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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鳴劍錄》第10回 9市行俠(六)
  萬子夏等七家行頭尚未走遠,聽見招呼立馬轉回身來,詫異地望著劉堇,等他吩咐。劉堇卻不著急說明何事,先恭請七位行頭重回客堂之內,催勸入座。樓無恙一改適才怠慢神情,對七位行頭禮數周詳,謙敬有加,仿佛搖身一變,換成了另一個人。樓九爺不知何時也已回到客堂上,只是兩手空空,根本沒有去取皮鞭。

  兩名下人給劉堇專門另設一席,置案添座完畢,八家行頭方才各各分賓主坐定。劉堇逐一問候各家行頭,然後大大咧咧的走到大堂正中,在給他增設的幾案前坐下,目視眾人,賣關子道:“眼下各家已經化乾戈為玉帛,凡事應該坐下來好好商量。樓家既對昨日之事甚是過意不去,備下了諸多茶水點心,執誠與七家修好,諸位大俠不妨慢慢享用,敘敘兄弟之情,不以今日之事為忤。”

  客席上的七位大俠正襟危坐,對樓家備下的茶水點心絲毫不動。場面僵持片刻,萬子夏首先發話道:“劉大人有何事交待,盡管明白說來,在下七位洗耳恭聽。若只是閑談敘舊,恕在下等人有要務在身,臨急就無暇多陪了。”

  劉堇清了一下嗓門,聲音洪亮道:“本官所要交待之事,乃是與匈奴人的英雄大會有關。匈奴人的企圖,樓公子已經向各位詳細闡明,本官就不再贅表,總而言之,其與我大漢舉國安危乾系重大。此次樓公子大膽倡議潛入匈奴內地挫敗匈奴人的奸謀,其志氣十分可嘉,然則僅憑樓家之力和樓公子之誠,遠涉萬裡他邦對付匈奴群雄,決非易舉。若果事情不成,反予匈奴人借口,恐添邦交之亂。為此,本官想征詢各位大俠,樓公子之議究竟可行還是不可行?”

  萬子夏慎重問道:“朝廷果真知道匈奴人有關英雄大會之事?”劉堇道:“那是當然。”萬子夏又問:“皇上也知道麽?”劉堇頜首作答:“知道。”萬子夏再問道:“皇上和朝廷皆決意要干涉匈奴人的英雄大會麽?”劉堇略作遲疑,答道:“正是。”萬子夏不解道:“此等大事,朝廷應當舉官家之力為之,何至密令樓家行事?”劉堇慨然道:“看來萬大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若以官家出面,豈不明擺著要公然與匈奴作對?所以目前朝中知道此事的,僅有皇上和幾位重臣,他們之意是只能秘密設法破壞匈奴人的英雄大會,教駒於利受的奸謀無法得逞,又教呼韓邪單於對大漢無可指責。由於事涉機密,不能在朝廷上公議,便私下裡選派人手偷偷前去幹預英雄大會。”

  萬子夏心有不服道:“英雄豪傑舉國皆是,為何獨獨選中樓家!?”劉堇道:“樓大俠武功蓋世,且樓家之計與朝廷旨意不謀而合,想必能夠擔此重任。”萬子夏哂笑道:“若是無恙師兄出面籌辦此事,我等當無異詞,然則熱心張羅的只是中經侄兒,難不讓人擔憂。”劉堇道:“此節正是本官欲與各家協商之處。”

  萬子夏轉向樓無恙問道:“師兄之意如何?”樓無恙道:“朝廷雖然看重我樓家,但樓某向有自知之明,曉得僅憑樓家之力,決難成事,是以遲遲未敢定計。今日各家大俠正好都在,誠望能幫忙謀劃,合計穩當。若能結成一心,共赴此任,有錢出錢,有人出人,那就更求之不得了。”

  其余幾家行頭即刻交頭接耳議論開來。座中一名行頭道:“樓家和樓公子若不是逞強顯能,好出風頭,大可不必攬下這趟差事。朝廷若另外選派高人前去,指不定要更加合適。”另一名行頭應道:“趙大俠說得是,

