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鳳約略思索,握腕續道:“實不相瞞,皇后娘娘雖為當今后宮之主,但威權最重的卻不是她,而是馮昭儀和傅昭儀兩位。馮昭儀原來只是一名婕妤,因有一次眾妃陪皇上在虎圈觀賞獸鬥,一隻惡熊出乎意料突然跑出到圈外來,竟徑直撲向皇上。當時情勢萬分危急,已等不得侍衛救駕,馮婕妤適好在旁,身有武功,迅即挺身而出,替皇上擋住了惡熊,直至左右侍從趕上來將那惡熊殺死。馮婕妤由是大得皇上寵幸,次年雖隻晉升為昭儀,卻貴在王皇后之上。加之其父馮奉世為官四朝,平定莎車,征討羌虜,戰功顯赫,頗有聲名;其兄弟五人均在朝為官,身居要職。哥哥馮野王年紀輕輕就位列九卿,官任大鴻臚,尤得朝中器重。馮昭儀所生的皇子劉興雖幼,但隨母而貴,受封為信都王,也很得皇上疼愛。此等顯赫家世及尊寵,王家焉敢望其項背!近來皇上屢屢有廢長立幼之意,王皇娘娘不得不多心,日日寢食難安。”
歐陽華敏道:“大人莫不是懷疑馮家有陰謀奪嫡之嫌?”王鳳道:“難不令人生此擔憂。”歐陽華敏順著話問道:“依大人之見,與謀害太子有關的那位傅大人會與馮家有牽連麽?”王鳳道:“王某只是猜測而已,作不得準。那位傅大人既可能在為馮家做事,也可能在為另一家做事;既可能是馮家暗雇的爪牙,也可能會另有其人。”歐陽華敏聽得不甚明了,道:“敢請大人明白賜教。”
王鳳道:“那位傅大人,與傅昭儀有同姓之嫌,彼此有無乾系?也很難說。傅昭儀出身貧寒,父親早死,母親易嫁魏郡鄭氏,雖不屬什麽名門望族,但其入宮之後左右逢源,善承上意,受提攜之異非他人可比,先為才人,後升婕妤,以至昭儀。尚在皇上為太子時,傅昭儀就已深得皇上寵幸,且曲體侍上十幾年,恩寵從未有衰,即便在馮昭儀新寵後,其仍然得沐皇上雨露如故。更教人難以企及、心生威懾的是,宮內本無昭儀,此制度乃由她而來。昭儀位同丞相,爵比王侯,在妃嬪中幾與皇后無多大差別了。皇上寧改先朝制度,也要抬尊其位,恩澤之厚可想而知。當中最緊要的是,傅昭儀生有皇子劉康,受封濟陽王,雖小太子幾歲,但其母憑借皇上偏袒之殊,寧無望兒繼位之心?加之那皇子劉康自小奸邪,精於淫技,甚投皇上所好,常得在未央宮陪侍皇上起居,與皇上以枚擊鼓遊戲取樂,母子同媚皇上於宮闈榻間。朝臣私下議論,皇上有廢太子之意,正是因太過溺愛傅昭儀母子,才欲改立皇子劉康以繼太子之位。照此推斷,傅家若急欲成事,很可就會生出謀害當今太子之惡來。”
歐陽華敏想起此前在昆明池樓船上聽皇上所言,知道皇上確有廢長立幼,屬意劉康為太子之議,而非訛傳,但不好向王鳳照直相告,便道:“即使皇上想另立太子,也須有足夠的理由,否則公卿百官未必會讚同。只要太子沒有過錯,不發生意外,估計皇上一人難改乾坤綱紐之製。”
王鳳道:“越是這樣,濟陽王母子越有可能會鋌而走險,非除掉當今太子不可。”歐陽華敏道:“傅昭儀母子親隨俱在宮中,經常與什麽人往來,大人可差心腹暗地裡查探。若其等真是與那位傅大人或樓家有不尋常舉動,順藤摸瓜,必能找出真正的幕後主使,然後收集呈堂明證,奏請朝廷緝拿歸案。”
王鳳道:“賢侄此言正合吾意。然則據范曄、劉堇對傅家上下的暗中密查,尚未察覺其等有任何不妥之處。
