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兒推開地牢鐵門,但見牢房內光線昏暗,陳舊簡陋,肮髒邋遢。一名年邁老婦坐於蓐草之上,面容汙穢不堪,長發斑白蓬亂,衣衫破爛襤褸,渾身散發惡臭,手足被精鑄堅實的銬鐐鎖住,由數根又粗又長的鐵鏈牽製於地牢石壁、危崖高處,整個人只能在身周數尺見方之內活動。她看見劈開鐵門進來的是閔兒,先是咦了一聲,原本凶惡的目光隨即變得柔和下來,問道:“你便是先前來過的李家姑娘麽?”閔兒道:“正是。我來放你出去。”
那老婦道:“哪個讓你來的?是李晚那廝麽?”閔兒道:“不是。我爹爹不在,是我自己決定要將你放出去的。不過你得答應我,手腳自由之後可不能欺負我。”那老婦橐橐哂笑,道:“你小小年紀倒是挺多心思。如果你放了我,便我的恩人,我怎麽能夠反過來為難你,恩將仇報呢?我是那種無情無義之人麽?你放心好了。”閔兒道:“你自己說過的,因我爹爹對你不好,你便要拿我來報復他。”那老婦想起前次自己確曾說過這樣的話,無怪乎這個小姑娘多心,於是語氣溫和地許諾道:“我保證不去為難你。我也說過,你的心腸比你那大魔頭父親好多了,不是麽?”
閔兒道:“你說過的話可得要算數。”那老婦道:“這個理所當然。你說你娘是樓蘭國的公主,她是哪一個公主?”閔兒不想跟她糾纏不清,叉開話頭道:“即便說了你也不認得,後面有三個惡人正在追我,你最好把他們統統抓起來。”那老婦追問道:“你娘的名字是不是叫藍玉?人稱藍玉公主?”閔兒曾聽李晚說過那樓蘭國公主的名字中有個“玉”字,不知是否對得上號,隻管點頭,站穩腳跟扎下腰身,想要趕快替那老婦劈開手腳上的銬鐐。
那老婦頃刻木然無語,不再發問,聽任閔兒處置。銬鐐與那老婦手腳上的皮肉貼得太緊,離她軀體又近,閔兒不好使勁斬劈,擔怕劍下之時拿捏不準劈得偏了,傷著了她,便想在地上找個受力之處,將對方的手腳墊穩妥當,拿定準頭,再用劍劈開銬鐐。一老一少正挪來擺去的拿捏比劃,當於慕斯等人已經來到地牢之外,見到鐵門大開,不由得大驚失色。
當於慕斯探頭往地牢內察看,見到只有閔兒和那老婦兩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氣。然則饒是一目了然,他和卜裡格、丘林蘭達仍是畏畏縮縮,雙手緊握彎刀,貼著門扇、石壁,慎護著身子踱進地牢之內,如臨大敵一般,步步提防的向閔兒和那老婦圍攏過去。那老婦凜然不懼,看見情勢危急,前頭聽見閔兒用劍斷鎖,知道她手中拿的是一把鋼利無比的好劍,切求脫困,趕忙叫道:“乖孫兒,莫要理會這些銬鐐,快快將那些鐵鏈砍斷便是。”
閔兒無暇多想,應聲揮劍向周遭連著銬鐐的鐵鏈猛砍,數根粗大鐵鏈齊齊迎刃斷開。當於慕斯三人見狀,惶惑不已,他們哪會想得到閔兒一介文弱女流,三下五除二便能將幾根粗大鐵鏈一一砍斷?即便是他們三人合力,也非得費個半日功夫不可。霎那莫知是閔兒有天生神力,還是她手中的寶劍作祟,當場驚訝得目瞪口呆。
尤有甚者,好戲還在後頭。當於慕斯等人此時即使想要逃走,也已來不及。只見那老婦騰地站起身來,雙足拖著鏈條已被砍斷的腳鐐如履平地,手中揮舞著鏈接在手銬上的幾截鐵鏈,惡狠狠地向當於慕斯三人猛砸狂掃,原本是困住她身手的銬鏈,如今竟變成了她甩不離手的凶狠兵器。這些銬鏈長短不一,
沉重生硬,但在她手上舞動起來卻輕松自如,攻擊時仿若數截鋼鞭同時揮出,威力無窮。加之她的武功招數辛辣狠毒,防不勝防,當於慕斯三人哪裡是她的對手?幾個回合下來,經不住她的鐐踢鏈劈,紛紛退出到地牢鐵門之外。 閔兒看見當於慕斯等人退走,便要趁機替那老婦劈開仍然套在她手腳上的銬鐐。那老婦卻似無暇理會,痛揍得性起,狠狠咬住當於慕斯等人的腳後跟窮追猛打,仿佛要將十幾年來的積怒和怨恨盡數發泄在他們身上。當於慕斯三人邊防守邊退,山洞地道不夠開闊,無法合圍夾攻那老婦,況且鐵鏈擊來無處躲閃避讓,渾身上下時不時便板上釘釘慘遭銬鏈招呼。三人被撻笞得嗷嗷亂叫,發足只顧往地宮開闊處狂奔,逃命要緊。
