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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鳴劍錄》第7回 龍潭虎窟(三)
  甘延壽一行在藍玉公主的引領下取道向西域天山而行。馬奔疾速,理應趕得上太子和雪兒,奈何兩個金枝玉葉的主兒徒步連續走了幾日,腳下有如炭熾,周身腰酸背痛,實在是走不動了,便找個偏僻隱秘的去處倒頭大睡了一日,鬼使神差,卻好與甘延壽的大隊人馬擦踵錯過。

  甘延壽率眾急趕了幾日,掐指一算,已經走了上千裡路,再往前兩日腳程,翻過衡石山障,便到大漢西域都護所轄的地界,也就是其所職掌的領域了。之前他與都護府副校尉陳湯一同被召回長安京城接受朝廷禦史的審查,由於未有定論,皇上一直未罷免他西域都護騎都尉一職,西域都護府事務只是暫由新任都護司丞杜勳全權代管,按律他仍是西域都護府的最高軍政長官。

  西域城郭諸國自西域都護府設置之日起,名義上已歸大漢朝廷所管轄,各國君主及臣僚皆由大漢朝廷頒賜印綬,向大漢稱臣,推行大漢朝廷政令。然而大漢朝廷對這些西域藩國的管治不似內地郡縣,西域都護府雖統領萬方,卻無行政事務支配強權,各城郭諸國尚有其獨立的國製兵馬,軍事政務仍主要由各國自行處置,多有不聽從都護調遣之例。但不管如何,畢竟算是到了大漢的疆域,要遠比匈奴之境安全多了。

  甘延壽一路上未見有太子的絲毫蹤跡,擔心太子其實並未到西域天山的安比羅迦王府去。為穩妥起見,便分兵兩路,他自己和歐陽華敏、范曄、劉堇陪同藍玉公主快馬先行,留許方率領眾羽林勇士押車在後面慢慢跟來,以便沿途多加留意,打探等候太子的消息。由於已辭向導,許方及一眾羽林勇士不通胡語,為防萬一,乃讓閔兒跟隨許方,協同處理諸事。

  閔兒傍著歐陽華敏依依行來,眼看就到安比羅迦王府,就能見到爺爺閔大寬,正盼望著歐陽華敏與閔大寬“故舊重逢”。遐想之後彼此親同一家,每每心裡頭就像揣著個小兔子,別提有多激動了。如今突然要與歐陽華敏分開,那真是一百個不願意,癡心要歐陽華敏留下來陪自己,卻不好意思向甘延壽提出來,便使勁扯著歐陽華敏的衣袖,悄悄的道:“歐陽哥哥,你去和甘將軍說說,就讓范大人、劉大人陪甘將軍先去好了。我們在後若是遇到什麽意外,許方將軍恐怕獨力難支,你一起留下來更好些。”

  歐陽華敏在找到師父劍牘先生陽在天之前,從內心來說,本就不是很想見到閔大寬和萬兜沙師兄弟,免得再為《太公兵法》之事生起波瀾。聽了閔兒之言,覺得不無道理,心想此去安比羅迦王府,已有藍玉公主照應,雖然萬兜沙師兄弟不一定友善,但應不至於當著藍玉公主之面撕破臉皮。而且太子不一定就去到了安比羅迦王府,萬一還在匈奴境內,遇見之時有何不測,許方一人率領羽林勇士確實是難以應付。顧念及此,即順著閔兒之意走到甘延壽面前,恭恭敬敬懇請甘延壽將自己與許方一道留作後隊。

  甘延壽一心想安然迎回太子,思慮再三,仍堅持要歐陽華敏隨同先行。看見歐陽華敏尚在遲疑,便解釋道:“侄兒,安比羅迦王府雖在大漢境內,但情況極其特殊。安比羅迦之所以跑到山中另立王府,是因為當年大漢朝廷派兵將安比羅迦的父親安歸刺死,另立安歸的弟弟尉屠耆為王,尉屠耆借助漢軍之力將安歸一家趕盡殺絕,僅剩下安比羅迦一根獨苗,所以安比羅迦對大漢積怨極深,難忘家仇國恨,躲入天山深處扎根,北靠匈奴,南望樓蘭,日夜思複故國家園。