傅昭儀雖確與樓家有交情,但籍此尚不能證明陰害太子之謀就是受其母子所指使,因為馮昭儀、馮家上下、還有石大人、匡大人等諸多朝中公卿大臣俱與樓家結交頗深,過從甚密,我等斷難單單拿傅家與樓家之好說事。且傅昭儀貴傾后宮,我等私下摸查其家底細,極易陷皇后娘娘於爭寵算計妃嬪之嫌,反多不利。所以要查傅家,最好還是從樓家入手。以賢侄此前所掌握的情狀來看,惡行暴露是在樓家,鐵證也是在樓家,盡管要想從樓家拿到劉堇的屍首,的確是一件棘手難辦之事,但我等不是毫無對策。只是既要緊盯樓家的一舉一動,又不會令樓家起疑,實非一般之人所能為。范曄、劉堇兩位已算得上宮內難得的好手,沉穩老辣,熟知對方,仍未能勝任,即是前車之鑒。幸好樓家至今以為范、劉兩位朝廷命官只是例行查辦,尚不知此二人乃是暗受皇后娘娘之命行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既然劉堇已死,范曄也被樓家所疑,往後不可能再照原樣追查下去,以王某之見,欲托賢侄取代他們二位,幫忙繼續深究陰害太子之謀,設法找出首惡,撕開樓家的真面目,將其等一眾狂逆之徒繩之以法,不知賢侄可願擔此重任否?” 歐陽華敏道:“此事乾系重大,晚輩豈敢不從命。唯恐年小力微,更難勝任,有負大人所望。”王鳳道:“賢侄不必顧慮。王某前已聽延壽兄多次提及你的過人之處,無論武功還是品行,都是難得之選,此事你只須盡力而為就好。時下惡人莫知其數,極可能牽連甚眾,但王家並非毫無援手。太子馬上就要與大司馬、車騎將軍平恩侯許嘉之女許娥成婚,許大人乃當朝輔政,大權在握,有他作後撐,我等盡管放心辦事。”
閔兒自踏進王家大門之後,一直擔心意外碰見太子,再遭他胡攪蠻纏。此刻聽說太子行將大婚,止不住激動的應了一句:“那呆子終於有人管了!”王鳳聞言,甚感奇怪,對閔兒瞠目而視,問道:“姑娘此言何意?”歐陽華敏趕忙給閔兒解圍,道:“我等前去西域的路上,多得這位閔兒姑娘照應。她與太子甚是相熟,想是聽到太子的喜訊一時高興,信口樂道,雖有失尊卑之分,但實無冒犯之心,誠望大人明鑒,不予介懷。”
閔兒自知失言,也慌忙搪塞道:“一路上太子殿下與民女情同手足,不苟言笑,甚是相得開心。只因民女平日裡與他隨意慣了,乍然聞知他大婚之喜,歡欣鼓舞,以至失態如斯,懇請大人切莫見怪。”王鳳審視閔兒有頃,歎道:“太子現下可不開心了。”閔兒不解驚問:“卻是為何?”王鳳道:“他在去西域的路上遇到一個陌生女子,雖對那女子的家嚴身世、真名實姓一點兒不知——抑或假裝不知,甚至連叫啥都不肯說,卻對她動了情思,回到京城後仍癡迷不忘,整日裡神魂顛倒。皇后娘娘為他的將來著想,奏請皇上給他擇定良偶婚配,可他更是一點喜色也沒有,甚至日日貪戀杯中之物,時不時就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在宮裡宮外找些僻靜無人之處放聲大叫,又唱又哭,放浪形骸。此等情形若是給皇上知曉,哪還得了。”
閔兒聽得愕然不已,心頭一下子沉落到底。她想不到太子竟會對自己這般暗戀難舍,不由得怔怔的道:“原來有這麽回事。”王鳳瞧在眼裡,狐疑問道:“閔姑娘可知那女子是何方人氏?”閔兒不想讓王鳳知曉實情,為掩飾太子與自己之間的糾結,移花接木道:“當然知道,那女子便是民女的親表妹,小名叫雪兒。”她已知雪兒是爺爺閔大寬的外甥女兒,當然也是自己的親表妹了,眼下出於無奈,且雪兒的確屬意太子,不妨暫且拿她頂數。