閔兒提著青龍寶劍遠遠的跟在那老婦身後,邊走邊籌劃脫身之策。到得前方洞脈的分叉處,又見到了那條沒有石徑相通、狹窄陰森漆黑的山洞地道。閔兒在分叉處猶豫片刻,心想:“那老婦的武功雖然高強,但她使性拖負著銬鐐鐵鏈相鬥,不知到底能夠支撐多久。一旦精疲力竭被擒,自己跟著前去便要遭殃了。不如趁著他們拚命相鬥,無暇他顧,自己且先尋個隱秘處躲藏起來,過後再隨機應變。”剛萌生此念,遠處地宮那邊突然傳來那老婦的一聲痛叫,像是著了當於慕斯等人的道兒。
閔兒又再看了看腿腳邊這條莫知通向何處、平常似鮮有人往來的荒僻地道,顧不得前面是瑤池還是火坑,一低頭便鑽了進去。
到得地道裡頭,伸手難見五指,只能以手扶住洞壁,摸黑前行。地道坎坷不平,岩石濕滑嶙峋,尖銳鋒利,觸手冰涼徹骨,霉味惡心恐怖。若是在平日,她決然不會繼續往前行走,但如今形勢逼人,越是凶險叵測、荒涼隱僻的去處,反倒覺得越是安全。待壯著膽子往洞內深處走得六七十步,方才得到一處稍微平坦開闊的所在,光線也明亮了許多。
忽然聽見水聲潺潺,似有暗河流過。閔兒感覺口中饑渴,便朝著水聲方向走去,到得一眼地下清潭邊,蹲下身來,將青龍寶劍橫抱懷中,雙手舀水啜飲。水聲響動,在洞中空曠回傳,清晰如磬。無意間猛地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閔兒不由得一驚,隨即欣喜若狂。
那話音太熟悉不過了,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話音麽?當即循聲叫道:“歐陽哥哥,是你麽?你在哪裡?”周遭沉靜片刻,歐陽華敏的話聲又從洞中飄來:“閔兒,我和甘師叔被捆綁著關押在巨崖下的地牢裡面。”閔兒的心頭撲通狂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懷疑自己身處幻境。一邊快步朝著聲音的來向尋去,一邊按捺不住興奮道:“歐陽哥哥,我不是白日裡做夢吧?你們還好麽?”
歐陽華敏的話聲清晰應道:“我和甘師叔都清醒得很呢,隻不知在這裡已熬了幾日幾夜,好在周身尚無大礙。你快些到巨崖下的石室來,想辦法救我們出去。”甘延壽也道:“閔姑娘,你如何尋得到這個地方來?遇見那些匈奴狗賊了麽?”閔兒拍拍胸口道:“謝天謝地!這可說來話長。”找尋到一處巨崖之下,果然見到一間地牢,鐵門緊鎖,裡邊甘延壽和歐陽華敏的身形隱約可辨。
閔兒熱切招呼道:“歐陽哥哥,甘將軍,可找到你們了!”揮劍將地牢門鎖劈開,昏暗中模糊瞧見甘延壽和歐陽華敏被捆綁在牢內的柱子上,脫身不得。便即摸索過去,用劍割斷捆綁其二人的繩索,一下子控不住緊緊抱住歐陽華敏,喜極而哭。連日連夜的相思愁苦、擔憂掛念盡情傾瀉,和著熱淚奔湧而出。歐陽華敏情不自禁扶住閔兒,不停地替她抹淚,激動得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安慰的話。此情此景,甘延壽也是大為感動,慨歎不已。
過得好一會兒,三人稍許安定。閔兒將此來的前前後後扼要向甘延壽和歐陽華敏說知,講述了與當於慕斯等人的遭遇及進入地宮來的經過。甘延壽和歐陽華敏聽後均噓籲不已,既佩服閔兒的機智膽略,也覺得今日能夠出得地牢,實屬僥幸,多虧閔兒。甘延壽道:“此處不是久留之地,我們三人得想辦法趕快離開。”閔兒道:“回頭往地宮裡去不是上策,雖然以武功而論,兩位必定不會輸給當於慕斯他們,但地宮內安設的機關太多,難保不會誤中他們的圈套。我們最好是順著這條山洞地道接著往前走,看看前方是否有出路。”甘延壽和歐陽華敏皆無異議,依計而行。
