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城北。
長江碼頭。
此時天色未明。
隨風起浪的江面,輕輕拍打著堤岸,江面被黑夜所籠罩,看不清對岸是什麽模樣。
一條大船,停靠在碼頭,桅杆與布帆早已升起,隨時都可以啟航出發……這是蘇賢提前準備好的。
碼頭上,兩隊人馬涇渭分明。
靠近大船一側,以恬王、趙容音為首,身後站著數十人,他們都是恬王的親衛,人手一隻火把。
恬王對面,是蘇賢、楊止蘭、周威等人,身後也有數十人馬,那是蝴蝶谷的高手們,也是人手一隻火把。
“糧食、水源,還有金銀細軟等一切必備之物,我都替你準備好了。”
蘇賢指了指那條大船,接著說:
“你們登船之後,立即往西,無論是前往南楚,亦或去到蜀國的深山,無論你們想在哪裡落地,都隨你們的意。”
恬王與趙容音對了一眼,同時對蘇賢深施一禮:“蘇公子之恩,如同再生父母,我們無以為報……”
蘇賢兩手虛扶:“兩位請起,這是我應該做的。”
兩人起身後,蘇賢單獨看著恬王,笑道:“王爺,請上前一步,有一件事我還想對你說一下。”
恬王不疑有他,果然上前兩步,走到蘇賢身旁,面上掛著好奇之色,問道:“蘇公子請講。”
“我想說的是……你真他娘的欠揍!”
蘇賢面色驟變,怪叫一聲,撲上去就對恬王拳打腳踢起來,發泄著之前在奉天殿前淤積的鬱悶。
恬王雖然可憐,但也十分操蛋,他讓蘇賢本人都置身於危險之中。
蘇賢說過,救恬王還是要救,但必須暴揍這家夥一頓!
“王爺!”
趙容音嚇了一跳,一臉不解的看著這一幕,蘇公子方才還好好的,怎麽忽然間就變臉了呢?
“王爺!”
後面那些親衛們,同時一動,意圖解救恬王,他們這些人都十分忠心,此行跟了恬王遠赴他鄉,倒不怕他們會生二心。
楊止蘭、周威,以及後面那數十蝴蝶谷高手等,也同時一動,穩穩頂住恬王的親衛。
雙方人馬當場對峙起來,氣氛刹那緊張。
“你們都不許動!”恬王挨揍之余,急忙對親衛們下令,因他被揍的那一刻,就猜到了蘇賢揍他的原因。
“都退回去,不得無禮!”他自知理虧——他差點炸死陳可妍等至親,也差點炸死趙容音的救命恩公,甚至還差點毀掉陳帝的遺體!
他本人其實也十分後悔。
蘇賢揍他一頓,正好為自己犯下的錯贖罪。
就這樣,在雙方人馬的“注視”之下,蘇賢將恬王揍成了一個豬頭,他一邊揍還一邊罵,拳打腳踢。
趙容音一臉擔憂,想勸又不敢,隻盼望蘇賢早些收手。
好長一段時間過後,蘇賢自己的手都打痛了,這才收手,後退兩步,居高臨下看著躺在地上的恬王:
“今日過後,我們之間就兩清了,時辰已經不早,為謹防有變,你們還是早些上船出發吧!”
“多謝蘇公子。”
趙容音趕忙將恬王扶起。
恬王頂著一顆豬頭,掙扎著對蘇賢一拜:“多謝蘇公子手下留情。”
蘇賢揮了揮手:“快些上船去吧。”
“蘇公子莫急,我也有一件事要給公子說,請公子移步。”恬王推開趙容音,慢慢走到一旁,遠離眾人的地方。
“幹嘛?你也想暴揍我一頓?”蘇賢眉頭一楊。
“不敢,不敢,是一件關乎妍兒的事,需拜托公子。”恬王連連擺手。
事關陳可妍?蘇賢當即收起玩笑的心思,走到遠處,與恬王並肩而立,背對著眾人,問道:“不知王爺想說什麽?”
“公子請收下此物。”恬王遞來一個物事。
蘇賢下意識接過,拿在手中一看,原來是一塊特製的金牌,真面鏨刻著龍紋,背面有“暗衛”兩個大字。
大字下面還有幾行小字。
蘇賢正待細看,就聽恬王說道:“這塊金牌,是父皇最後一次醒來時,派人送到我手中的。”
“我不能收。”蘇賢也不去看那幾行小字了,直接將金牌遞還:“這是先皇交給你的東西,意義重大,我收下不合適。”
恬王並未伸手去接,隻道:“父皇做了兩手準備,其一,是扶持厲王,將禁軍指揮權盡數交給厲王。”
“其二,若事不可為,妍兒成功登基,做了天下間第二個女皇的話,這塊金牌便能對她形成一種製衡!”