王鳳關心又問:“那雪兒是個什麽樣的人?”閔兒順水推舟道:“她長得與民女恁般相像,品性無邪,儀態可人,決不是什麽行為不端不檢之流,就是脾氣稍微嬌嫩了一些而已。”王鳳繼續問道:“其雙親所謀何業?”閔兒答道:“雪兒的娘親是原樓蘭國一位翁主的女兒,她的尊父嘛,是胡人的一位武將。”她不知該說雪兒的父親是木本清還是李晚為好,便含含糊糊應付過去。
王鳳大大松了一口氣,釋然道:“以本舅之見,也斷定太子決不會去招惹那些風月女子。”旋即再問:“那雪兒對太子也有情意麽?”閔兒點頭道:“想是有的。”
王鳳思慮良久,道:“雪兒與太子雖然兩情相悅,可惜萍水相逢,有緣無份。照當下的境況來看,且不說雪兒遠在千裡,就算近在眼前,太子與她也不宜再相往來,我等還是設法讓太子舍下她才好。閔姑娘日後見到雪兒,望能對她好言勸說,教她也掐斷這份心腸。”閔兒將就應允,心裡莫名生出一絲悲涼之感。
王鳳又道:“還有現下皇后娘娘那邊,須煩勞閔姑娘幫忙開解。”閔兒不置可否,靜候吩咐。王鳳接著道:“皇后娘娘對太子與雪兒之私甚是關切,幾近寢食難安。明日敢請閔姑娘隨同王某及歐陽賢侄進宮一趟,向皇后娘娘奏明諸情,免得她日夜對太子生氣。”閔兒甚不情願,婉辭道:“民女鮮受教化,不懂禮數,冒失覲見皇后之尊,怕有不妥。”王鳳道:“無妨。我等並非百官朝見參拜,而是密見皇后娘娘,不用講究什麽朝廷禮儀。且有王某在,閔姑娘盡管放心。”閔兒欲再加拒絕,瞥眼見到歐陽華敏正向自己暗示答應,不得已遂聽從王鳳之邀。
歐陽華敏忽然想起一事,問王鳳道:“大人可知皇上和朝廷要暗派哪些好手前去幹預匈奴人的英雄大會麽?”王鳳略顯意外,答道:“王某從未聽聞此舉。”歐陽華敏道:“那日劉堇大人在樓家當著九市行頭之面,親口肯定朝廷有此打算。”王鳳道:“劉堇從何處聽來這個消息,王某不得而知。但據朝廷公議,皇上和諸臣聽說匈奴人欲舉行英雄大會之後,隻當是匈奴各部之間的內訌,完全置之不理。自前朝宣帝以來,那匈奴人內亂爭鬥,已不是什麽新鮮事兒。他們之間彼此不和,對大漢無有不利,皇上和朝廷絕無派人乾預的必要。況且若想插手攪和,堂堂正正的派遣使臣前去指責呼韓邪單於即可,何須采取暗地裡偷偷摸摸的做法。”
歐陽華敏聽他這番說來,心裡疑竇叢生。王鳳的話不無道理,但與劉堇、樓無恙所言明顯不合,孰是孰非,很難了斷。假使劉堇、樓無恙對萬子夏等八家行頭假言欺騙,其等究竟有何企圖?莫不成大有奸謀?抑或劉堇、樓無恙所言非虛,只是王鳳不為皇上重用,未得參與樞機密議,是以不明真相?種種揣測紛至遝來,皆有可能,教人百思不得其解。不過以私心而論,歐陽華敏寧信王鳳,不信劉堇、樓無恙,遂將劉堇與各家行頭在樓家合議前往匈奴之計詳盡告知王鳳,兩個商酌推敲一番,但覺得無論虛實皆無根無據,莫明所以,不得要領,隻好權且作罷。
辭別王鳳之時,歐陽華敏想到此來未將真正用意告知甘夫人,便向王鳳說明,望他在甘夫人面不提今日之議,免得甘夫人多心見問,或受驚擾。王鳳也知事涉機密,滿口應承。歐陽華敏和閔兒回到甘府,一同向甘夫人稟陳與王鳳會面經過,隻說王鳳甚是熱心相助,明日要領己等二人入宮去見王皇后,引介薦用,其他相商諸事一概不提。甘夫人聽後甚悅,悉無異詞。
翌日一早,歐陽華敏和閔兒便隨王鳳前去未央宮。之前歐陽華敏進宮與嬙兒相會,皆擇暗處而行,如今得以光明正大從未央宮北闕門而入,感覺情狀與以往大為不同。但見藍天白雲之下,殿閣高聳,樓台重重,青瓦琉璃,飛簷走獸,嵌天鋪地,望無極際,好不壯麗奢華。一路而前,更見宮中有院,院內有園,苑庭相雜,複道交互相通。鳳樓漸台處處,朱漆畫廊縈繞其間,殿閣白玉為階,金飾戶牖,鏤楹雕梁,簾卷琳琅,影壁生花,盡極工巧之能事。即使冬日裡枝殘葉落,百花凋敝,荷盡草枯,仍不失煌煌然一派帝尊氣象。