樓中經所為純屬不自量力,杞人憂天。我馬家向來隻管行市上的生意,國家大事自有朝廷棟梁解決。”之前調侃過樓家的樊大俠卻道:“趙兄、馬兄之見,樊某不敢苟同。天下不寧,生意何為!我等雖為市井中人,卻不能置國家安危於不顧。樓家強自出頭當然不妥,但不等於我們就該袖手旁觀,坐看那些窮凶極惡的匈奴人殺到長安京城來。”  賈老二也凜然道:“此事的確不是你我談論生意那麽簡單。若果樓家昨日增收的錢額真的是用在這件事情上,我賈某豈是銜仇記恨、貪生怕死之輩!當願與樓家握手言和,既往不咎,協力行事。”言外之意,指明賈家在大義上決不會輸給樓家。趙家、馬家聽見賈老二願捐棄前嫌,不好再加多說,靜聽他人之議。

  劉堇向萬子夏問道:“萬大俠作何打算?有何高見?”萬子夏道:“若望成功挫敗匈奴人的英雄大會,當然最好是聚結各家之力共同為之。不過須得更聽張大俠、李大俠兩家是何說法。”張、李兩家均權表願從萬家定計。如此一來,對樓無恙提出之議讚同與否,就完全取決於萬子夏的一句話了。

  樓無恙目視萬子夏,頗含深意道:“萬師弟既得各家兄弟的信任,務須好好斟酌,從容決斷。是要與各家兄弟一道甘願埋沒市井,貪圖小利,漠視國家安危,欺世盜名呢;還是要挺身而出秉持大義,忠肝烈膽,替皇上朝廷分憂,解國家之困厄,做那實至名歸的俠勇之士。悉由您取舍。”

  萬子夏斟酌著道:“此事連師兄尚且躊躇許久,為弟實不能遽行定奪。”樓無恙道:“萬師弟謀事穩重,為兄本該效仿。然犬子不知天高厚,只顧得想要乾一番大事業,未等老夫考慮周全,已自草率行事。如今聲勢已張,箭在弦上,老夫哪裡還能有其他選擇?當然是要全力以赴,成全其功了。況且此事關系國家安危,為民請命本來就是我等行俠仗義之人的本分,即便沒有朝廷密令,也當奮勇爭先,同仇敵愾,義不容辭。事若成,能垂名千古;若不成,也是忠心為國效力,無論生死,皆不枉為我等俠義之名。敢請萬師弟明鑒。”他一掃先前各家相爭之時的睚眥之見,中氣十足,將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振蕩屋宇,令各家行頭無不側目。

  萬子夏深為所動,當即朗聲道:“師兄深明大義,為弟豈敢苟自偷安。前往匈奴挫敗其英雄大會之計,萬某也無異議。只要樓家秉持公道號令,我等皆願從之。”此言一出,大勢已定,趙、馬兩家當然不好再固守樊籬,置身局外,趕緊改弦更張,隨聲附和。

  劉堇鼓掌拍手笑道:“各位大俠義乾雲天,實在是令人欽佩敬仰之極。既然英雄所見一致,接下來就當商定如何行動,確保事到必成,以建奇功。”樓無恙補話道:“之前只有樓家在張羅此事,所謀難以盡善。今得各家戮力同心,誠望諸位兄台頃囊獻計,當眾合議。”萬子夏道:“我等乍然參聞此事,尚無良策。中經侄兒籌劃已久,不妨聽聽他下一步做何打算。”

  樓中經正垂手恭立在樓無恙身後,聞言忐忑趨前,遜讓道:“晚輩愚昧粗心,已經犯錯在先,能得寬饒算是各家高抬貴手,哪裡還敢再在諸位大俠面前獻醜,教天下人見笑。”萬子夏勉勵他道:“侄兒不必過謙。此一時,彼一時,但說無妨。”樓無恙遂以目示意,讓樓中經坦陳己見。

  樓中經如同吃下定心丸,一下子振作起來道:“晚輩原是綢繆邀募一些武功好手共闖龍潭虎穴,今有各家戮力同心行事,成算增添了不少。不過為求更加穩妥,最好能由各位大俠親自挑頭,率領身手敏捷的隨從,合力結成勁旅,帶上一些奇物寶貨,佯為商賈,以交易為名前往匈奴內地。沿途既可瞞過匈奴人的耳目,到了匈奴又可借機謀些賺錢的營生,不失我等商道之人的本色。遇到意外急情,有各位大俠在場,更可隨時相商定奪,議決對策,擇機行事。此計可說是交易謀事兩不誤,不知是否妥當?”