三人出了地牢,沿著山洞地道往陌生的一頭摸探前行。甘延壽和歐陽華敏自從落入呼延鎮南等人魔掌直至今日,手腳一直都被捆綁著,身陷困厄,飽受折磨,奔波勞頓,即使到得當於慕斯等人手上,被關進地牢之內,兩日不過一餐,鮮得進食,身體虛弱,疲憊不堪。閔兒從懷中掏出隨身攜帶的乾糧,給甘延壽和歐陽華敏吃了,兩人才得漸漸恢復體力,精神好轉了許多。
山洞地道越走越寬,到得盡頭,不見出口,卻見一堵高大的石牆攔在當道。甘延壽和歐陽華敏止不住大感失望。閔兒走近石牆,發覺其與地宮往石室那邊的出口門牆極為相似,借著微弱亮光細細察看,果然見到石牆上刻有一幅太極圖案。閔兒依照當於慕斯的開門之法,用手按在那太極圖案上,用力嘗試著往右推動,石牆真的徐徐移動開來,牆後露出一條毫無光亮的漆黑地道。
閔兒對甘延壽和歐陽華敏道:“此處安裝有隱秘的門牆,設置了機關,地道內必有名堂。我們且在附近找找,看是否有照明物事。”三人在門牆附近裡裡外外小心覓尋,很快便在門牆內的壁龕上摸到一些火石火燭。
點燃火燭,山洞內一片明亮。但見門牆內的地道有如腰鼓,前後收窄,中間寬敞,整條地道扁圓狹長,已經人工修葺,甚是乾淨整潔,似是常有人來。地道的盡頭又是一扇厚重鐵門,將整條地道封堵得嚴嚴實實。鐵門上巨鎖重重,蠟封鉛印,有如金銀寶庫一般。閔兒舉起火燭去照那鐵門上的封印,所見盡是些古怪符號,她雖然識得胡語,卻也不知是何含意。
歐陽華敏念頭一閃,突然叫道:“莫非此處便是郅支單於的藏寶之地?”他在墜月庵迷迷糊糊之時,曾經聽見呼延鎮南說過郅支單於的寶藏有一處便是在鞮汗山下,這一帶是鞮汗山南麓,自然而然的便將兩者聯系了起來。甘延壽若有所思,緩緩走近鐵門之前,借著閔兒手中的燭光對鐵門鉛印仔細研究參詳。
閔兒揮了揮手中的青龍寶劍,急切道:“待我將這扇大鐵門劈開,裡面到底是金窩還是狗窩,一看便知。”甘延壽趕忙製止道:“使不得,萬一鐵門上安設有防守的陷阱,砍劈鐵門必會觸發機關,後果難料。況且我等三人孤力深入虎穴,即便門後真的是郅支單於的寶藏,也搬不走它,對之無可奈何,徒然打草驚蛇而已。不如暫且先不去動它,免得被那些匈奴狗賊發覺,反倒會將洞內寶物轉移到他處去。”閔兒道:“鐵門那頭不一定就是寶藏,也有可能是通往山洞出口的另一條通道。”歐陽華敏頗有把握道:“鐵門用完好的鉛印封鑄,且不常更換,顯然不像是地洞出口。”
正說話間,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金石撞擊之聲,三人趕緊打住話頭。閔兒快步搶到地道門牆後面,啟動機關,把門牆關上,吹熄火燭。甘延壽和歐陽華敏在黑暗中摸索到門牆邊上,閔兒將手中的青龍寶劍遞給歐陽華敏,三人倚著門牆嚴陣以待,只等當於慕斯等人過來打開門牆,立刻衝殺出去。
那金石撞擊之聲越來越近,腳步之聲也已清晰可辨,三人隔著門牆側耳細聽,感覺來者應該是孤身一人。那人走到門牆之前,停下步來,淒然歎息道:“這些匈奴兔崽子真是可惡,此條地道也給封死了。”閔兒一聽,認出來人乃是自己從地牢內放出來的那個老婦,那金石撞擊之聲想來當是她手腳上的銬鐐鐵鏈與洞中岩石相碰發出來的聲響。三人登時放心大半。
那老婦在門牆前左右徘徊,自言自語的道:“該處走不通,我便順著地下暗河水流前走,難道還能困得住我麽?天無絕人之路,我就不信走不出這個地獄魔窟。只可惜找不見我那乖孫女兒,無人能幫我劈開這些礙手礙腳的銬鐐。唉,也不知當於慕斯那幾個惡徒怎的要捉拿她,怎敢對她動粗,十有八九是她那個大魔頭爹爹已發覺她要救我,教三位爪牙一力阻止,但願她放了我,不致讓她遭罪。”斟酌片刻,便返身掉頭離去。
