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威按著戶部書吏告知的地址,來到位於武定橋西邊一點的秦淮河畔羅家河房。
通報來歷,重點說明自己乃是受大司馬差遣,於是秦德威就被主人家請了進去。
只見這庭院裡面種植有大片的竹林,在竹林掩映中又築有台榭,連帶遊廊,三面環竹林,一面對秦淮河,頗有意趣。
台榭裡面坐著七八個老頭子,正一邊喝茶,一邊暢所欲言。
秦德威遠遠看了幾眼,這簡直就是老幹部茶話會啊,而且居然發現有幾個眼熟的。
除了胡侍郎外,還有本地文壇盟主顧老先生,以及有過兩面之緣的本地藏書家羅鳳老先生,還有國子監祭酒湛若水老大人。
其余其他人,秦德威真不認識,但他明白,肯定都是大人物。
來之前就知道,這場是弘治年科聚會,顧名思義,就是先帝的先帝時代,弘治年間的進士聚會。
那個時代距離現在,最短也有二十六年了!能在官場堅持三十來年的,沒有被罷免,沒有被致仕,沒有被貶謫,也沒有去世的,都能是什麽人?
只怕低於四品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所以說起來,這場可能是整個南京城最高端的聚會之一了。
肯定有侍郎尚書之類的夾雜在裡面,而且看著還有比王廷相歲數還老的老前輩。
於是秦德威就越發覺得今天這差事棘手了。一群資歷極深、地位也不低的老家夥們聚在一起,想把胡侍郎單獨請走,只怕難上加難。
就是王廷相大司馬本人親自來了,面對一群還在位的老幹部也要頭疼三分。
而且,秦德威又想到一個問題,王大司馬是不是故意消遣自己?
因為王大司馬似乎也是弘治年間的進士,他應該知道這次聚會,肯定也受邀請了,但為什麽他不來!
想到這裡時,秦德威虎軀一震,自己是不是王大司馬當炮灰用了啊!
這樣下去不行!等乾完這票說什麽也要收手,梁園雖好,絕非久留之地!只有馮知縣才是最佳雇主!
帶著亂七八糟的念頭,秦德威登上台階,站在台榭外,對著老頭子們行禮道:“見過老大人老先生們!”
老頭子們還是各說各的話,沒人主動理秦德威,這麽高端的聚會上,誰先搭理小學生豈不是自降身價?
秦德威只能站在外面,對胡侍郎點名叫道:“少司徒!在下奉大司馬之命來請你!”
有個坐在中間的、看著要有七十的老頭突然扭頭問道:“王浚川為何未到?”
浚川,王廷相的號。這老頭敢直呼王廷相的號,不加任何尊稱,自然有這個資格,至少科名上肯定是老前輩。
秦德威很妥當的應對道:“大司馬近日公務繁忙,無瑕他顧。敢問老先生乃誰?若對大司馬有話,在下或可轉達一二。”
羅鳳介紹道:“此乃南工部何大司空。”
秦德威恍然,原來是南京工部尚書何詔,至少品級與王廷相相當,歲數又大了十幾歲,科名估計也早,確實有資格擺老前輩譜。
那何尚書又道:“若要約人,按禮應當提前下帖,定好時間。哪有這樣說來請就請的?王浚川未免太失禮了。”
何尚書可以用這樣口氣說話,但秦德威卻接不了這茬話,只能強調說:“大司馬如何想的,在下並不知道,在下今日只是奉命而來辦事。”
胡侍郎盯著秦德威開口問道:“浚川公請我去作甚?若有什麽話,不能到這裡來說麽?”
雖然是仇敵,但秦德威假作恭敬模樣答道:“大司馬請少司徒去喝茶!”
胡侍郎略加思忖,對左右南京刑部侍郎周倫、南京太常寺卿盛端明笑道:“看來浚川公要做個說和之人!不然為何不派別人,專派此子來請我!”
秦德威無語,胡侍郎這反應,和王大司馬預料的幾乎一摸一樣。是胡侍郎太大意,還是王大司馬太高明?
不行,真不想在王大司馬手下辦事了,乾完這票就趕緊走人,誰也沒有馮知縣好。
高端局太不休閑了,還是低端魚塘局炸魚比較輕松愉快。
眾人聽到胡侍郎的解釋,皆笑道:“難怪王浚川今日不來,原來是想要替別人說情。這裡畢竟人太多,面子上過不去啊。”
秦德威聽著老頭子們的笑談,心裡也是連連感慨。
南京這地方雖然也號為京城,又處於東南金粉之地,但確實也太能消磨意志了,這幫老官僚居然如此沒有政治敏銳性。
在他們這些人想來,那王廷相受命整飭風氣,再怎麽整也整不到他們這些人身上。
他們居然更沒想到,既然朝中有新貴火速崛起,那麽會不會找機會清理位置安排自己人?
工部的何尚書又對秦德威問道:“王浚川請人說了時間沒有?”
秦德威答道:“隻說是今日請到。”
何尚書毫不在意的吩咐說:“既然如此,今日時間還早,你且候著!畢竟是王浚川突然請人,失禮在先,於理不合!
也不是老夫不通融,你可知道今日是什麽會麽?”
又指向南京國子監祭酒湛若水說:“甘泉先生不日即將離任赴京,我等今日之會,便算是為甘泉先生送別!
所以讓王浚川也先等等,叫胡大人暫且留在這裡作陪,等興盡了時再定!”
眾人便一起道:“是這個道理!”
在這夥人裡,五十出頭的胡侍郎堪稱是最年輕的一個,連聲道:“在下就聽從諸位老兄的!”
秦德威長歎一聲,他就知道會這樣!在一群平均年齡六十、平均級別三品的老頭子面前,他還能怎麽辦!
沒人請他進去,又不好走,小學生就只能坐在台階上等。
無聊之余,心裡就瞎琢磨剛聽到的消息,湛祭酒要去京師了?他這種資深老祭酒,又有學者名望,應該是要升的。
可是正四品國子監祭酒屬於清流職位,再往上的清流職位就沒多少了,也就禮部那幾個坑了。
等等?禮部?禮部侍郎夏師傅是不是又又又又又要升為禮部尚書了?那湛若水去了京師,豈不正好接替禮部侍郎?
小學生正胡思亂想時,聽到台榭裡面有人道:“酒席未上,我等品茶之余,何不先做些文字遊戲?此時合該分韻賦詩!“
又有人道:“東橋先生被尊為南京文壇盟主,為何不來主持?”
顧璘無語,指了指坐在外面台階上的小學生,你們確定要作詩?
胡侍郎不耐煩地說:“我們作我們的,管他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