  萬子夏沉著道:“此計未嘗不可,但須與朝廷先通聲氣,得到官府的認同。若官家能派出人手裝扮成商旅陪同各家前往,路上相互照應,就再好不過。”樓無恙接話道:“師弟對朝廷方面無需顧慮。事到如今,為兄不敢相瞞,朝廷在授命樓家之時,已著手選派官府中人另做一路,明往匈奴公乾,實則暗中相護我等。”

  客席上諸位大俠聽聞此言,皆顯出不無意外之色。萬子夏道:“我等各家共商大計,師兄早該說明朝廷此舉。那另一路都是些什麽人手?”樓無恙微微歎了一口氣,答道:“為兄遲遲才提及朝廷此舉,乃因另一路全由朝廷操辦,是要潛入匈奴為防不測設下埋伏,更為機密,連為兄也未得其詳,不知朝廷都選派了哪些人,無法向各位盡言。不過,依照朝廷密旨,到了必要之時,那另一路人手自會露面,援助我等化解險厄。”

  萬子夏審慎的道:“那另一路既是以公乾為名,師兄應當不難探察其一二。”樓無恙立馬應道:“師弟所言甚是,為兄必定盡力而為。若實在不得而知,待抵匈奴之後,仍可伺機查明分曉。”萬子夏聽他這麽說來,便沒有再追究下去,隻道:“此次前往匈奴,如同赴湯蹈火,使命艱難,非一般人所能勝任。愚弟不才,願從樓家之計親自前往,隻不知其他各家大俠意下如何。”

  樓無恙即行征詢另外六家行頭是否也願親身赴命。另外六家行頭原本就是仗著一身功夫弱肉強食起家,行走天下,個個自認身手不凡,什麽凶險沒有經歷過?往來匈奴內地更是常有之事。聽見萬子夏已決定親往,一下兒皆暗動心思,盤算起來。此次行事雖多叵測意外,但有朝廷另派官府人手匿為後應,各家又可趁機撈取一些生意上的便宜,如若事有不順,再以經商之名打退堂鼓不遲;而且為國赴命,若是推辭,畏畏縮縮,必定有損聲望。權衡之下,似利大於弊,就都表決願親赴匈奴一趟。

  樓無恙滿臉堆歡,又道:“與朝廷官府聯絡,還得仰仗劉大人之力。”劉堇欣然應允,各家行頭對此更無異詞。樓中經忽然插話道:“尚有一點小小枝節,即各家以商賈之名結隊而往,務須有個牽頭之人稍加約束才好。晚輩冒嫌提議,由家父擔當這個牽頭人之責,不知各位大俠是否讚同?”

  樓無恙聽到兒子居然扯出老子的旗號來,微露慍色。依照常情,他本當嚴詞拒絕,然後交由各家舉薦,以示秉公持正,可他只是約略遲疑,既不責備樓中經無禮,也不出言遜讓。其他七家行頭紛紛交首議論開來,有的讚成,有的反對,莫衷一是。

  樊家樊大俠首先跳出來表示反對,振振有詞的道:“樓大俠在九市行俠中身份最高,也是經常主持行會之首,擔當此行的牽頭人,本是最合適不過。然而今日之事由樓公子而起,謀由樓公子而出,以父從子,有悖倫常,只怕名份不彰,威不服眾。”

  賈老二馬上接過話頭道:“若是由樓大俠牽頭,就如同樓家既是收錢管帳,又是度支準數,到時哪能分得清楚青紅皂白?!賈某認為應該由萬大俠擔當這個牽頭人,更為公允。”

  趙、馬兩家隻管打些賺錢的主意,毫無心思爭長論短,一致認同樓中經的提議。張、李兩家仍是願從萬子夏之意而決。這樣一來就如之前定計一般,是否該由樓無恙擔當牽頭人,最終還得取決於萬子夏的態度。萬子夏身為師弟,不想就牽頭人一事與樓無恙爭搶,遂道:“萬某願聽樓師兄吩咐差遣。”

  賈老二眼見形勢不利於己,硬生生的將面前幾案上的杯盞一推,站起身來道:“若是決定由樓某擔當這個牽頭人,你們各家自往匈奴便是,恕賈家不能奉陪。賈某雖然不才,但若要聽命於樓家,不如獨自一路,另辟蹊徑,單槍匹馬前去殺掉那個駒於利受和呼韓邪單於老兒,教他們匈奴人的什麽狗屁英雄大會群狼無首,壓根兒辦不起來,豈不更加乾脆!”他對樓中經重傷甄二奶之惡仍耿耿於懷,雖然讚同樓家潛入匈奴破壞英雄大會之謀,卻實難接受樓無恙的支使。