閔兒心想:“那老婦甚是可憐,自己若非假冒的雪兒,應當再幫一幫她才是。可她今兒怎的突然將死對頭李晚的女兒改口稱是她的孫女兒了?不僅在地牢裡當著李晚的手下這樣叫喚,現下私地裡也這麽稱呼,且還拳拳記掛在心。難道是因被囚禁得太久,想孫女兒想瘋了麽?還是因我將她放出來,她心存感激,自然便真把我當成她的孫女兒了?”觸及惻隱之心,隨事胡亂猜測,也不求甚解。
待聽得那老婦已經去遠,三人打開門牆從地道內出來,重將門牆關上,看起來就像無人開啟過。這條洞脈沒有旁支,三人只能沿原路往回走,到得之前關押甘延壽和歐陽華敏的地牢附近,山洞方始變得開闊,亂石嶙峋、危崖峭壁險況疊生、處處可見。三人合做一處商議,決定暫且在此歇息,養足精神,恢復元氣,等到晚間當於慕斯等人熟睡之後,再悄悄穿過地宮,從石室門牆那邊溜出去。
歐陽華敏見到如今三人只有一把寶劍,甘延壽和閔兒皆手無兵刃,心想:“假若遇上當於慕斯等人,惡鬥起來,甘師叔還好,要徒手搶奪對方的兵刃應當不難,但閔兒沒有兵刃護身,必易受敵掣肘。”便要將青龍寶劍交還閔兒。閔兒卻堅拒不接,說道:“這把寶劍本來就是太子殿下賜給你的,現時正好物歸原主。”歐陽華敏心知她對太子懷有厭嫌,不宜強勸,權且作罷。
閔兒曉得歐陽華敏的顧慮,忽地靈機一動,跑回到巨崖下的地牢之內,將原先捆綁甘延壽和歐陽華敏的繩索以及已斷作兩半的鐵門大鎖盡行取來。然後把數段繩索纏在一起,編織成兩條麻花鞭子,各自系在兩半大鎖上,隨手一揮,幾件廢材登時變成了兩條頗具威力的流星飛錘。
甘延壽甚為讚賞閔兒的奇巧心思,拿過流星索錘揮舞起來,虎虎生風。他原本是羽林營的教頭,一等一的好手,十八般兵器無不精通,一件簡易飛錘在手,卻也如虎添翼,大有以一抵十之雄勢。他舞弄得嫻熟,便教閔兒使用索錘之法,順便將一門流星飛錘的武林絕技一股腦兒傳授給她。閔兒天性聰穎,悟性奇高,雖然一時半回尚無法精通其妙,但大半個時辰下來,一整套複雜的路數已能基本掌握。
甘延壽有意試了試她的功底,笑道:“閔兒,想不到你是塊練武的好料。若羽林軍營招收女將,鄙人必定薦你前去一試。”閔兒道:“甘將軍,我可不稀罕什麽羽林女將,一個女孩兒家,成天打打殺殺的哪像個樣兒?只求能找個婆家安守本分就好。”甘延壽道:“情非得已,譬如今日,便可防身禦敵。”閔兒嘴巴一翹,頑皮的道:“我無需動手,也能將他們打個落花流水。”甘延壽不解,問道:“此話怎講?”閔兒笑道:“你和歐陽哥哥武功高強,我只須借著你們二位的雙拳四手,就可大搖大擺的從地宮山洞走出去。”言下之意,當於慕斯等人的武功要遠遜甘延壽和歐陽華敏,若是相遇強鬥,甘延壽和歐陽華敏勢必穩操勝算,她根本無須插手,大可在一旁作壁上觀,處之泰然,安之若素。
甘延壽和歐陽華敏聽出閔兒的話中深意,頗受鼓舞,豪氣頓生。當下三人便安心的吃飽喝足,在危崖亂石高處找了個隱蔽乾淨的所在放心大睡,專等晚上行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三人突然被一陣嘈雜吵鬧之聲驚起,急忙隱住身形,悄悄趴到岩石縫隙間往下探看。只見從地宮方向過來一大群人,手執火把彎刀,個個氣勢洶洶,行色匆忙,四處張望,好像是在找尋什麽物事。為首那人身材高大威武,英俊非常,是個中年漢子。其身邊依著一個濃妝豔抹的嬌媚女子,後頭跟著當於慕斯、卜裡格等人,左右簇擁而前。閔兒即刻認出那漢子正是給自己取名的李晚,那女子便是麗姬。最讓閔兒吃驚的是,賀六韓和宇文成嶽竟然也夾雜在前來的人群當中!