若果太子真的落到了他的手中,我等要調遣城郭諸國發兵圍剿,安比羅迦有太子在手,難奈他何,一旦逼得急了,他帶著太子翻越天山向北逃入匈奴絕地,太子就更難有歸漢之日。眼下局勢不明,我等只能數人前去試探,誠意交涉,但安比羅迦武功高強,獨創一門天山劍法,蓄養虎狼之士成群,僅有我和范曄、劉堇三人,勢單力薄,難有成功的把握。到時即使藍玉公主全力相護,恐怕要救出太子殿下,也是吉凶難料。多你相助,我等當如虎添翼,望侄兒能夠體諒師叔苦處。”  歐陽華敏見甘延壽說到了這個分上,不好再堅持已意,遂依照甘延壽的分派,與他和藍玉公主、范曄、劉堇五騎縱馬先馳。閔兒無可奈何,癡癡的目送歐陽華敏揚鞭而去,仿佛要從心坎上掏去一大塊肉,說不出的割舍不下。

  甘延壽、歐陽華敏五人輕騎馬快,不一日便到衡石山下。整座大山從北向南橫亙在大漢西域與匈奴的邊界上,有如蒼龍俯臥,起地為障,成了一道天然的金城湯池。山上草木稀疏,怪石崚嶒,崖岩赭紅,遠望就像巨炭熾炎,令人生畏。

  五騎繞過衡石山的北麓,折而向西,前面卻是一望無垠的草原平川,再往前走得半日,天山東脈已經遙遙在望。五騎催馬馳上蒲類國的天山大草原,從北坡翻越天山肩脈南下,繼走得半日,來到了一處隨著山巒連綿起伏、望無際涯的蒼山林海之巔。安比羅迦的山中王府便座落在這片茂密的荒野叢林裡面。

  甘延壽、歐陽華敏、范曄、劉堇四人跟著藍玉公主飛馬穿林越澗,直奔山中王府。早有探哨在暗處眺望察見,搶先報知安比羅迦。這位老王爺一聽是藍玉公主回來,簡直喜從天降,當即率領一眾臣屬家眷,出到王府門前的牌坊下相迎。

  甘延壽之前只聽說過安比羅迦之名,從未見過其人。遠遠看見迎候之眾的前頭站著一位六旬老者,發須斑白,身形健碩,以掌搭眉焦急而望,猜想他當是安比羅迦王爺。又見他的左邊站著一個年邁老婦,挽著他的胳膊同樣殷切翹首盼顧,卻猜不出她是誰來。兩位老者身後,有四雙虎目眈眈相向,教人不寒而栗。甘延壽和歐陽華敏一眼便認了出來,那四人正是萬兜沙師兄弟和閔大寬。

  五騎馳至近前,勒駒未穩,藍玉公主已急不可待翻身下鞍,向那老婦直奔過去,喊了一聲“媽媽”,一頭撲入她的懷中,與之相擁號哭,淚如雨下。旁邊那名老者以手愛撫藍玉公主和那老婦的肩背,須眉顫抖,也是激動得老淚縱橫。身後之眾見此情景,無不惻然動容,幾欲同泣。

  藍玉公主與那老婦抱頭痛哭了好一會兒,那老婦才啞聲道:“玉兒,你終於回來了!只要回來就好,快快見過王爺。他有十多年沒見你,擔心得頭髮都白了。”說著,拉住藍玉公主,讓她給旁邊那名老者行禮。甘延壽和歐陽華敏覺得那老婦的聲音頗為耳熟,略加思索,猛地想起她應是從思歸崖下的地牢中逃出來的那個婦人。

  藍玉公主稍稍猶豫,有些勉強的向那老者雙膝跪拜到地,低低的叫了一聲:“爹爹,請恕孩兒不孝。”那老者慈愛地扶起藍玉公主,激動地嘮叨道:“孩兒,回來甚好,回來甚好。”那老婦對藍玉公主道:“玉兒,往後不要再叫安比羅迦表伯父做爹爹了,要叫王爺。”那老者抹淚道:“安祁霞兒,就讓她多叫一回,老身受用得起。”藍玉公主完全沒有多想,當即又對那老者長揖到地,恭恭敬敬的問候了他一聲“王爺安好”。

  那老婦望著甘延壽、歐陽華敏、范曄、劉堇四人,向藍玉公主問道:“那幾個漢人是送你回來的麽?都是些什麽人?”藍玉公主聽了,方才想起還沒給兩位至親引見甘延壽等人,趕忙收淚整容,招呼甘延壽四人下馬走上前來,向兩位老者彼此介紹。甘延壽至時確知眼前兩位老者便是在西域赫赫有名的安比羅迦王爺和傳聞失蹤多年的王妃樓蘭翁主。

