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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阮與阿遠》30章 寒露風細
  上弦月打西邊升起,一層一層爬上了十二樓的重簷翹角,隻留下了細密的露水,低低地貼著地上的草木。露色漸白,夜風漸涼,寒露已至。臨近黃昏的時候,還有幾行大雁從頭頂飛過,打晚霞升起的那邊兒來,往暮色四合的那邊兒去。

  秋桐故葉,寒露新雁。阿遠緊緊追著飛鳥離開的方向望去,直到連帶著余暉一並消失在淮陽城盡頭,滿眼都鋪滿了墨色。

  天也暗了,雲也暗了,淮陽城的晚風裡總是纏繞著的水汽也淡了。快起霜了。

  雁群消失在城南,雁鳴聲也被不言不語乍起的寒風吹散了。阿遠還是笑了笑,城南的某一處小巷的小拐角處,有阿阮那個小東西看上的一間小樓。

  小樓背街,阿阮說,背街好啊,酒香不怕巷子深,小樓破舊,阿阮說,破舊好啊,剛好自己動手收拾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真是個小摳門兒。

  昨兒還一起坐在屋頂上得意洋洋地指給自己看。“阿遠,你攢了多少了啊?你要省著點兒花錢,買下屋子之後還要置辦很多東西呢。要不你把月錢都放我這存著得了……”“呸,你自己把你自己的腦袋放在脖子上存好就行了。”

  這麽個曾經都擔心養不活的小豆丁,一下子長成了個小財迷。滿腦子的做生意開酒館,一天到晚稀裡糊塗的,怕沒兩個月就得把家底兒都賠光了。賠光了就重新要飯去……

  寒露夜蕭蕭,阿遠心裡卻暖得很。

  暖得把心裡的那些若有似無的不安和慌張都包裹起來藏起來了。就姑且這麽相信了吧,好日子要來了。好日子會來的吧……

  阿遠倚在樓頂正脊上,攥緊了雙手。指尖兒冰得都沒了感覺,他想把指尖攥進手心裡暖一暖,只不過一小會兒,手心也成冰的了。

  “阿遠,你這個手,塞進自己脖子裡,一會兒就把自己凍死了吧。”每年轉涼的時候,阿阮都要這麽調侃。

  這麽個從小跟著自己挨餓受凍的可憐蟲,一下子長成了個伶牙俐齒的小話癆。不嗆人幾句就閑得心慌,一天到晚懟天懟地的,怕是哪天會被人打死吧。打死了估計閻王爺都嫌他煩人,還得轟回到大街上流浪……

  屋頂上空曠安靜,難得的浮生偷閑。寒氣透著衣服貼著骨頭,像極了小時候的秋冬。阿遠裹緊了氅衣,很想就這麽坐一夜,坐到回憶裡的寒氣褪去,走錯的路都倒回去,坐到城南的春花沿著淮水開一路,開進了背街的小酒館。小酒館裡成日都是打算盤的聲音,在一縷縷酒香中盈與虧都醉醺醺得分不清。

  矯情地磨嘰了一炷香之後他還是從屋頂上下去了,再耽誤一會兒,滿樓滿院子都得是阿阮喊小九的聲音。長不大的跟屁蟲……

  大晚上的老八屋子門口撐起了個晾衣杆。這實在不是晾衣服的好時候,一夜過去衣服只能從濕變成又冰又濕。

  這院子裡有專門洗衣服的池子與雜工,不交給他們洗非要自己趕在這寒露時節大晚上的洗,只有一種情況,大家都心照不宣。就是衣服上沾血了。沾了別人的血也就罷了,最討厭的是血染紅的地方剛好在衣服破了的地方,是不是自己受傷是不是自己的血賴都賴不掉。院子裡乾活兒的人多口雜,最喜歡嘀咕這些樓裡的人。可這樓裡的人也不願意在背後被人議論,所以就是把破衣服扔了都得先偷著洗乾淨了看不見血跡了。

  阿遠抬頭看看,從外到裡洗了三件掛在杆子上滴答著水。這是到菜市場裡被人舉著菜刀圍毆了麽,

能透三層衣服……況且多大的人了,連個水都擰不乾。  在乾活兒這點上,阿阮還是比他們都強些。阿遠撇撇嘴笑了笑,以後酒館的杯子碗筷都給阿阮洗,物盡其用。

  寒露過後覓秋茶。秋茶中又以正秋茶為最佳。每年寒露的前三天和後四天所采之茶,謂之“正秋茶”。正秋茶自帶一種獨特的甘醇清香,阿阮這小子很是偏愛,平時喝水像飲牛,喝起寒露茶就變得慢條斯理,還故意砸吧砸吧嘴兒眨著眼睛,好像喝出了個肉味兒似的。

  寒露時節的青茶不遜於明前的龍井。采摘於寒露前後,延長了生長期故而茶香更為濃鬱,口感也更為甘甜。茶市商人們也都打起了精神,早早就盯上了這正秋茶,寒露一到,新茶呈上。

  明天一大早到茶市把預訂的茶葉取回來。晌午之後出去,快的話夜裡就能回來吧。阿阮說明天晚上還有最後一趟活兒,應該會比自己回來得晚一些。等他回來了,睡夠了,就準備收拾東西了。

  行人未發先念歸。阿遠自己都笑自己。

  .