閔兒頓生不祥之感:“看樣子是李晚帶著人手及時趕到,把賀六韓和宇文成嶽救了過去,爺爺和萬大爺他們少不得又跟這夥賊人惡鬥一場。隻不知爺爺和萬大爺他們現在處境如何,受傷了麽?是被李晚等人擒獲了呢,還是寡不敵眾逃走,抑或是……”不敢再往下推測,止不住暗暗替閔大寬和萬兜沙等人擔憂起來。
至時她仍未能確知爺爺閔大寬和歐陽華敏實無交往,適才還在想著,與甘延壽和歐陽華敏從那邊山崖下的石室逃出去,定會遇到爺爺閔大寬和萬兜沙師兄弟,該如何化解其等雙方的糾葛、誤會。如今看來,情勢已陡然大變,不由得轉而思忖:“等到甘將軍和歐陽哥哥脫離險地,自己有可能還得潛回地宮山洞來,設法解救爺爺和萬大爺他們。”她卻沒能曉得,其所顧慮僅隻猜對了一點兒皮毛而已。
原來在當於慕斯等人稍稍將強敵逼退,得以關上地道入口的門牆之後,萬兜沙師兄弟和閔大寬不知如何開啟,便去把賀六韓和宇文成嶽押過來,逼迫其二人打開石室門牆。但不管怎樣威逼利誘、折磨辱罵,賀六韓和宇文成嶽就是不肯屈服,寧死也不給對方得逞。萬兜沙四人拿這兩條匈奴硬漢一點兒辦法都沒有,隻得對那門牆狂踢亂砸,企圖強行破門而入。可那門牆堅勝石壁,萬兜沙四人使盡手段也無濟於事,無奈重將賀六韓和宇文成嶽押出石室,捆綁到那槐楊樹上,續守在一旁欲候當於慕斯等人再次出來。
可是過了半日,仍不見當於慕斯等人現身。萬兜沙四人越等越是焦急不安,既不知閔兒在洞內情況如何,也不知地宮山洞還有無其他出口,當於慕斯等人會不會已經逃走。正在一籌莫展之時,忽見一男一女帶著一大群匈奴兵將馳上山腰來,萬兜沙師兄弟認得那為首的中年漢子,知道他便是昔日匈奴郅支單於的手下得力大將李晚,其他人卻是一個也不認識。
因不清楚李晚來意,萬兜沙師兄弟三人便欲迎上前去招呼。不料賀六韓和宇文成嶽一眼望見李晚,當即似猴兒見到猴王,遠遠就大呼救命告急。萬兜沙等人方知此番招惹的乃是李晚的屬下,大為震驚,不無詫異,心下暗暗叫苦不迭,趕急籌思應變之策。
待得李晚率眾來到近前,賀六韓和宇文成嶽七嘴八舌的搶著向李晚讒告喊冤,卻不將詳情如實稟明,硬說萬兜沙四人沒來由的誣賴他們偷盜車馬棺槨,反過來指責對方強蠻無理,故意尋釁滋事。言語中更不乏對萬兜沙三兄弟惡毒咒罵,痛恨泄憤。
李晚在遠處看見這兩個手下被捆綁在槐楊樹上,已甚是惱火。至時對萬兜沙四人更不客氣,開口便咄咄責問道:“我的人有什麽地方得罪了四位?為何無憑夫據的誣陷他們做賊犯冒?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他們兩個綁縛在此?”萬兜沙堅執道:“你這兒的幾名手下平白無故暗地裡算計我們四人,肯定是他們劫走了我等運送的兩副棺槨,抵賴不肯奉還。”
李晚詭異的冷笑道:“棺槨那等晦氣之物,有誰稀罕!莫不是你們把活人裝在裡頭?”萬兜沙一聽,便知難以隱瞞,狡辯道:“裡面的確是裝了兩個我們樓蘭國的大仇人,王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李晚面帶譏諷,話藏玄機道:“恐怕你們王爺不是要見屍,而是要見郅支單於的藏寶圖吧。”他對萬兜沙師兄弟的行蹤企圖早已心知肚明,不怕直截了當戳穿,以令對方知難而退,無法打馬虎眼。
萬兜沙師兄弟做賊心虛,一下子皆無言以對。賀六韓卻沒能領會李晚的話中之秘,只顧死皮賴臉為自己幾個開脫道:“四條賤狗將兩個漢人活活捆綁著裝在棺槨之中,誰知道他們要幹什麽謀財害命的勾當?屬下等人即便真把棺槨劫走,也是路見不平,拔刀相救。他們四個非但怙惡不悛,找上門來誣陷逼迫我等交人,還逞強欺壓,仗勢鬥狠,致將我們兩個拿下,捆綁在此當作要脅,十足是目無王法、惡貫滿盈之徒!”
