識深藏心底,連自己都無法察覺。我們平常的主要情感分為好、惡、喜、怒、哀、樂六大類,而我們的所作所為也受情感的變化所影響。可以說,情感決定了我們要做的事。 ”
“所以啊,”李詩詩似乎歎了口氣,“我將他們埋藏在心底的愧疚感放到了主情緒上來,這也就意味著,他們每天每時每刻自己所做的那些事,以及無盡的愧疚感都在腦海揮之不去。真正沒有做錯什麽壞事的人,比如說路上撿了前面人掉的手機卻沒還回去的,即使受愧疚感所折磨,卻也不會產生輕生的念頭,然後,這種愧疚感會隨著時間而淡去。”
“但是她們不一樣,他們這樣的行為給他人帶來的噩夢會伴隨一生,那我自然也要回贈給他們一生的噩夢。我不會將這種情感放大,但是這種愧疚是很強的,而且會愈演愈烈。只有兩個方法能解決,第一個就是得到被欺凌者的原諒和肯定,能夠憑借自己的心性去釋懷,去重新來過。”
“而第二個,就是以死亡贖罪。他們選擇了後者。”李詩詩說道,“你們的這個同伴也被我的模因感染了,但是被我模因感染的人,我能看到他們的內心。這個女孩雖然品行不算好,但並不是罪大惡極之人,所以馬上就會好起來的。”
至此,真相大白。
但夏小寒依然有一個問題:“為什麽,韓傑贖罪的行為會比林雅雯更加激動,幾乎是那種抱著赴死決心的。”
“我能看到他的內心,所以知道他做過什麽樣的事。你知道,為什麽他會轉學來一中嗎?”
夏小寒想到了一個可能,微微皺起了眉:“他在逃避……某件事?”
“對。”
安靜的房間內,李詩詩的下一句話猶如炸雷在眾人耳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