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佩被老黃搖醒,打個哈欠說“嗯,明白了,準備吃晚飯吧。”
剛睡醒就要吃,你們挺安逸啊,一點不像逃犯阿。
晚飯因為家裡來了“客人”,黃縣令吩咐多加了四個菜,吃飯之時黃縣令驚訝的發現自己的姨太太沒在家,連忙問起,丫鬟苦著臉解釋,
“你還是問問老太爺去吧。”
什麽太爺,一個強盜把我小老婆弄哪去了?
老黃強忍住怒氣,問起丁佩,丁佩懶洋洋的說,
“白天倆孩子要吃烤全羊,那潑婦竟然攔著不給,讓我一頓老拳打回娘家去了。”
我怎麽覺得你才是一家之主?
老黃心裡不停地咒罵抱怨,不知何時才能讓這幾個強盜滾蛋。
飯桌上,丁佩派頭十足,先告訴虎子,好好吃飯,不要東張西望,拿出個坦坦蕩蕩的氣度來!
然後阻攔了清兒和虎子搶菜吃,高聲說“喜歡就加一盤,不必爭搶,咱這侄孫連小老婆都打跑了,還豈能小氣摳門。”
那是我打跑的嗎?老黃又不敢衝丁佩發作,只能陪著笑臉,問起丁佩可有什麽打算,什麽時候能辦完事。
丁佩喝了口湯,慢悠悠的說“不急,一個月之內總能完事。”
你在我們家吃一個月?老黃急急的擺手“不行,不行,那姓賈的老奸巨猾,豈能拖延。”
丁佩為難的說“外邊那麽多人找我們,恐怕不安全啊,總覺得你們家裡更舒適一些,讓人不想挪窩呢。”
老黃開始仔細的掂量自首的可能性,強盜和錦衣衛沒一個好人,誰在讓我受氣我跟誰同歸於盡。
丁佩看著老黃的樣子,哈哈大笑,說到“今天晚上,我自己去找賈縣丞問個明白,你們三個留守大本營。”
清兒著急的說“佩哥,我的傷勢不要緊了,能幫上你的忙,你帶上我吧。”
丁佩想了想,說了句也好,“那就虎子和老黃留守大本營,你倆看好家,等我們回來。”
商量如何作案都不背著我了嗎?老黃心想這次賊船上的穩當。
等到夜晚亥時,普通人都已經睡下,除了錦衣衛和衙役還在緊張的搜索,軍隊已經回營了。
二百錦衣衛,二百衙役,四百人的密度就小多了,丁佩和清兒仔細觀察,看四下無人,從老黃家偷偷溜出來,直奔賈縣丞家裡。
倆人小心翼翼的避開搜捕的人群,接近了老賈在城西的家,這老賈家裡看來頗有錢財,房子比黃縣令家裡還大。只是門庭上掛著白燈籠,似乎家裡有人過世。
清兒驚訝的說“不會這個老頭子死了吧。”
丁佩擺擺手說“清兒你是不是傻了,他死沒死老黃作為同事不知道嗎?”
清兒一想也是,默不作聲跟隨佩哥悄悄翻牆溜進賈家。
這賈家透著一股荒涼之感,偌大的院子,寂靜無聲,前後院裡,不見有人,只有角落裡一處小房子還亮著燈光。
丁佩與清兒悄悄的桶開窗戶紙,小房裡陳設簡陋,只有一盤土炕,一個老頭坐在炕上發愣。
猛然間,那老頭似有所悟,衝外邊說了一句“進來吧,門沒鎖,我一直在等你們。”
如此的反常!他一個老頭子自己在家等誰?進去會不會有埋伏?
老頭子長歎一聲說到“昨天錢參將死後,我一直在等你們,進來說話吧,我全都告訴你們。”
丁佩心想,你一個弱不禁風的老頭,總不能翻了天,於是帶著清兒大方的進了小房的門。
這老頭子看著進來的一對男女,揉了揉眼睛說到“你們是來殺我的嘛?”
丁佩被這老頭的坦然自若所折服,說到“是賈縣丞嗎?我有點事要問你。”
老頭回答說“我就是賈四維,錢參將是你殺得吧,你是來問張猛鐵器案的情況嗎?”
丁佩一愣,說到“對,張猛真是你害死的?”
賈縣丞點了點頭,說到“不錯,是我害死的,不光如此,鐵器案也是我們犯下的,你不想知道嗎?”
丁佩驚訝於老賈的坦蕩,問到“你說的是實話嗎?”
賈縣丞扶著腦袋說“這都是報應,我今天已經遣散了家人,就等著你們來,如果你們想殺我,就動手,如果你們想聽聽實情,我得先問你們兩個問題。”
丁佩坦然的說“問吧。”
老賈嚴肅的說“你們明理嗎?有些人一點悟性也沒有,跟這些人說不了話。”
丁佩點點頭說“三字經千字文啥的還是看過的,論語諸子百家我沒看過,勉強算是明理吧。”
老賈繼續說到“你們是否認錢做爹?若是如此,殺了我便是,我什麽也不跟你們說。”
丁佩哈哈大笑說“我跟錢沒親近過,我信忠義。”
老賈點點頭說“那就好了,直說了吧,鐵器案主謀是晉商范大勤,我和老錢是他的同夥,你張猛大哥是我們找的替罪羊。”
丁佩一驚說到“范大勤是誰?”