蘇賢一怔:“什麽意思?如何製衡?”
恬王道:“父皇始終認為,女人做皇帝不靠譜,為江山社稷計,為天下百姓計,所以父皇派人送給我這塊金牌。”
“憑此金牌,可號令暗衛大統領一次,若妍兒胡作非為,可借此重振朝綱!”
“現在我要走了,我將尋一個無人可知之地,今後對南陳之事也不再關注,所以,這塊金牌公子還是收下吧。”
蘇賢眉頭微微一沉:“我始終都是一個外人,王爺應該將此金牌交給一個更合適的人才是。”
他其實還有一個疑惑,那暗衛大統領,乃至整個暗衛,都是陳可妍的下屬,他們憑什麽重振朝綱?
但蘇賢並未深究。
在他看來,這塊金牌的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意義。
算是一個紀念吧!
恬王一笑:“我覺得公子就是一個合適的人選,若公子發現了更為合適的人選,公子可自行決定要不要將金牌轉交。”
蘇賢仔細想了想,將那塊金牌貼身放好,鄭重道:“如此說來,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交代完此事,兩人並肩返回。
蘇賢再次催促道:“天馬上就要亮了,你們還是趕緊上船出發吧,我祝你們一路順風,安全抵達目的地!”
“保重!”
恬王與趙容音最後一拜,然後登船,啟航楊帆而去。
蘇賢傲立碼頭,目送他們走遠,直至那條大船徹底消失在朦朧的黑夜之中,他才收回視線。
“從今往後,南陳將再無恬王!”蘇賢頗有一番感慨。
“師兄,我們該回去了。”周威說道。
“城中現在什麽情況?”蘇賢看了眼尚未泛魚肚白的天際,心中暗道:“這一夜可真是長啊……”
恰在此時,有人小跑而來,對蘇賢稟道:“公子,自厲王被斬首後,躲在城中的皇后家族余孽等,已被盡數伏誅!”
“乾得好,終於將這夥叛賊除掉了!”蘇賢精神一震,又問:“那皇后呢?”
“據說,皇后在得知厲王被斬、叛賊余孽被盡數誅殺的消息後,已懸梁自盡。”
“她早就該懸梁自盡了!”蘇賢沒好氣,接著又問:“對了,宮裡情況如何,公主殿下的登基典禮籌備好了麽?”
“正緊鑼密鼓的籌備著,天亮之前應該能完成。”
蘇賢精神又是一震,大聲說道:
“立刻回城,趕在天亮之前,參加公主殿下的登基大典!”
“……”
蘇賢一行緊趕慢趕,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剛入江寧城,便聽見遠處有人敲鑼打鼓,扯著嗓子高聲喊道:“新皇已登基……”
“已經登基了?”
蘇賢略感意外,從時間上推斷,不應該這麽快才對。
不過,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
今晚發生了太多的事,為避免意外,陳可妍與大臣們一定會從簡從速,先將皇帝的身份做實再說。
當!
敲鑼打鼓的差人沿街走過,鑼聲響亮,如同開天辟地,在這黎明拂曉之前,是那麽的震耳欲聾:
“新皇已登基……”
街旁,緊閉的門戶紛紛打開,人們一邊穿衣,一邊打著哈欠問:“新皇的登基大典不應該是明日舉辦麽?怎麽這個時候登基?天都還沒亮呢!”
“恬王早些登基也好,這是遲早的事,就是不知恬王登基之後,會不會大赦天下……”人們熱議起來。
“還叫‘恬王’呢?大逆不道,現在應該改口稱陛下了!”
“也對也對……”
這時,敲鑼打鼓的差人走到眾人面前,糾正道:“你們都錯了,我們南陳的新君不是恬王!”
人們都是一愣:“不是恬王?那是誰?”
眾人正疑惑間,忽從那邊廂傳來一個消息,說得不清不楚,不過隱約提到了“厲王”二字。
“厲王?”人們都是一驚:“厲王不是被軟禁了麽?怎麽會入宮登基做我們南陳的新君呢?這不可能吧!”