后宮在未央宮北區的司馬門內,專有寺人衛士值守,宮人出入往來,須憑玉符登銷薄冊,男子入內,更是要嚴密盤查通報。王鳳得到王皇后恩準,才敢領歐陽華敏和閔兒進入后宮北門,目不斜視,徑往皇后所居的椒房殿而行。歐陽華敏和閔兒因難得此次機緣,止不住好奇打量后宮諸般景物,卻見亭台樓閣間麗影翩翩,宮女仆婦往來服伺妃嬪貴人,行走纖纖戚戚,儼然如居神仙苑囿,不識人間眾相。
暗行與明訪雖異,但歐陽華敏稍加辨比,即曉得嬙兒所居是在后宮南邊角落靠牆的一處側室之內。后宮佳麗數以千計,宮女棲身之所悉分三六九等,嬙兒所處的側室,當是最低一等,幾與仆婦同秩。想到僅僅一圍院牆之內,一宮之間,貴者如日月神明,賤者如蠻荒螻蟻,方圓咫尺,差別之大,無異天上地下,歐陽華敏難免心生惆悵,隱然感慨。他雖與嬙兒相隔不過百步之遙,卻不得越雷池半步相見,萬物造化之虛誕,莫過於此。
椒房殿為后宮之首,取名寓意子孫繁衍眾多,庇佑國祚長久。如此舉國尊榮之貴,宮室構造奇巧,匠作精良,裝飾陳設講究,富麗堂皇無比,自不待言。殿堂內品物之盛、器皿之珍侈、用度之嚴、禮製規矩之繁複,更是稀罕。一般百姓得入此間,簡直如登天宮瑤台,森森然不寒而栗,乃至魂魄莫能自主,四肢發軟,兩股戰戰!
幸虧當日在太子宮內盜取《太公兵法》之時,歐陽華敏和閔兒均在暗處見識過王皇后,知其端莊靜淑,並非飛揚跋扈之主。此番登殿覲見拜謁,兩相面對,全不覺得有何忌畏驚奇,從容自若,悉數尊照禮製行事。
王皇后見過歐陽華敏和閔兒,得知兩人曾與太子一路共歷患難,富貴嬌威之下,矜矜作態之間,言語還算親近。王鳳奏明來意,王皇后恩準所請,即差人去辦,然後詳詢歐陽華敏和閔兒的生平家世,噓寒問暖,頗顯關切。王鳳在一旁本來不無拘謹侷促,見此情形,漸顯釋然。
兩方談及追查陰害太子之事,宮內耳目眾多,王皇后不便深言,悉憑王鳳處置。說到太子的婚事,王皇后難抑歎氣傷懷,對雪兒的狀況問個沒完沒了。閔兒對雪兒本就了解不多,起初見問,尚能應對自如,待問得詳細,實在無言可答,隻好臆造出一些章節來,專挑好處稟告,以望能釋對方憂懷。到得後來,王皇后心意稍舒,對王鳳道:“你還是多勸勸驁兒,如有必要,就請閔姑娘出面幫忙。實在執拗不過,將來召那雪兒入宮做個良娣,也無不可。總之得想辦法讓驁兒盡快安下心來。”
王鳳邊聽交待,邊唯唯應諾。王皇后繼而對閔兒道:“若是時機合適,閔姑娘不妨去見見驁兒。反正你們彼此認識,也談得來,指不定你的話,驁兒能夠聽得入耳。”閔兒不敢推拒,又不願從命,惟有默不做聲,毋能舉目與王皇后相對。
她表面上盡量裝得畢恭畢敬,心裡面卻甚是不快,暗想:“我的話,那呆子當然愛聽了,說不定我叫他去死他都樂意哩。可憑什麽隨隨便便就要召人家的女兒做你家不起眼的賤媳婦?明明是陪嫁的老二、老三,甚至搞不清是老幾,偏要美其名曰什麽良娣,也不先問問人家樂不樂意。皇家有什麽了不起!以為天下人都稀罕這些監牢一般的皇宮麽!擺明專橫霸道慣了,頤指氣使,卻說要請人家幫忙,真是太不講理了。”
歐陽華敏熟知閔兒的性情,忌防兩方話說多了會弄巧成拙,待領得出入皇宮的專用符節,叩謝過王皇后,便與閔兒先行告退。兩人出了后宮,歐陽華敏讓閔兒先到北闕門外等候,自個兒到期門衛士營去尋范曄。
