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近正午,顧瓊枝神情沮喪,從縣衙裡面走了出來。外面街道很熱鬧,但這些熱鬧卻與她無關。
她的丈夫楊員外已經去世了幾個月,但留下了不少家產,然後這些家產就被夫家人所覬覦。
那些人三天兩頭的跑到家裡來鬧,搶奪家裡的貴重東西,還逼著自己交出產業,攪得自己不得安生。
被逼無奈之下,顧瓊枝不惜拋頭露面,進這縣衙告狀,結果狀子居然被駁回了。狀子上的批詞說,此事交由坊中長者以及楊氏宗族老人處置。
這簡直就是笑話,覬覦她家產的就是那些楊家人,還要將此事交給楊家人處置,能有什麽好下場?至於所謂的坊中長者,他們本身就是外人,能拗得過楊家?
想到這裡,告狀失敗的顧瓊枝咬了咬牙,如果官府不管,還能怎麽辦呢?難道就任由她被夫家人欺負和奪產嗎?
不行,她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不惜一切代價!
這時候,小寡婦抬眼看到對面遮陽棚下的一群狀師,仿佛又發現了新希望,莫非自己也應該找個狀師,幫忙自己去上告?
他們總比自己這不懂門道的人更熟悉衙門情況吧?擁有丈夫遺產的小寡婦不差錢,別說請一個,就是請一群也請得起。
有路過行人指著顧瓊枝議論:“這是與夫家爭奪家產的那個美貌寡婦顧娘子?”
同行之人點頭說:“不錯,正是此人。”
遮陽棚裡眾狀師聽到“爭奪家產”四個字,頓時就像是惡狼看到了肥肉,眼冒精光的盯著顧娘子。
既然有爭奪家產的糾紛,又出現在縣衙,那必定是要打官司了,他們這些狀師豈不就有用武之地了?
更何況能與美貌小寡婦親近親近,也是不錯的,說不定還能一親芳澤、人財兩得。人活著總要有幻想,萬一能實現了呢?
她來了,她過來了!眾狀師頓時激動起來,這必定是一樁好生意,只是不知道會花落誰家!
穿越少年秦德威在顧娘子後面跟隨著,從縣衙裡縣丞廳那裡一直走到了外面街上。
他也不想當個猥瑣的尾行者,但他現在缺錢,非常缺錢,任何一點賺錢的可能都要試試看。看到這小寡婦又朝著狀師群那邊走,他心裡就有數了。
就在顧瓊枝正要與其他狀師搭話時,秦德威突然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攔在了小寡婦與其他狀師中間。
“這位夫人,需要寫狀文打官司嗎?”秦德威竭力做出專業模樣,雙手籠在袖中,彬彬有禮的詢問。
只是他十二歲的年紀,又是一身粗布窄袖短衣,做這個姿態有點不倫不類。所幸穿越者氣質還是有點特別,而且相貌比較英俊,可以略略彌補服化道方面的不足。
眾狀師眼瞅著大肥肉就要掉到嘴裡,關鍵時刻卻有人突然現身截胡,頓時就有點暴躁了。再一看,居然還是個小少年來搗亂,於是就按捺不住了,紛紛破口大罵。
“就你這毛都沒長齊的樣子,還想吃打官司這碗飯?”
“真真是黃口小兒信口雌黃,滾回家找你娘再吃幾年奶去!”
秦德威不為所動,只是一群過場NPC的無能狂怒而已,那些真有本事混得好的讀書人,誰會來站街當訟棍啊?所以他充耳不聞,只是淡定的看著小寡婦。
顧瓊枝愣了愣,看看面前小少年,又扭頭看看眾狀師,這是什麽情況?
秦德威見對方沒有反應,又露出職業化的微笑,
很明確的說:“聽說夫人有打官司意圖,在下願意效力。狀子不準不要文書錢,官司不贏不要代辦錢。” 此時有位三十多歲的狀師排眾而出,指著秦德威,對顧瓊枝說:“這位小娘子,你略微想想,這樣乳臭未乾的小兒,你覺得可以相信嗎?”
然後又指著眾狀師說:“寫狀書打官司並不是兒戲,不但要熟知律法,更要通曉人情世故,還要明白衙門關節。
我們這些人,最短的也在這裡做了六年狀師,而這黃口小兒今天才是第一次出現!小娘子你再比較比較,誰更值得相信?”
這麽分析下來,是個人也不會覺得秦德威值得信任了,打官司當然要找更可靠的狀師,一個十二歲的小屁孩能幹什麽?
顧瓊枝想明白後,就移動腳步,打算繞開攔路的小少年。
但秦德威仿佛完全沒有自覺,很詫異的反問了一句:“夫人你是不是犯糊塗了?難道不是在下更值得相信嗎?難道這幾個狀師,還能比在下更靠得住?”