手裡提著銅鑼的差人揉了揉眉心,當地一聲敲響銅鑼,其聲之大,蓋過了所有人的七嘴八舌。
待眾人都看向他,這差人才大聲說:“我們南陳的新君,不是恬王,也不是厲王,而是……吳國公主殿下!”
話音落後,整條街都安靜了。
人們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抹極度的震驚!
吳國公主……那不是一個女人麽?一個女人登基做了他們南陳的新君?
南陳誕生了一個女帝!?
天下間,除大梁女皇外的第二個女帝!?
天啦,這個世界太瘋狂了!
指定是沒睡醒……
蘇賢將這一切都瞧在眼中,並未過多理會,他帶著楊止蘭與周威直入宮城,來到奉天殿旁的偏殿。
陳可妍就是在這裡登基,成為當今天下、同時也是有史以來的第二個女帝的!
只因那正殿中,尚躺著陳帝的遺體,整個大殿也都是靈堂的裝扮,一時來不及布置,所以登基的地點選在了偏殿。
偏殿內外,燈火通明。
無數文武大臣恭敬肅立,輪番進入偏殿拜見新任女帝。
陳可妍早已換下那套染血的衣裙,簡單洗了個澡,換上略顯寬大的袞冕,端坐在那龍椅之上,接受百官朝賀。
蘇賢趕到時,一切都井然有序,百官整齊排列,朝樂中正祥和,頗有一番大國氣象。
不過,他在趕來的路上,已聽人稟報,說南陳朝廷中也有一些老頑固,不認可陳可妍以女子之軀登基為帝,為此不惜拚死反抗……
若在平時,陳可妍與擁護她的大臣們,對此一定十分頭痛,說不定還會被挾持。
可今晚……在這奉天殿前,曾上演了兩場巨大的危機,搞得所有人都很暴躁,加之為了迅速維穩,陳可妍惱怒之下,小手一揮,直接滿足那些老頑固的要求——
送他們去死!
蘇賢趕到時,鬧劇早已結束,在場的文武百官都是擁護陳可妍的,一切盡然有序。
他進入偏殿,看著龍椅之上端坐的、身著袞冕的陳可妍,感覺有些陌生……這其實是正常的,畢竟是一個新裝扮,需一些時間適應。
陳可妍在看到蘇賢後,破天荒展顏一笑,給人以如沐春風之感,蘇賢暗暗松口氣,心說這才是那個熟悉的陳妖精嘛!
兩人視線隔空交接著,雖無言,但也能感覺到彼此的心意——
終於!
終於啊!
陳可妍終於奪得南陳帝位,做了當今天下的第二位女帝!
她算是完成了自己的目標,滿足了自己的野心,坐上皇位之後,她將再也不用面臨厲王那種威脅。
她現在擁有充足的能力,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對蘇賢來說,自然也是一件值得慶賀之事,首先一點,他那“留一條退路”的計劃終於圓滿成功。
今後,倘若在大梁混不下去,他完全可以拖家帶口,跑到南陳避難。
其次,陳可妍是他的女人,而陳可妍身為當今女帝,嘖嘖……仔細一想,這事兒怎麽有些令人興奮呢?
“臣蘇賢,拜見陛下!”蘇賢嘴角掛著澹澹的笑意,暫將這些雜念拋諸腦後。
“蘇愛卿平身,來人,賜座。”陳可妍忙收斂笑意,擺正身體。
“謝陛下。”
“……”
陳可妍此時登基,是為了早些坐穩皇帝的位子、穩定朝綱,徹底絕了某些人的癡心妄想,因而登基典禮能省則省。
不過,待天亮之後,正式的登基大典還是要舉辦一下的,祭天告祖,宣告天下……據說很是繁瑣。
所以,當局勢穩定下來之後,眾臣便陸續散去。
陳可妍、蘇賢等,也各自尋了個地兒休息去了,借以補充體力。
不然明日的正式大典能熬死個人。
……
蘇賢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
不知是何緣故,可能因為熬夜太多、睡太晚,也可能身處南陳異國,未能摟著夫人們進入夢鄉的緣故,他竟噩夢連篇。
比如,在其中一個噩夢中,陳帝居然復活了!
復活後的陳帝,得知陳可妍登基做了女帝後,雷霆震怒,下令抓捕陳可妍與他……
“公子,公子,醒醒……”迷迷湖湖中,耳邊傳來楊止蘭的呼喚。
“止蘭啊?天亮了麽?”蘇賢感覺眼皮千斤重,根本睜不開。
“公子,快醒來,大事不妙!”楊止蘭冷靜的聲音中,透著一股澹澹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