  安比羅迦聽見甘延壽之名,詫異地打量他一番,大為驚訝道:“你就是率兵遠襲康居,斬殺郅支單於的甘延壽麽?”甘延壽謙遜施禮道:“正是在下。”安歸羅迦隱現奇怪神情,直截了當道:“你冒昧送本王愛女藍玉公主回來,必是有要事相求。”甘延壽見他挑明話頭,便把前來找尋太子之意坦誠相告。安比羅迦聽後冷淡的道:“漢國太子沒有來過這裡,你們可以回去了。”顯然對甘延壽四人陪同藍玉公主前來並不歡迎,甚至連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便要送客。

  甘延壽曾經聽說自從安歸王被誅之後,安比羅迦即發下毒誓決不再與大漢朝廷打交道,長期以來對大漢官吏冷眼相看,避而遠之,此刻見其不近人情也不計較。但太子有沒有來過這裡,僅憑安比羅迦一面之詞,摸不清楚他的底細,不知其所言是真是假,瞬時猶豫不定,進退難決。在一旁的樓蘭翁主倒是客氣的道:“安比羅迦,這幾位大人不辭勞苦護送玉兒回來,不管有何用意都算是咱們的客人,咱們須得好好接待,不能失了禮數。”

  藍玉公主卻急急問道:“雪兒回來過沒有?”安比羅迦奇道:“雪兒不是一直在你身邊麽?木侍衛來時,還專門說起你和雪兒在墜月沙洲的情況。怎麽,你沒帶她一起來麽?”他所說的木侍衛便是木本清,既稱之侍衛而非附馬,可見他對木本清不甚認可。木本清心下著急,趕忙趨前見過藍玉公主,關切相詢。

  藍玉公主不避與李晚之私,直言攜雪兒、靡旦前去范夫人城、被呼延鎮南陰謀算計、幸得甘延壽領眾及時相救等經過,安比羅迦、樓蘭翁主等一眾親人聽後無不唉聲歎氣,但對甘延壽四人仍無多大感激之情。木本清根本顧不上向甘延壽等人致謝,早被呼延鎮南的惡行氣得目如烈焰,頂冒青煙,恨不得馬上飛奔到呼延鎮南跟前,一刀將他的腦袋砍下,只是礙於當著眾位親人之面,須得為藍玉公主顧全大體,不宜揚私泄憤,這才好不容易將心頭怒火壓住。

  藍玉公主知道木本清妒恨不悅,溫言給他排解道:“木哥哥,我到范夫人城找李晚其實並無他意,全是為雪兒著想。雪兒大病初愈,精神不好,我以為帶她到范夫人城去散散心,順便找李晚給她解開症結,可能會更好一些。沒想到呼延鎮南那廝死皮賴臉暗中跟著前去,與一大群惡賊合夥陰謀暗算,我和靡旦才落入他們的圈套,與雪兒失散。回頭我們找到雪兒,再好好與呼延鎮南算帳便是。”

  木本清擔心問道:“雪兒會不會有危險?知道她眼下可能會在什麽地方麽?”藍玉公主道:“她應該是和漢國太子在一起,假如沒有猜錯,便是在趕來王府的途中迷了路。”木本清道:“從范夫人城到這裡的道途,我曾攜雪兒來回過好幾趟,她若是前來,應該不會走丟。你們只要與她同走一條道,在路上應能相遇。”藍玉公主道:“我原以為會是這樣,孰知一路到頭仍未見她,可能是我們趕得太過匆忙,途中把她給錯過了。”

  木本清止不住焦憂起來,慌急道:“那你我即行沿來路返回去找她罷。”藍玉公主卻強作鎮定道:“要是雪兒不至迷路,且等兩日看看,保不準過得今日她就能到。”其與母親樓蘭翁主九死一生之後重逢,實是不忍猝別,更不想讓母親遽受驚擾,故將找尋女兒之急壓在心裡,把話說得稀松尋常。加之雪兒未必一定如其所料行事,上哪兒找她,忐忑間還真沒有主意。木本清對藍玉公主向來言聽計從,聽她說得渾若無事,隻好暫把對雪兒的擔憂擱下。

  甘延壽從旁察言觀色,覺得木本清斷難對藍玉公主隱瞞實情,始信雪兒確實不在安比羅迦王府,太子一人也就決不可能到這種地方來,遂領歐陽華敏、范曄、劉堇向藍玉公主告辭,想盡快離開王府另行找尋太子。藍玉公主看看天色已晚,執意挽留道:“四位大人對小女有恩,愧無以報,既然到了府上,清茶淡飯總該照應,萬望不要嫌棄。況且我和拙夫也放不下雪兒,明日若是仍不見她和太子的蹤影,我們夫婦再隨你們一起往回找去。”