李晚煞有介事的聽完,立馬指著賀六韓和宇文成嶽,口氣強硬的喝令萬兜沙四人:“汝等即刻把他們倆放了!”萬兜沙不甘屈服,答道:“我等押來的人尚在您屬下的手上,他們如不肯交還,我等便不能放人。”李晚怒形於色,凶芒畢露道:“你們押解那兩個漢人,為的也不是什麽好事,豈敢頂強!”萬兜沙已從心底發虛中反轉過來,毫不示弱道:“我等是為那般,您可管不著。”李晚針鋒相對,悻悻的道:“這個我偏偏要管,且看你們能奈我何?!”
木本清在旁早已瞧著李晚不順眼,聞言火氣直冒,放聲怒斥道:“你這淫賊想要逞威風,也得問問我手中的家夥。”他本來就因妻子藍玉對李晚余情未了而滿懷妒忌,一見其人這等態度,登時怒目圓睜,眈眈相向,格外仇憤,恨不得一口將情敵吞下。閔大寬雖然不識得李晚,但察言觀色,知道來者不善,須得小心沉著應付,趕忙示意木本清不要衝動。可木本清哪還有心智理會?一把鐵尺緊握手中,便欲衝上前去拚命。
李晚輕蔑的拿眼角瞟他,不屑一顧道:“我去問一頭驢做甚?問誰也輪不到你!你若是無事可乾,不如回家多花點兒功夫陪你老婆生個孩子。雪兒擔憂你的安危,一個人乾冒風險前往西域天山安比羅迦的王府尋你去了,而你卻盡跟著癡心妄想之徒做傻事,真是得了便宜不知足。眼下你還呆在這裡做甚?還不趕緊尋雪兒去?你見著她了麽?”木本清聽他拿雪兒母女說事責怪自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數落道:“我一家子本來好端端的,都是你這惡人從中插上一腳,害得雪兒惱我至今。她怎可能會一個人天遠地遠的跑去山中王府尋我?你休想以此為借口,騙我離開這裡。”李晚沒好氣的道:“我騙你做甚?雪兒是我的女兒,又不是你的女兒,我心裡比你還急。你不去尋她,等得我把她找回來,往後你還指望她認你這個頂冒的爹爹麽!雪兒已經長大懂事了,識得你乃奪他人所愛,就休怪她對你無情了。”
木本清正是惱他這門子心思,哪能咽得下氣?立時火冒三丈,捋袖揮拳跨步躍上,鐵尺一揚便向李晚的當胸要害擊落。李晚不慌不忙,拔劍接招,拉開架勢,與他交起手來。萬兜沙和莫不明皆知李晚的武功了得,木本清一人對付不了他,速讓閔大寬看住賀六韓和宇文成嶽,拔劍舞刀分頭撲向李晚,助木本清力戰。
閔大寬見到雙方言語不合動起手來,作速擋在賀六韓和宇文成嶽身前,仗劍壓住李晚的一眾隨從,不給他們趁機前來救人。麗姬見狀,柳眉倒豎,衣袖一晃,右掌中已多了一枚閃亮銀簪,抖腕揮出,勁向閔大寬激射而來。閔大寬眼明手快,閃身揮劍擋拔。孰料那銀簪卻像織布飛棱,連著銀絲扣在對方手上,繞了一圈,迅即又飛回到對方手中。麗姬接住銀簪,反轉方向,隨又玉指輕響,那銀簪立馬直射閔大寬的面門。
閔大寬再次仗劍將飛來的銀簪擋開。麗姬玉指連環,越彈越快,那銀簪勢夾勁風,穿棱似箭,來比閃電,去若流星。閔大寬如不挺劍進擊,反守為攻,便只能被那銀簪拖住手腳,應接不暇;若是揮劍去刺麗姬,自必難以顧及身後的賀六韓和宇文成嶽,李晚的隨從手下便會趁虛而上,將兩人救下。
正處兩難之時,那邊萬兜沙三人圍住李晚惡鬥,一點兒也佔不到上風。木本清和莫不明的功力稍差,招數頻頻遇險,照此持續下去,不久多半是要落敗。閔大寬發覺李晚所使的劍法甚是眼熟,與京城羽林軍營的劍法極其相似,心下大奇,便留心細看其招數變化,漸漸的察覺出端倪來,見到熟悉的招式,當即依照羽林劍法推測其下一出招,發話及時提醒萬兜沙一方。萬兜沙三人依言應對,果然順利地將李晚凶狠的劍招化解開來,頹勢方始漸漸的轉為平手。