眾狀師連連冷笑,這少年簡直就是個無賴,還敢在這兒不自量力的胡攪蠻纏?論起嘴皮子,他們這些做狀師的,難道還會怕了不成?
顧瓊枝隻感到小少年的話莫名其妙,她甚至還產生了些許惱怒。竟然敢說自己犯糊塗?想到這裡,顧瓊枝狠狠瞪了小少年一眼,真真是討打!
“呵呵呵呵。”秦德威很魔性的笑了幾聲,聽在大家耳朵裡很不舒服,彷佛是被當成傻子笑話了。
“夫人別忘了自家身份,您可是一位年輕寡婦,而這幾位狀師都正當盛年。瓜田李下啊,瓜田李下啊。”秦德威拖著長長的尾音,“好心”的提醒著小寡婦。
什麽?顧瓊枝愣了愣,雖然如今比較鬧心,但又不是真傻,瞬間就被點明白了。自己是一個新喪寡婦,而這些狀師都是都是青壯男人!
如果要委托他們代理寫狀書和打官司,勢必要密切接觸和來往,在這種不避嫌疑的情況下,弄不好會有閑言碎語傳出來!
不,一定會有不堪入耳的風言風語!現在夫家那邊死死盯著自己,沒事也要挑出事,看到自己與其他男子過從甚密,必定會借此毀了自己清白名聲!
秦德威得意洋洋的站在小寡婦面前,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現在夫人你明白了沒有?誰更值得你相信?”
顧瓊枝重新打量了一遍小少年,本來年紀是對方最大的劣勢,但現在反而有可能成為優勢了。
和這樣一個還沒發育完全的小少年互相往來,出現流言蜚語的概率就很低了。至少與青壯年男子相比,沒有那麽招人嫌疑。
眾狀師也明白了,頓時齊齊目瞪口呆,他們還能說什麽?他們最少也是在這裡混了六年的,今天可算開眼了,踏馬的還能這樣搶生意?
這黃口小兒都挑明了要害處,他們要是再強行攬生意,那豈不就相當於公然表示,真有非分之想?
原來這小少年從一開始,真的他們幾個老牌狀師當傻子調戲呢!眾狀師想到此處,很有默契的齊齊擼起袖子,圍住了秦德威,顯然不懷好意。
“你們要做什麽?”秦德威有點慌,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不敵人多。
“生意可以不做,但須得給你個教訓!”為首的狀師惡狠狠的說,“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規矩,你想在這裡討飯吃,先得學會敬重前輩,真當我等不會用拳腳嗎!”
秦德威二話不說,扭頭朝向縣衙大門,扯著嗓子叫:“叔父救我!”反正身份是個小少年,大呼小叫並不丟人。
“你叔父是誰?”有人問。
秦德威迅速回答:“就是常在縣衙大門當值的秦差役!”
靠!眾狀師悻悻的收回了拳頭,在縣衙大門外討生活,總要給守門差役一點面子。雖然此子及其可惡,但也不好動手毆打了。
只是現在的年輕人,也太不懂得尊重前輩。
顧瓊枝看完全過程,歎口氣對小少年問道:“你剛才說,不成就不要錢?”
秦德威豎起一根手指頭:“現在價格變了,定金一兩銀子,先交錢再提供服務。”
剛才給了機會不珍惜,現在可是獨家壟斷的賣方市場了,不趁機坐地起價更待何時?秦德威美滋滋的想。
顧瓊枝突然冷笑一聲,不再說話,轉身就走。
難道要價太高了?秦德威跳著腳喊道:“五錢!定金五錢就可以!”
顧瓊枝頭也不回,繼續向前走。
秦德威快步趕上來,一邊追著一邊說:“二錢,二錢銀子總可以的吧?”
顧瓊枝停住腳步,隔著面巾嫣然一笑:“小哥兒你沒做過生意吧?新上街討生活的?”
資深做題家、明清司法制度史博士秦德威下意識地反問:“你怎麽知道?”
顧小娘子避而不答,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方案:“你先寫狀子,能在縣衙過了,然後再說打官司的定金。不然一切免談,大不了這官司不打了。”
“這...也行吧。”人窮志短,著急賺錢的別無選擇,實在無法拒絕甲方爸爸的要求。反正狀書一般也沒幾個字,不費多少功夫。
只是這個小寡婦看似柔弱,然而並不好擺弄啊,秦德威暗暗感慨。
其實多想想也就能理解了,若真是逆來順受的弱女子,如何敢與夫家鬧到對薄公堂的地步?在封建社會舊時代,進衙門打官司這種事,可不是人人都有勇氣,更別說女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