  萬兜沙忽然接話道:“甘大將軍,你們四位腳未站穩就著急走人,莫非是記恨我萬某及本清、不明兩位兄弟?我等前次確實待四位不夠恭敬,然則純屬誤會,今日莫如因緣相結,敢請四位在鄙處暫歇一宿,把酒言歡,共釋前嫌,明兒再合力尋人如何?”甘延壽本已對其師兄弟心存戒備,見他出言挽留,更是推辭道:“區區小過,何足掛齒!奈何找回本國太子,乃是卑職一眾的份內之事,片刻延誤不得,眼下不得不有負萬大俠的盛情了。”

  莫不明也插話道:“堂堂漢國太子,誰人敢動他一根毫毛?!就算他去到天南地北,終歸會被平平安安護送回到太漢皇帝的身邊,甘大將軍完全無必要操心。”木本清更道:“甘將軍一眾甘冒生死相救藍玉公主,便是我木本清最大的恩人,即便肝腦塗地也當回報。木某向來說話算話,今兒請諸位盡管安安心心在這裡住下,擔保無人再為難你們。”

  甘延壽道:“三位大俠的好意,甘某決然心領了。只是甘某擔負著本國太子的安危,闕任重於泰山,實在不敢在此多行耽擱,也不敢叨擾安比羅迦王爺的清靜。”他已知安比羅迦全無接納己等之意,順話把由頭轉移到其人身上。

  萬兜沙以目致意安比羅迦,然後對甘延壽道:“王爺處事向來心直,適才沒想到甘大將軍身負機要使命,輾轉千裡跋涉勞碌,是以未及溫言相慰,設宴款待。誠望甘大將軍寬宥為懷,暫且聽從王妃、公主的安排。”此話與其說是替安比羅迦開脫,不如說是有所暗示,以提醒安比羅迦權依樓蘭翁主母女出面挽留甘延壽四人住下。安比羅迦卻毫不客氣的道:“客人一定要走,主隨客便也是禮數,三位愛卿不必多廢唇舌奪客之意。”

  甘延壽聽見安比羅迦執意送客,正中下懷,即與歐陽華敏、范曄、劉堇向王府之眾匆匆別過,速速翻身上馬,急起歸程。藍玉公主、樓蘭翁主、萬兜沙師兄弟等人看到安比羅迦王爺態度堅決,全都不好再強勸留客。

  甘延壽四人離開山中王府,沿著來路縱馬疾馳,出了重重山林,到得蒲類國大草原之時,已是半夜。四人連日兼行奔波,鞍馬勞頓,腹中饑腸轆轆,想尋個有人家的去處暫且歇息。甘延壽熟悉西域諸國情形,知道蒲類國王城便在東向不遠的天山西疏榆谷,於是領著歐陽華敏、范曄、劉堇取道轉向西疏榆谷馳去。

  月光下眼看王城在望,草原上稀稀拉拉已見有牧人氈帳。忽聽得身後馬蹄雜遝,異乎尋常。四人愕然勒馬回顧,發覺數十騎如黑雲壓頂般疾速而來。待眾騎到得眼前,瞧清楚為首之人竟是安比羅迦,其後緊跟著萬兜沙、木本清、莫不明和眾多樓蘭武士。甘延壽大感詫異,正待打話相問,萬兜沙一揮手,數十騎已將其等四人團團圍住。

  甘延壽立知來者不善,拱手作揖道:“王爺和三位大俠率眾夤夜追來,不知有何見教?”安比羅迦神情倨傲,按轡不語,由萬兜沙答道:“王爺有要事詢問四位。”甘延壽奇道:“何事在府上不提,要追到這種地方來問?”萬兜沙道:“其時有王妃娘娘和藍主公主在,王爺不便開口。”甘延壽恍然道:“原來如此,幸好你們馬快,否則我們回到了大漢,你們就只能追到長安京城去了。”

  萬兜沙嘿嘿笑道:“你們此行要去榆谷王城投宿,早已在王爺的預料之中,就算再晚個把時辰趕來,亦能找到你們。”甘延壽隱約已猜知安比羅迦要問之事乾系甚大,其因怕樓蘭翁主和藍玉公主阻撓,是以先行驅客,然後再趕來詰難。從他率領的諸多人手來看,分明是志在必得了,遂穩住口氣道:“王爺但有何事,盡管見問,卑職知無不言。”萬兜沙不懷好意道:“你須得如實交待。”甘延壽不假思索道:“那是自然。”