  樓無恙甚是不悅,但為成全大計,不好再與賈老二睚眥必報,便向客座上的各家行頭拱手一揖,裝作寬容大度的道:“樓家與賈家適生過節,錯在樓家,幸有各家兄弟好意說合,才得以消除彼此隔閡,同堂共議。此次前往匈奴之計,諸多謀劃雖出自樓家,但樓某自愧不能服眾,難以擔當牽頭人之大任,還望各家兄弟另推高賢。以鄙人之見,萬家萬子夏大俠應是最適合之選。”

  其余六家行頭看到樓無恙已然願意推讓萬家,樂得做個順水人情,悉無反對之意。賈老二眼巴巴地望向萬子夏,靜聽他如何決斷。劉堇對樓無恙的舉動至感意外,與他交換數目,才轉而對萬子夏道:“既然眾望所歸,這個牽頭人非萬大俠莫屬了。”

  萬子夏情知樓無恙舉薦自己實屬無奈,非其本意,因而躊躇再三,舉棋不定。賈老二等得心焦,催促道:“萬大俠,本來就合當由你牽頭,何須這般猶豫難決!你若是有什麽顧慮,不妨直接說出來,我賈某甘為你的馬前卒,賈家誓以你馬首是瞻。”張、李、樊三位大俠也在一旁攛掇,切望萬子夏能夠盡快答應,好做下一步打算。趙、馬兩位大俠自始至終都是無可無不可,此際當然也支持萬子夏接下牽頭人的擔子來。

  萬子夏面對各家的一致之見,不從則如一盤散沙,從之則不得不顧及樓無恙的感受,為穩住大局,隻好道:“以萬某之才,實不稱位。然承蒙各家兄弟看重,一力抬舉,萬某無法不勉為其難,權且擔當這個牽頭之人,日後諸事,務須各家鼎力扶持才行。樓師兄,若是為弟做得有什麽不對之處,還望師兄不吝賜教。”

  樓無恙拉長著老臉,皮笑肉不笑的道:“豈敢!豈敢!萬師弟如今已是各家兄弟的牽頭人,樓家必定悉聽號令,竭力輔佐。只是此次行事由樓家首倡,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隨後各家人手合做一處,若是樓家有支應不來的時候,敢請萬師弟看在樓某的份上,高抬貴手,多多包涵。”

  劉堇眼望各家行頭,自以為這些平素非作歹為,桀驁不馴,連官府都畏讓三分的市上惡霸,多虧自己從中調解,才至稱兄道弟,甘願一同為國家效力。不由感覺功勞甚大,飄然得意起來,呵呵笑道:“各家已在一條船上,合當有難相扶,同舟共濟,凡事皆好酌處。”

  接下來應詳定行事方案,前來各家卻不著急此議。萬子夏隻向各家交待挑選派出人手之要,指明一者武功要好,二者願效死力守得住口,三者在精不在多,其余諸事留待各家安排妥當之後,再換個地方集結所有參與行事之人一同合計。各家行頭定下再次會面的日期和地點,然後就各各散去。前來各家直至離開樓府,始終不喝樓家的一口茶水,不動席上的一塊點心。對樓家的芥蒂之心可想而知。

  劉堇言明尚有他事要在樓家辦理,留在客堂上不走。樓無恙親領樓中經和樓九爺去送萬子夏等七家行頭,並讓施明、吳光前往廚下督辦酒菜,預備款待劉堇。歐陽華敏和閔兒雖然已經改頭換面,仍擔心會被劉堇識破,繼續避在客堂暗處,不敢胡亂走動,更不敢隨便與任何人招呼。

  不久樓無恙獨自回到客堂上,支開陪伺劉堇的兩名下人,才叩謝道:“今日多虧劉大人及時趕到,替樓府解了燃眉之急,樓某實在感激不盡。”劉堇煞有介事道:“卑職已從樓大俠之請,悉數照辦。不知樓大俠是否滿意?”樓無恙道:“劉大人前頭幫了不少忙,此次又玉成各家結隊共赴匈奴,樓家豈敢怠慢,定當重重酬謝。”劉堇頜首以應,笑而不言。