可是這樣一來,閔大寬分散了心神,難以兩邊兼顧周全。李晚的幾名隨從瞅準時機,猛然撲到他的身後,冷不防舉刀將捆綁賀六韓和宇文成嶽的繩索砍斷。閔大寬一見勢頭不對,趕即轉身迅捷橫劍截擊,但同時又不得不顧及身後麗姬彈指射來的銀簪。如此這般前截後擋,前瞻後顧,局促掣肘,哪裡還能困得住賀六韓和宇文成嶽?兩人得以脫身,迅速從其一方奪過兩柄彎刀,揚刃便向閔大寬砍來。
閔大寬一下子變成了以一敵眾,瞬間局勢大變。賀六韓和宇文成嶽本非庸輩,之前已經與閔大寬等人交過手,知道閔大寬的利害,此時雖仗人多,也不敢掉以輕心,凝神專注,手中彎刀盡使凌厲招數,不肯給閔大寬有喘息之機。閔大寬壓力大增,應對棘手,加之麗姬的銀簪神出鬼沒,李晚的眾多隨從更在一旁環伺相攻,使之四面受敵,自顧不暇,無法再分心去指點相助萬兜沙三人。
面對李晚變化多端的劍招,萬兜沙三人漸漸只有防守之力,已無反擊的余地。鬥到興頭處,李晚大喝一聲,平劍橫掃,連削帶刺,勢如破竹。萬兜沙三人招架不住,腕脈頸項險些中劍,隻得急急躍出對方的鋒芒之外避讓。李晚不去追擊他們三人,反向閔大寬直趨而前,竟然挺劍來接閔大寬的劍招。麗姬見了,收回銀簪退到一旁,賀六韓、宇文成嶽和李晚的一眾隨從還待出手合擊閔大寬,李晚喝命道:“都給我退下。”顯然是要隻身單挑閔大寬一人。
閔大寬不明其意,被迫應戰。雙方都是一柄長劍,旗鼓相當,只是彼此劍招極快,旁人實難看得清楚他們二人的路數。賀六韓、宇文成嶽和李晚的眾隨從已遵命避開到一邊,翹首觀瞻,萬兜沙三人想要上前相助閔大寬,礙於賀六韓、宇文成嶽等人握刀在側虎視眈眈,一時都不敢貿然輕舉妄動。
李晚和閔大寬鬥得十來個回合,旁人始才看出其二人的劍法頗多相似之處,挑分斬刺異曲同工,仿如相生相克的武學雙璧。李晚若以雄渾力道運劍強壓,閔大寬則劍走太極,以柔相克;李晚若是劍招陰損,刁鑽淫邪,閔大寬的鋒刃則坦蕩剛勁,大張大闔,以開山劈地之勢化解。兩人下沉丹田,積內力於腕,氣透於劍,心劍相通,漸漸的周身熱氣騰騰,劍光如芒,殺著頻仍。兩劍相交時,如電掣石火一般;劍走靈蛇處,如風掃寰宇,招數精準狠辣,驚險非常,旁人根本無法插手抗衡。雙方鬥得數百個來回,依然看不出勝負。
正當旁觀之眾看得魂魄俱驚之時,李晚突然躍出打鬥圈外,停劍收手,對閔大寬冷笑道:“你已經輸了。”閔大寬神情慎肅,漠然問道:“你是什麽人?使的是何種劍法?”李晚不答反問:“你又是什麽人?使的又是何種劍法?”閔大寬一樣不答,道:“我從你劍氣間已知你心浮狂躁,執中不穩,當是浪蕩飄泊、心無根基之人。”李晚哈哈大笑,以眼還眼道:“我也從你劍中知你內心彷徨不安,屈節將就,縲絏難張,定是做過什麽有損氣節之事。”閔大寬聽了,默然不語,還劍入鞘,轉身便走。
旁觀之眾甚覺奇怪,兩位武功高手正打得熱火朝天,忽然間怎的就罷手不鬥,說幾句話了事?細心之人可能會想到,李晚之所以要與閔大寬單打獨鬥,乃是因他與萬兜沙師兄弟相鬥之時,聽見閔大寬出言挑破自己的劍招,知道閔大寬也是劍中好手,遂有意要與閔大寬一對一較量,試探底細,一決高下。是以兩人交手一開始就全神貫注,竭力以赴,急於擊敗對方。但鮮有人能看得出來,李晚很快發覺閔大寬的劍路竟如自己一般,莫知其師承出處,而且對方技藝也高,一時無法找出將其製服的破綻。到得後來,甚至覺得閔大寬的劍法當是與自己的劍法同宗同源,不忍再下殺手,有意讓了閔大寬三招。閔大寬一直是拚盡全力對決,正感對方劍力高強難以抵禦之時,想不到李晚竟會故意相讓,刹那間心氣震蕩,自忖不敵,以致知輸贏而退。本想在收手之際挽留一些氣節,沒想到這般心思也給李晚識破,哪裡還有顏面繼續爭鬥下去?旁人雖然未必瞧得明白此節,但他自己絕不能自欺欺人。