  安比羅迦一直在審視著甘延壽,此時才道:“甘大將軍聲名在外,必定不會食言。本王聽說你要來西域胡地找尋郅支單於的藏寶圖,可找到了麽?”甘延壽對此問已有防備,情知隱瞞不過,快脆答道:“誠如王爺所言,但至今尚無頭緒。”

  原來萬兜沙師兄弟和閔大寬那日在鞮汗山找到了樓蘭翁主,知道閔兒已經逃出思歸崖下的地宮,隨甘延壽和歐陽華敏而去,便將樓蘭翁主護送回安比羅迦的山中王府,把甘延壽等人前來西域找尋郅支單於藏寶圖之事密報安比羅迦。

  當下安比羅迦又問道:“大漢朝廷富有天下,為何還要那區區一張藏寶圖?”甘延壽道:“卑職不過是受命行事,實確不知皇上要它有何用處。”安比羅迦立顯敵意,咄咄逼人道:“莫非你們漢人以找圖為由,又要向西域諸國施以亡國滅種之計?”甘延壽聞言心頭一懍,暗忖:“這般猜測為害甚大,決不能讓西域諸國亂生誤會。”遂道:“尋圖之事想來多半已傳遍西域大漠,教王爺橫加猜疑。但據卑職所知,大漢從無藉圖加害西域諸國之念,還望王爺善加諒解。”

  安比羅迦陰沉的道:“你們漢人處事凶殘狡詐,不講道義,實難教城郭諸國信以為安。”甘延壽道:“卑職乃大漢西域都護之長,可拿身家性命擔保轄屬諸國平安無事。”安比羅迦嗤之以鼻道:“戕殺郅支單於是你,謀奪其圖是你,我等豈能輕率聽信你空口之言!除非你把郅支單於的藏寶圖交給本王作押。”

  甘延壽見他扈從甚眾,兵將環伺,刻意刁難,所謀似不止打聽單於藏寶圖的下落而已,便謹慎應道:“郅支單於到底有無藏寶圖,卑職至今只是聽說,尚還無法確知,更不用說上哪能找到它了。王爺若是定要取圖為信,恕卑職實在無法辦到。”

  萬兜沙不屑的道:“我沒瞧錯你吧,就知道你不肯老實說出來。”甘延壽凜然道:“甘某句句實言,何必隱瞞汝等!”

  安比羅迦忽道:“既然甘大將軍想要知道郅支單於是否確有藏寶圖,不妨且隨本王走一趟。”甘延壽聽出對方話中有話,著意問道:“不知王爺欲領卑職去到何處?”安比羅迦叵測笑道:“當然是要到郅支單於的遺孤駒於利受王子面前對證了。”

  甘延壽立明這位王爺有助駒於利受為父復仇的意圖,驟然心驚,佯作從容道:“卑職有重任在身,恕不能奉陪。”安比羅迦森然道:“恐怕已由不得你。”

  甘延壽揣摩其言份量,估料一場殊死拚殺在所難免。環顧四面緊緊合圍的眾多樓蘭兵將,但見個個手操利刃,甲騎鏗鏘,武功均似不弱。若要強行突破對方銅牆鐵壁之勢,決非易舉,趕急籌謀脫困之策,緩延道:“王爺一定要卑職從命,卑職敢有二事相求。”安比羅迦十拿九穩道:“但說無妨。”

  甘延壽道:“一者,剿滅郅支單於、找尋藏寶圖之事僅僅和卑職有關,與歐陽公子、范大人、劉大人等均無牽連,懇請王爺先將他們三位放了。其次,卑職素聞王爺自創一門摩天劍法,威振西域大漠,鬥膽邀與王爺來一場決鬥。若是卑職輸了,定當俯首就擒,任憑處置;若是卑職僥幸獲勝,還望王爺放過卑職一條生路。”他心下盤算,今日多半難逃一劫,與其孤注一擲,不如先讓歐陽華敏、范曄、劉堇三人脫身,免得眾皆落入敵手,無人接續找尋、保護太子並將之平安送回大漢京城。而且其獨自向安比羅迦挑戰,單打獨鬥,即使不敵想要逃走,憑著一身武藝輕功也好見機行事;對方看起來好手雖多,但不一定就能奈何得了他。

  范曄不明白甘延壽的心思,不待安比羅迦回答,急即搶話道:“甘將軍,我等同事天朝上國之君,同食大漢朝廷俸祿,一起遠道而來同擔重任,定要患難與共,決不能讓哪個先行走人。眼前這些樓蘭余孽雖眾,但我等豈會懼怕他們!只要你我四人合力殺將出去,諒他們壓根兒攔不住,難奈我等如何。”