清兒提醒他說“在孟津渡口,跟你搶著買我的那個胖子,是他兒子。”
丁佩反應過來,又問老賈到“他為什麽這麽做?”
老賈歎了口氣說,我跟你從頭說起,
“范大勤這個人從小家貧貌醜,飽受欺凌,所以他的心願是讓所有人低他一等。
於是他百般鑽營欺騙,弄了第一筆錢,卻沒有像一般騙子一樣拿著錢逃跑,而是用這些錢開了錢莊票號,再用高額利息去騙下一波錢。
手裡有了大量的現銀,范大勤開始巧取豪奪,壟斷了所有的衣食住行,所有掙錢的事,他都想插一杠子。
他曾說他對錢沒興趣,你說這是為什麽?”
丁佩微微沉思說“因為錢有多少價值,他說了算了,一兩銀子買一隻雞還是買一頭牛,他來做主,是不是這個理?”
賈縣丞高興的說“聰明!范大勤心裡只有三種東西,一是他自己,二是錢,是他的杠杆,最後一樣是所有的人,是被他撬動的奴隸。
可奴隸實在太多了,他撬不動!范大勤不得不百般聚斂,加大杠杆,用他錢莊票號的錢,拿去放高利貸,對人們敲骨吸髓,極盡壓榨。借了他高利貸的人不僅自己後半生要為他奔忙還債,甚至子孫後代也要受苦。”
丁佩想了想說“那你還沒說鐵器的事呢,他這麽有錢私通韃子為什麽?”
賈縣丞微微一笑說“杠杆杠的了別人,就杠不了他嗎?放高利貸只是一時,縱然他成了首富,可老百姓成了窮鬼了,沒油水可榨了,他不能生財就成不了事,不能繼續聚斂他還算什麽東西?
於是范大勤為了保持地位,鬼迷心竅,他要把這幫被他壓榨殆盡的老百姓,賣給韃子!”
丁佩大驚說到“怎能如此?私通韃子,賣國害民,范大勤真沒一點良知嗎?”
賈縣丞點點頭說“這麽些年,范大勤於我大明,不過聚斂吸血,與我大明百姓,不過敲骨吸髓。我朝太祖說過,士農工商,商為最低。
為什麽這麽說,因為一旦商人得勢,人間風氣為之一變,重利益而輕信義,羨慕虛榮而鄙視貧賤。
最可怕的是,商人貪婪,無可聚斂,就要鋌而走險,就要吃人了。把這幫再也榨不出油水的窮鬼賣給韃子有什麽稀奇。”
丁佩氣憤的說“如此卑鄙無恥之徒,不怕遭天譴嗎?”
賈縣丞搖搖頭說“只怕沒錢,哪怕天譴,這就是商人得勢的後果,范大勤曾向民間施舍蠅頭小利,真有鼠目寸光者願意呼之為父,你猜為什麽有這麽多傻子?”
丁佩搖頭表示不能理解。
賈縣丞接著說“這就是范大勤又一毒辣之處,他一來百般聚斂讓人窮,二來想方設法讓人忙,一窮二忙不能思考,忠孝仁義全不要了。
這樣的人跟猴子有什麽區別?一群猴子認賊作父有什麽稀奇?
你既然認錢做爹,就別怪這個爹不仁不義!
這些人不僅自己要一輩子為奴,而且以後生兒子,則兒子不能明理,生女兒,女兒一定是拿來諂媚於富人的工具, 永生永世為奴!”
丁佩猛的一拍桌子說“范大勤真真是個畜生,那他為何害我大哥?”
賈縣丞默然說“每月初七,十三,二十六,范大勤都賣給韃子一萬四千斤鐵器,都是打造好的鎧甲,刀槍,硬弩,甚至火器。賣了錢好維持他一直能生財的表像,這事我來經手,就在收了賄賂的錢參將眼皮子底下過去。
九千歲魏忠賢送福王就番,沿黃河而上,一路風聞韃子鐵器案,開始調查,范大勤狗急跳牆,讓我選一個沒有根基的替死鬼,這就是你張猛大哥!”
丁佩氣的怒發衝冠“一萬四千斤!一個月三次,合計每月四萬多斤!這是多少邊軍和百姓的人命阿!”
賈縣丞沉默了一會說到“也是報應,我大兒子前些日子被人醉酒奔馬撞死了,我小兒子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賠錢!”。我才明白過來,范大勤在一天,世間就隻談銀子不談人命!
若我再為虎作倀,天理不容,所以我今天全跟你們說了,你們殺了我吧。”
丁佩默然說“賈先生如此教我,我不忍心殺你了,我隻殺范大勤!”
賈縣丞搖搖頭說“人總得為自己做過的事承擔後果,不過,你答應我一件事。”
丁佩拍著胸脯說到“只要我能辦到,一定替你辦到。”
賈縣丞點點頭說“人死後有輪回,我若再投胎,若范大勤還在,還依然能通過錢財蠱惑利用世間人心,不過再次落入他的魔爪,永生永世為奴,答應我,
宰了那隻范大勤,宰了那個褪了毛的活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