萬兜沙三人趕緊跟上閔大寬,想要問清楚究竟。賀六韓和宇文成嶽恥辱未雪,急欲揮刀攔截,李晚搖手製止道:“由他們去罷。”在場的一班手下隨從均是大惑不解,但不敢多問,隻好眼睜睜看著閔大寬、萬兜沙四人匆匆離去。
木本清和莫不明邊走邊回頭張顧,以防有人追來。李晚等人卻駐立而望,眼盯盯看著萬兜沙四人一路下山,直至消失不見,方才移步進到連接地宮的那間石室之內。賀六韓和宇文成嶽尚還不知閔兒已變成了另一個人,想邀頭功,便將閔兒到來之事詳細說與李晚知曉,待見李晚真把閔兒當成他的愛女李玉樓,更是誇讚她如何漂亮,聰明嫻淑。李晚一聽自己的女兒便在地宮之內,哪裡還有心思聽他們兩個嘮叨,當即命人打開石室後壁的門牆,急急趕入地宮去找閔兒。
熟料到得地宮之內,卻見處處是打鬥的痕跡,哪有閔兒和當於慕斯三人的蹤影?一群人立馬四處查找,旋即在閔兒遁入藏身的黑暗地道口外見到當於慕斯三人。李晚不管三七二十一,開口便向這三名手下急急追問閔兒的下落。當於慕斯交不出人來,不敢隱瞞,隻得乖乖的如實相告。
原來他和卜裡格、丘林蘭達本想捉住閔兒,盤究確鑿她的真實身份,再去解救賀六韓和宇文成嶽,沒想到卻逼得閔兒將地牢內由他們負責關押看守的老婦放了出來。那老婦的武功高強難敵,當於慕斯三人被她糾纏惡鬥,脫不開身去追拿閔兒,隻好先將那老婦引入地宮內的機關重地,借助陷阱重創對方。誰知那老婦逃走之時,卻好退入閔兒所藏身的偏僻地道,當於慕斯三人忌憚那老婦的武功身手,不敢跟著追進地道裡去, 但在地宮溶洞其他各處找不見閔兒,估計她也只能與那老婦躲在一處,便在該地道入口合力把守,只等那老婦和閔兒經受不住困厄自己出來。三人正等得不耐煩,忽然看見李晚救了賀六韓和宇文成嶽進來,知道外困已解,如遇天上救兵,喜不自勝,便將連日來發生的諸多變故向李晚一一稟報。
李晚聽後大為惱火,狠狠地將當於慕斯、卜裡格、丘林蘭達痛斥了一頓,著令三人趕快取來火燭,領眾人進入地道找尋閔兒和那老婦。當於慕斯三人發覺李晚對閔兒的真實身份不置一詞,仍把她當成心頭肉,認定她便是其親生女兒,一時間即便仍然心存疑慮,也不好再作辯解。加之一番折騰陰差陽錯教那老婦逃出了地牢,自知監守有失,就算這些事端多因閔兒而起,也難辭其咎,只能憋著一肚子委屈,聽命行事,將功補過。
其實令他們三人更加意想不到的是,李晚此次之所以及時趕來,並非是收到了當於慕斯派人送去的密信,而恰恰是因李晚擔心“愛女”閔兒所致。那日李晚在墜月沙洲找不到閔兒之後,以為她是要瞞著自己,已獨自前往西域天山去找木本清。一個晚上放心不下,次日便和麗姬急急的離開墜月沙洲,帶了一批手下隨從一路追尋而來,根本就沒有回范夫人城,也沒有遇見當於慕斯所派的屠裡蠻和先賢速兩人。事情說來也是湊巧,李晚領一行到得落馬崗前,想向當於慕斯等人過問了解諸般情況,一看落馬崗處無人,便直奔山上而來,於是才有擊敗萬兜沙、閔大寬等人、救出賀六韓和宇文成嶽一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