  萬兜沙聽見他說得輕松,冷言回敬道:“你一介粗鄙武夫,除了有些力氣,還有何能耐?!以為靠根鳥毛鏈錘就能夠逃脫得了麽?這裡可不是長安京城,由不得你想來即來,想去即去。今日哪怕王爺答應,汝等三個也休想先走。”莫不明也道:“什麽狗屁范大人、劉大人,你們那日在大漢皇宮害得萬師兄幾乎喪命,我們眾兄弟沒去找你們算帳已是便宜你們。這回你們倆竟敢自行送上門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若不把舊帳徹底算清,你們哪個都甭想溜走。”

  范曄聽著他們二人這般說來,隱隱惑然不解,大聲辯道:“我和劉大人與汝等兄弟有何過節?眼下明明是你們圍追堵截我等,蠻橫霸道,惡意為難,不讓我等趕路,卻反過來誣陷我和劉大人虧欠汝等什麽舊帳,是何道理!”

  莫不明提醒他道:“難道你不記得兩個月前在大漢皇宮發生的事情了麽?你們先是將萬師兄打成重傷,後又苦苦追殺我們師兄弟四人,致使我師弟伊屠健落單走散,莫知去向。這筆帳難道不該和你們二人清算麽?你們究竟把我師弟伊屠健追到什麽地方去了?是不是已經把他殺害?快快從實交待!”

  范曄被逼問得一頭霧水,嚷道:“什麽師弟伊屠健?什麽把你萬師兄打成重傷?哪裡來這麽多羅什子事情!我看你這驢腦子是有毛病了,抓了一把毛刷就隨便涮人。”萬兜沙對他恨恨的道:“我莫師弟可沒有冤枉你范大人。其時你以鏈錘重傷我肩背,逼我躍上宮牆,接著這位劉大人趁我立腳未穩,一掌將我打下皇宮外面的護牆河中,此節我記得最是清楚不過。”

  范曄終於想起此前天祿閣遇盜之事,方知是萬兜沙師兄弟所為,驚愕不已,憤然訓責道:“原來是汝等鼠輩大膽擅闖大漢皇宮禁地,真是不打自招,目無王法,咎由自取,何怪我等!”劉堇一直在旁細聽,已先明就裡,此時沉著應道:“汝等處事須得分清公私。彼時我和范大人不過為守護大漢皇宮恪盡闕職,與你們師兄弟實系談不上有什麽私仇惡帳。換作有人闖入山中王府為盜,你們師兄弟必定也不管其死活戮力擒之,瑕不掩瑜,是也不是?”

  萬兜沙無論是非曲直,一味記恨,怒道:“你說得恁般輕松!不教汝等到鬼門關去走一遭,汝等豈解九死一生的滋味!更何況我伊師弟至今下落不明,不拿你們二人是問,要找誰來擔當?!”劉堇坦然道:“我和劉大人實不知你那伊師弟現在何處。”

  歐陽華敏先前已偷聽萬兜沙詳述過其盜竊《太公兵法》未果,遭范曄、劉堇及一眾京城衛士圍攻致受重傷之事,也曾在京城郊外蓮花宮廢墟下的秘室中見到了伊屠健的屍首,此際聽著兩方爭辯,暗下猜測伊屠健之死可能會與范曄、劉堇有關,若是那樣,范、劉二人與萬兜沙師兄弟確實結有莫大之仇。但後面此節尚無證據,且不清楚其來龍去脈,依目前之勢,所知所疑於己等不利,決不宜聲張見問,否則誠如火上澆油,定教萬兜沙師兄弟更加不肯放過范曄、劉堇。為免徒添事端,是以緘口不語,佯裝全不知情。

  甘延壽在旁細心聽著,忽地向萬兜沙問道:“你們夜闖大漢皇宮偷盜天祿閣,所圖何物?”萬兜沙欲言即止。劉堇接話更問:“是不是要盜取《太公兵法》?其書是不是已在你們手上?你們得之藉以何用?”