  樓無恙似是想起什麽事情,問道:“劉大人此次光臨敝府,為何不與范曄范大人一同前來?”劉堇答道:“范大人有別的事情,一時脫不開身。”樓無恙沉吟道:“這樣也好。樓某可將謝禮合二為一,悉憑劉大人處置。”劉堇重又含笑不語,一味心不在焉地撥弄著手頭上的茶盞。

  歐陽華敏和閔兒聽到樓無恙要重酬劉堇,並提及范曄,頗感驚訝,豎起耳朵欲知其詳。卻見樓無恙與劉堇不再說話,隻用眼神交流。俄而樓無恙似是已明了劉堇何意,提起茶壺盛滿兩盞茶水仰頭喝完,然後起身領劉堇從後門走出客堂,穿過屋簷回廊,向著後院一處隱蔽的房屋走去。歐陽華敏和閔兒察覺其二人神色詭異,猜測內中必定有鬼,即壯起膽子遠遠跟上。

  兩人邊走邊擺弄花花草草,垂首過胸,兩臂過膝,故作猥猥瑣瑣,不與他人對視。樓無恙和劉堇回頭望見,隻當是在院內乾活的下人,均不甚在意。

  到了那處房屋門口,樓無恙從衣內取出一串鑰匙,弄了半晌才得打開屋門。歐陽華敏和閔兒等他們進了房屋,方敢走將過去,繞到房屋後側的山牆之下,隔窗窺伺。

  屋內光線略顯昏暗,貨架排列數行,架上架下層層疊疊堆滿奇珍異玩,教人一看便知是一間存放寶貨的倉庫,收藏之豐,難計其數。最為醒目的是架格間陳放有序的各種玲瓏物件,既有常見的金器玉石,也有罕見的琉璃玳瑁,麒麟犀角,漆器雕刻等等,琳琅滿目,品類繁多,幾及天南地北,五湖四海。此外還有許多做工精致的櫝匣,裡面存放的想必更是稀世之寶。

  樓無恙領著劉堇在貨架間穿行,邊走邊道:“樓家的寶物全都在這裡了。劉大人任隨挑選幾件中意的拿去,聊表樓家謝意。”劉堇掃了一眼格架上諸物,卻不動手,話中有話的道:“君子不奪人之所愛,劉某豈敢貪圖他人之好。這些既是樓家搜羅珍藏之物,樓大俠還是留著慢慢自用。”

  樓無恙道:“這裡沒有他人,劉大人若是相不中此間寶物,有何需要,盡管明言。”劉堇似是難於啟齒,欲言又止。樓無恙揣度道:“莫不是前幾次樓府所贈大人的錢兩不足用度,尚有所需?”

  劉堇見對方把話說到了點子上,方才挑明道:“實不相瞞,卑職家口眾多,親朋甚廣,日常開銷頗大,從朝廷所得的那點區區俸錢,支應起來確實捉襟見肘。前幾次與范大人前來,多虧樓家接濟,稍得寬裕。今晨接得樓家之請,前來之時聽到市上傳言,樓家昨日向各家商賈增收了大量地頭錢額,卑職鬥膽過問一下。”

  樓無恙一聽,立刻明白他是想要瓜分所增收的地頭費,顯得極為犯難道:“此事純屬孩兒中經胡鬧,無規夫矩,不循行道,哪裡能收得上什麽數目?結果抓不到多少魚兒,反惹了一身腥。樓某正因各家大俠為增收錢額之事率眾登門吵鬧,才有勞大人出面幫忙解困。本是留有大人的份數,但在大人到來之前,各家對所收地頭費都心裡有數,非要分光拿完才肯罷休。樓某為平眾意,隻得將增收來的錢額悉數攤給了各家。”

  劉堇心裡清楚的撥著算籌,知其所言不盡為實,詰問道:“二三百萬之數就這麽一下子攤完了?”樓無恙道:“的確所剩無幾。”劉堇桀桀笑道:“卑職豈敢奢求!有這無幾的二分之一就夠了。”

  樓無恙見到對方狀似說得輕松,實則是獅子大開口,心底裡暗生怨恨,怏怏的道:“樓家之前打發大人的數目已經不少,樓家雖然有些底子,但開銷也大,還請大人能夠多多體諒樓家的難處。”

  劉堇毫不縮手道:“那些增收來的錢額,是不是樓家該得的,你我其實心知肚明。卑職所要之數,當然並不過分。說到樓家的難處,卑職和范期郎已經盡力關照,否則將樓家勾結匈奴,暗害太子的那些事情奏報皇上和朝廷,恐怕樓家已無今日。”