事有不巧,當日范曄適好輪到休暇之期,一大早就回家去了。歐陽華敏即刻轉身出宮,會同閔兒直奔范家而去。兩人到了范家,沒想到又撲了個空。范曄家人見到歐陽華敏和閔兒即道:“家主前腳進屋,得知你們兩位到家來過,後腳立往甘府尋你們而去,連茶水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
歐陽華敏和閔兒猜測范曄可能是對自己兩人回到長安京城大感吃驚意外,急赴甘府想見一面。當下作速趕回甘府,卻哪裡見有范曄的人影。兩人特地向甘夫人過問,甘夫人道:“范大人早上是來過甘府,說今日已與他人約好到城西郊外昆明池蓮花宮畔泛舟垂釣,想邀你們二位一同前去尋開心,順便相斜闊別之情。他聽我說你們今日適好隨王鳳大人入宮去見王皇后,不知何時方歸,便客套幾句,沒留下什麽交待就走了。”
歐陽華敏聽到“蓮花宮”之名,甚覺熟悉,隨即想起那日杜青山與閔大寬在昆明池邊的一處宮闕廢墟上因仇怨爭鬥,才致自己與閔兒相識,當時在自己藏身處曾見到過一塊刻著“蓮花宮”三個篆體大字的碑石。“莫非范曄所說的蓮花宮正指其處?”心中生疑,便向甘夫人求證。可甘夫人只是聽說過那蓮花宮而已,但知其乃秦世頗負盛名的阿旁宮被焚毀後留下的一處舊址,卻從未到過那裡,無法確認詳細。歐陽華敏心裡增添了幾分成數,繼向甘夫人打聽何人與范曄相約,甘夫人因無心過問,也未見范曄主動提起,就完全不知道了。
閔兒在旁聽著,被歐陽華敏所說的蓮花宮勾起心事,雙頰悄然緋紅如霞。因那裡是她對歐陽華敏情根暗生之地,便想前去看看,遂道:“歐陽哥哥,范大人既然有心邀請我們兩個,雖沒碰上,我們還是應主動前去蓮花宮尋他,以示相交之誼。”
歐陽華敏一直想盡快見到范曄,當即應允。為方便趕路,與閔兒向甘夫人要了坐騎,匆匆上道。兩人從直城門出了長安城,取捷徑往昆明池而行。一路見到皇家禁苑處處,離宮別館隱約其間,朱漆宮牆,金磚黃瓦,水榭歌台,鍾射管弦之音陸陸續續傳來,與冬日裡到處蕭瑟破敗的荒郊野地極不相稱。
過了建章宮和昭台宮,前方的道路漸次偏僻,四境蒼涼。遠望群山,便是上林禁苑,專供皇侯貴戚狩獵的所在。近前則隨處可見殘垣斷壁,宮闕廢墟。原來秦時曾在此地修建曠世經營的阿房宮,後被西楚霸王項羽縱火焚燒,烈焰之下萬間宮闕盡皆化成焦土。漢家帝皇曾想重建,奈何估算耗資過大,百廢難興,隻好棄置不管,偶爾修復得一些宮室苑囿,聊以慰藉好慕古風之雅。將近兩百年過去,世事滄桑宛然如昔。
快到蓮花宮廢墟之時,遠遠忽而聽見兵刃相交之聲。歐陽華敏和閔兒心頭一驚,大感詫異,著即催馬尋聲趕往前去。只見蓮花宮後面昆明池畔的廢棄漸台之上,四人正在刀劍激鬥。歐陽華敏和閔兒定神一望,相鬥一方不是別人,正是萬兜沙和莫不明,另一方卻是兩名渾身濕漉漉的蒙面黑衣男子,手舞長劍,身影甚是眼熟。
漸台下離岸稍遠的水面上飄浮著一艘半新不舊的木船,尾端高高翹離水面,船頭已沉入水下。兩匹坐騎被拴在岸邊光禿禿的柳樹下,驚慌四顧,恍如無主。
因不清楚萬兜沙和莫不明為何與兩名黑衣男子動手,歐陽華敏和閔兒沒有遽然現身,暫且躲在暗處觀鬥。只看得一會兒,便覺得那兩名黑衣人所使的劍法似乎在哪裡見到過,歐陽華敏瞧得真切,果斷說了一聲:“是施明、吳光曾用在劍上的大漠明月刀法。”閔兒聞言,恍然大悟,道:“必是他們二人,因追殺范大人至此。”兩人擔心范曄的安危,當即勒馬衝下湖岸,瞬間便至漸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