  萬兜沙待要分說,安比羅迦立馬舉手打斷他的話頭,對劉堇和甘延壽道:“子虛烏有之事,劉大人切不可胡亂猜疑。甘大將軍,聽說你的武功很了不起,打遍京城無敵手,本王不妨答應與你一對一較量較量,決出高下。不過你的三位同夥不能先走,須等到比出結果,你若是勝了,隻許領歐陽公子離開,范、劉兩位還是要留下來,聽憑萬侍衛師兄弟處置發落。”

  甘延壽心想:“與安比羅迦單打獨鬥,總比對方眾多強手一哄而上重圍困戰,要多一些勝算。擒賊先擒王,若能將安比羅迦拿下,其余敵眾自必投鼠忌器,不難對付。若是輸了,到時再隨機應變,另作計較。”遂將就點頭。

  安比羅迦即招甘延壽一同跳下坐騎,彼此拔劍在手。萬兜沙師兄弟率眾迅速勒騎向後退開,在合圍當中騰出一個三四丈見方的鬥場來。歐陽華敏、范曄、劉堇三人在場內也並騎閃讓做一旁,警惕防敵觀望。

  甘延壽禮敬安比羅迦年長,讓他先行出招。安比羅迦全不客氣,鼻子裡哼了一聲,挺劍一招長虹貫日,徑向甘延壽中路刺到。甘延壽豎劍撥開對方鋒刃,側步發招快捷還擊,兩人刹那間就在圍場中央比劃開來。然而出於初次交手,彼此尚未摸清對方底細,一時在招法上均留有余地,進劍多以試探為主,攻防重在潛究對方套路。

  片刻雙方交手數十個來回,皆平平相當。安比羅迦卻對甘延壽道:“羽林劍法原來不過如此,稀松尋常之極,你何不使出一些厲害招數來,好教本王開開眼界,瞧清楚你是不是浪得虛名。”甘延壽回以顏色道:“本將何得領教王爺的厲害!實未見摩天劍法高明到哪裡去。”安比羅迦誇耀道:“你要看仔細了,本王的摩天劍法共分四段九重三十六式,每式九九八十一招,招中含招,連環相扣,若離若合,生出無窮變化。剛剛本王才走完第一重,你的羽林劍法就已見窮途末路了。”甘延壽不以為然道:“是麽?本將且讓你好好瞧瞧什麽叫做窮途末路!”言畢,劍走靈奇,立時在原有的套路上分解出一重重攻守相契、因應無常的招數來。

  安比羅迦輕噓一聲,道:“這還差不多。”接過甘延壽新一輪劍招,施展出摩天劍法的第二重,全神貫注與他細細拆解起來。不一會兒,雙方又切磋了三四十個回合,安比羅迦問道:“你使的這一節劍招叫做什麽?”甘延壽道:“乃羽林劍法中的平沙落雁支節,共有十九式無定招,你可識得厲害了?”安比羅迦道:“有點意思,但未得領教其中奧妙,你何不將此節厲害盡行使出,好讓本王過過手癮。”

  甘延壽見其精通劍理,明辨秋毫,非同一般高手,有心要施以重招,教其不敢小覷,於是盡展“平沙落雁”一節的精狠絕殺,幻劍進擊如芒。安比羅迦連連招架避讓,還手之時略顯掣肘忙亂,直使到摩天劍法的第四重,才抵住甘延壽的凌厲攻勢。但他稍稍穩住陣腳,便又纏住甘延壽的劍路詳究細拆,等到甘延壽的招數使老,即行再叫:“你這一節也不中用了,還有什麽新鮮的花樣兒?快些換招使將出來。”

  甘延壽置若罔聞,持續以強進逼,但“平沙落雁”的招法已被對方摸透,劍勢漸漸落了下風,止不住心裡著急。雖然明知對方正欲洞悉羽林劍法之精髓奧秘,但已顧不上給對方識破,唯求盡快將他擊敗,遂運勁劍端,接連施展出羽林劍法的“禹治百川”、“合縱連橫”、“巧奪天工”、“氣吞萬象”諸節,因利乘勢,殺著頻頻,變幻莫測。安比羅迦直將摩天劍法使到第七重,才旗鼓相當。

  甘延壽漸漸摸清對方路數,心想既然安比羅迦著意察研羽林劍法的玄機,自己莫如搶先逼迫他將摩天劍法的招數使盡,最後若能勝他一籌,才有機會擒之為質。若是羽林劍法不敵摩天劍法,還得另謀手段。總之解局之要,全在眼前這位沉迷武功、心志孤傲的獨夫身上,決不能隻與他在劍法上爭輸贏而已,是以悉用羽林劍法所長,不再存有顧慮。

  安比羅迦發覺甘延壽的劍路越來越不易對付,更究其一招一式之訣竅,加倍小心提防。但藝高人膽大,偶爾仍是鋌而走險,故意賣弄破綻引誘甘延壽攻擊,以識辨羽林劍法應變之理;時而更如風行水上,推波助瀾,倒逼甘延壽不得不回劍防守,甚至另換招式套路。彼此身手愈快愈刁鑽,交手數百回合,眼看羽林劍法的諸般路數幾乎全已施展出來,安比羅迦的摩天劍法卻才被迫提換到第八重上。甘延壽求勝心切,一味用強,著力使狠,卻始終未見安比羅迦使出第九重摩天劍法來。