  窗戶打開覺得身上冷,窗戶關上覺得心裡悶,就這麽七八遭折騰,到了後半夜才勉強睡著。夢裡又是兒時的涼秋與寒冬。

  每年到了寒露時節,城中天氣驟然轉涼,沒家回的小野孩子們最難熬的時間就要開始了。阿遠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被扔到大街上的,又或者是垃圾堆裡,水溝裡,不知道,反正在模模糊糊的記憶中一直都不知道親人是個什麽東西,也不知道家是什麽意思。大概就是那些與自己不同的樣子,能推開一扇門不被踢出來,能吃上一碗飯不被罵聲滾,能圍著自己這樣的沒人要的東西打罵譏笑,會讓自己這樣什麽都沒有的人不敢還手。這就是家與親人的形狀吧。

  可是仔細想想,到底經過什麽事兒,受過什麽苦,那時候阿遠太小,都沒有具體的記憶了。他的記憶是從撿到阿阮那天開始清晰的。

  人太小的時候也不知道個什麽生死,就靠著本能求生,活下去就行。稍稍到個兩三歲三四歲,多少心裡對死與活就有了個感覺,什麽感覺呢?大概就是活著等同於挨餓受凍挨打挨罵,死了等同於什麽卻不知道,但如果活著足夠折磨,應該死了也差不到哪裡去。

  撿到阿阮的那一天,破舊的單衣已經擋不住城裡水嘰嘰的寒風了,赤腳也受不了結了霜的地面,所有能吃的殘渣垃圾都已經吃光了,這條街上能求的人都已經求過了,阿遠已經打算去死了。

  死在巷子裡大街上,還是得被人家咒罵踢開吧,只能找個沒人的地方。淮水岸邊也不是處處繁華,也有那流過荒郊野外無人問津的地段兒。阿遠趴在岸邊把小手伸進河水裡,刺骨的冰冷讓他一個激靈把手縮了回來上下牙齒不住地打架。不行,不能死在這河裡,太冷了,活著冷,死了更冷。

  撥拉開一人多高的荒草,阿遠準備躺在河岸上,和這些野草一樣,到了冬天自然就死了。來年春天這裡重新變成綠色的時候,自己也會在另一個地方有飯吃有衣穿。比死在河裡要好。阿遠拔了很多的野草,他要把自己裹起來,像那些有家的孩子們穿的越冬的衣服似的,一層一層厚厚的,穿到死後的地方去。

  草衣服快拚成的時候,河岸上也被揪得禿嚕了一片,稀疏的草地裡有個筐兒,裡面鼓鼓囊囊塞著東西。像是被子衣服。

  阿遠怔怔地望了一會,難道自己已經死了嗎?到了有暖和衣服的地方?

  不僅他沒死,還又撿到了個活物。一個喘氣兒的小肉球。也不知是凍的是餓的已經不太出聲兒了,緊緊閉著眼睛抿著小嘴,只有小鼻子還翕動著。阿遠身子躲得八丈遠,用手指戳了一下那個軟軟圓圓白白的小東西,小東西的小手一下子握住了阿遠的指頭, 這一握,就是十八年。

  .

  到如今阿遠自己也說不清楚了,到底是他救了這小東西還是這小東西救了他。他更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救了阿阮還是對不起阿阮。

  沒有吃喝沒有屋子,跟著自己挨餓受凍,阿阮從小就體弱多病。好不容易養到了眼看著能二人互相搭把手活下去的年紀,卻被灌了一碗不知道是什麽的藥,隔三岔五的頭暈惡心,每天都昏昏沉沉迷迷糊糊。

  梢頭已經落了葉,夢裡還是上弦月,低低掛在元老頭兒家院子裡的枯樹枝椏上,好像伸手就能摘下來。阿阮要夠月亮,自己就把阿阮高高舉過頭頂。阿阮伸著小手,正朝上夠呢,有人在背後一把抓住了自己,拽住了自己的胳膊,扯開了自己的手。阿阮就從高處向下掉落,掉進了河岸上一人多高的瘋長的野草叢中,滑落進了寒露時節冰冷的淮水中,順著淮水一路南去,像南遷的候鳥消失在暮色中。

  阿遠睜開了眼睛。天已經大亮了。夢醒了。夢醒了嗎?

  自己這是怎麽了,從昨天開始就不停地想起這些八輩子之前的事情。

  阿遠推開門,露水已經被陽光曬透了,明晃晃地有點刺眼。今天會是最後一天了吧。

  ......

  走出十二樓的院子沒多遠,就聽到遠處有人在輕輕哼唱,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

  聲音悠遠又斷續,拚了一首破碎又飄搖的西洲曲。何人唱來何人聽,何處折梅何處寄。

  阿遠停了停,又低頭走進了樹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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