  聽得此言,歐陽華敏和閔兒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劉堇和范曄回到長安京城之後,已經查出是樓中經夥同匈奴人捉拿太子,但沒有向皇上和朝廷舉報,卻拿它來向樓家屢屢敲詐勒索錢財。樓家害怕事發,每次都不得不向兩人的貪欲淫威屈服。此次想必是劉堇打算獨吞敲詐的錢額,所以才沒有知會范曄,隻身登門要脅。

  樓無恙內心的憤恨可想而知,然而已經被人抓住了軟肋,毫無辦法,隻得道:“兩位大人庇護之恩,樓家定會銘記在心。只是此次所收的錢額確實沒有大人所想的那麽多,樓某盡量多添一些心意報答大人,五萬錢可否?”

  劉堇不答。樓無恙無奈增加數目,劉堇仍是不予理睬。樓無恙不得已給多一倍,劉堇還是不滿意。雙方僵持再三,久久洽談不攏。樓無恙已是怒火中燒,面子上卻仍維持克制,分辯道:“樓家本是商道中人,與匈奴人交往乃是尋常之事。說到犬子中經陰結匈奴人想要加害太子,眼下只是兩位大人的一面之詞,即使將諸般嫌疑情節捅出來,皇上和朝廷也未必就會相信。樓家對兩位大人已是盡心盡力,頃囊以報,若果兩位大人始終抓住把柄一味貪求,非得要致樓家於死地,我樓某倒也不十分懼怕。”

  劉堇奸笑道:“卑職豈是空口無憑!人證物證都有。樓大俠是想要親眼看見才能相信麽?”樓無恙決然道:“知子莫若父。中經孩兒絕對不會去幹那種大逆不道、陰私害人的勾當。”

  劉堇忽然從懷中掏出一件物事,捏在手中恣意擺弄。歐陽華敏和閔兒放眼望去,見那物卻是一枚小小的鋒利棱錐。樓無恙隻審視一眼,登時怔住,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劉堇問道:“樓大俠可認得這件物事麽?”樓無恙佯裝不知,反問道:“此是何物?”劉堇森然冷笑,不慌不忙的道:“聽說此物叫做奪命錐,乃是一枚獨門暗器,聞風傷人,厲害無比,唯樓家所獨有。難道樓大俠連自家舉世無雙的寶貝也不認識了麽?”

  樓無恙驚問道:“你從何處得來此物?”劉堇裝瘋賣傻道:“卑職在護送太子前往西域的途中, 遇到幾個大膽毛賊想要捉拿綁架太子,便與甘延壽、范期郎等將他們打跑。豈料賊人在逃走之時,竟朝我等發射暗器。事後卑職把暗器撿來細看,發覺是幾枚棱錐,甚為眼熟,就偷偷珍藏起來。樓大俠若有意購買這些暗器,不妨給個價錢,好教卑職學點生意之道。”

  樓無恙突然間變得異常冷靜,問道:“大人共撿得此物幾枚?想要開多少價錢?”劉堇故弄玄虛道:“這個嘛,卑職一直還沒想好。就先不說有幾枚吧,眼下只要樓家肯將那增收來的半份錢額送到卑職家中,卑職就將此枚交還樓家。至於剩下的,卑職暫且還不想出手讓人哩。”

  樓無恙恨恨的道:“原來劉大人的手段還挺多,胃口更不小。看來樓家只有把全部家當賣光,再搭上幾百條性命,才有可能買得起劉大人白撿的幾件小小物事了。”他邊說邊悄悄打開格架上的一個匣子,伸手從中抓起一把粉末,冷不防向劉堇的眼目撒去。霎時滿屋奇臭難聞,盡是硫磺之味。

  劉堇猝不及防,硫磺入目,酸痛得無法睜開,只顧舉手慌急擦拭。樓無恙已從腰間拔出佩劍,迅捷無倫的勁向劉堇當胸刺了進去。劉堇大叫一聲,頹然倒地,驚恐抓瞎,狂亂踢打,罵道:“樓無恙,你膽敢向朝中大臣下毒手,殺人滅口,日後必遭滅門之禍。”

  樓無恙抽劍照著他的咽喉再刺。劉堇啞卟數聲,口吐鮮血,掙扎幾下,旋即氣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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