  大凡高手比試,最忌心急。甘延壽見到安比羅迦被逼得步步後退,好像招架不住,暗忖他的摩天劍法可能根本就沒有第九重,只不過裝腔作勢拿些大話嚇唬人罷了。便欲畢其功於一役,盤算拿定羽林劍法最後一節“天人合一”中的絕殺劍路,瞅準時機,果斷出手,陡然一招“所向披靡”,直取安比羅迦的咽喉要害。

  這一劍勁力雄渾,勢道凶猛神速,殺氣直逼鋒芒之外。安比羅迦即使料到甘延壽會有此著,也決難想到其變劍之快之絕,有如迅雷不及掩耳,再要躲閃已來不及。當此危急之際,一般人若要活命,只能棄劍認輸。安比羅迦卻渾然將生死置之度外,竟自迎著甘延壽的劍端利刃而進,一聲怪叫,針鋒相對的挺劍向甘延壽當胸刺來。

  這種亡命相搏的打法,甘延壽佔盡先著,要取安比羅迦的性命易如反掌,頂多在得手之時自身也受點劍傷。但他豈是真想殺害安比羅迦!無非欲以致命手段製住其人,然後刺落其劍,將之擒獲,卻哪想到對方會以喉擋劍!眼見安比羅迦連命都不要了,倉促間隻好急急偏轉劍尖鋒銳,放過其人,側身閃避其劍。結果就在他手中利刃岌岌從安比羅迦的左肩貼肉穿過的當兒,安比羅迦趁機得手刺中他的左腋,血濺衫袖,險及心臟。

  甘延壽急忙抽身向後躍出,正色道:“王爺比劍,如何能以性命相拚?!”安比羅迦狡黠道:“本王以性命相拚了麽?此乃昆侖劍法中反敗為勝的一招,叫做‘以牙還牙’,你不知道麽?”甘延壽道:“你從哪裡偷學到昆侖劍法的邪門左道用來傷我?這局算是打成平手,你我須得再比一局。”安比羅迦老謀深算,已知甘延壽劍法精湛,難以克制,不想再與他相持下去,便道:“休管本王的昆侖劍法從哪學來。你與本王比試,雖然同時中劍,但本王僅隻衣衫破損,而你卻中劍受創,當然是你輸了。”甘延壽道:“我實是不想取你性命, 才著了你的道兒,不能算輸。”

  安比羅迦哈哈大笑,譏諷道:“好一個說話不要臉、伶牙俐齒的良才!比試中你分明竭盡殺著,招招欲置我於死地,此時竟然大言不慚說是不想取我性命,真要教天下人笑破肚皮!堂堂漢國大將,輸即是輸了,難道還想耍滑頭抵賴麽?”甘延壽怒道:“實事就是事實,本將豈用得著抵賴!你的摩天劍法顯然不敵羽林劍法,若要比試昆侖劍法,本將也不怕你。”

  二人比劍之時,招法太快,且在夜中,萬兜沙等敵眾沒能瞧得清楚真切,既見甘延壽受傷流血,他們的王爺卻安然無恙,自然悉皆認定甘延壽輸了。待聽得甘延壽理直氣壯爭辯,個個無不叫囂唾罵,從旁大喝倒彩。歐陽華敏、范曄、劉堇不甘示弱,也一齊力助甘延壽討回公道。瞬間雙方劍拔弩張,氣焰如熾,眼看無可避免便要群起廝殺,混戰起來。

  甘延壽情知此等亂局於已方極為不利,心下暗暗急籌應對之策。正感進退維谷之時,忽然聽得敵圍之外有人高聲叫道:“雙方比試,當以三局兩勝,哪有一局便定輸贏之理?”

  兩方人馬齊齊循聲望去,但見萬兜沙師兄弟等眾多敵騎身後數丈開外,一名身材高大、年紀介乎甘延壽和安比羅迦之間的漢人男子正站在山坡上,寬衣皂袍,長須浩髻,月光之下迎風吹拂,飄然若仙。歐陽華敏乍見其人,登時驚喜非常,激動得立馬張口就要叫喊。那人卻迅即搖頭,以手示意他不可出聲。甘延壽也認出了那人是誰,看見他的手勢,立明其意,也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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