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段家村。
“月兒星稀啊,伴那個!伴月明,清水兒………”
在一個農家小院當中,想起了一陣歡快的曲兒。
聽著這愉快的曲兒,很顯然,唱曲兒的人,心情非常好。
院中,段老漢喜滋滋的換好了新衣服,然後走到水缸邊,整理了一下胡子。
“嘖嘖嘖,老夫的相貌不減當年啊。”
看著水中的倒影,段老漢自戀了一句後,便轉身走進了廚房,忙碌了起來。
段老漢之所以這麽高興,並非是為要到春節而高興,而是因為前幾天,他托媒婆說的清楚,已經成了。
段老漢今年已經四十有六了,自打妻子十年前離世以後,他就一個人過日子。
這十年來,他又當爹又當娘,把自己的一對兒女扶養長大。
後來經過媒人的撮合,自己的閨女嫁給了鄰村姓宋的一個小夥子。
雖然對方家裡沒多少錢,也沒多少地。
但段老漢見對方老實憨厚,便同意了這門婚事。
隨後便對方便把自家閨女,風風光光的娶了回了家。
雖然閨女出嫁了,家裡少了個勞動力,但段老漢還是依舊把家裡打理的井井有條。
兒子也在自己的管教下,謀了一個不錯的差事。
雖然這樣的日子過的有些貧苦,但最起碼家裡吃喝不愁。
而就在幾個月前,他那個憨厚的女婿一下子發達了起來,竟然在戰場上立了大功勞,封了爵位。
女婿的突然崛起,讓段老漢一下子繃直了腰板。
要知道以前因為家裡窮,見到那些富貴人家的人,他都是點頭哈腰的打招呼。
可如今自己女婿當了貴族,那些曾經用高傲眼神看著他的家夥,見到他都笑呵呵的打招呼,甚至還經常邀請他吃飯等一類的事情。
或許女婿的成就,刺激到了自己的兒子,讓自己的兒子有了從軍的心思。
剛開始的時候,段老漢是死活不答應的。
雖然他沒有上過戰場,沒當過兵,但他也知道戰場上的凶險。
據他所知,十個人上了戰場,能回來兩三個,都已經算是不錯了,他可不想讓自己的兒子死在戰場上,讓自己老段家斷了香火。
可兒子的性格,隨他的妻子,哪能那樣輕易的服輸,經過無數次的死纏爛打,和他吵架,最後段老漢終於妥協了,把自己的兒子交給了女婿。
在他想來,有他女婿的照顧,兒子應該會平安無事。
但兒子跟著女婿去了軍隊以後,讓原本還有些人氣的家,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身邊沒有了人,但段老漢有了一絲寂寞孤獨的感覺。
以前兒子在家的時候,雖然經常跟他吵架,惹他生氣。
但最起碼也有個說話的人。
可如今兒子一走,他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十幾天,段老漢終於受不了了。
再加上他妻子過世近十年,他也有些憋的慌,所以便有了續弦的打算。
其實以前他也有過這想法,只不過考慮著兒女的感受,怕傷了他們的心,便把這個想法壓了下去。
可如今閨女已經出嫁了,兒子也上了戰場,有了自己的未來,那是時候該考慮一下自己的事情了。
有了想法以後,他便壓不住那騷動的心了,於是便偷偷的找了村裡的媒婆,希望對方能給自己說一門親事。
當然了,他也知道他年齡大了,不可能找黃花大閨女,所以他便拜托對方,看看有沒有哪個村子的寡婦,願意改嫁的。
同樣為了對方能多用點心思,他給對方封了一個大紅包。
收到紅包的媒婆,那是喜笑顏開,當場就答應了下來。
很快沒過兩天,媒婆就找上了門,告訴他已經給他找了一家。
聽到媒婆找到了一家,斷老漢非常激動,連連催問對方的相貌和要求。
對此,媒婆也沒有吊胃,直接回答了段老漢的話。
經過媒婆的講述,段老漢那是欣喜不已。
根據媒婆的介紹,對方今年年齡不大,只有30出頭,已經守寡五年了。
相貌方面雖然不太出眾,但也算是中等之色。
一聽到對方只有30多歲,段老漢喜的見眉不見眼。
而當聽到對方的條件後,那更是樂的後槽牙都露了出來。
根據媒婆說,女方公公婆婆早在幾年前就去世了,丈夫也因病去世,隻留下了她和一個兒子。
因為對方是一個婦道人家,根本就沒能力出去賺錢養活兒子。
正所謂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如今對方的兒子正在長身體,能吃的時候,家裡也沒什麽田地,害怕養活不起這個兒子。
所以對方的要求便是,想要娶她必須連她的兒子一起接受,並且保證以後會幫兒子娶親蓋房子。
對於女方的要求,段老漢只是略微考慮了一下,便答應了下來。
這個要求對於一般的家庭,或許有些困難,但對於現在略有家底的段老漢而言,還是比較輕松的。
很快這件事情,就在媒婆的撮合下就定了下來。
並且約定過年初八的時候,便迎對方過門。
婚事定了下來,讓段老漢每天臉上都掛著笑容。
可男人嘛,大家都懂的。
當婚約定下來以後,段老漢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會想自己那未過門的媳婦長啥樣。
真越想,心裡越癢的慌。
最後,甚至連覺都睡不著了。
畢竟他已經守了十年活寡了,眼看著過幾天就要嘗到葷腥了,他竟然有點忍不住了。
於是前天熬了一宿了他,便找到了媒婆,拿了一點禮物給媒婆,希望對方能邀請女方,到他家裡吃頓便飯。
當然了,至於他有沒有別的心思,那就沒人知道。
收了禮物的媒婆,當時就滿口的答應了下來。
很快到了傍晚的時候,媒婆就給他回了消息。
女方那邊已經答應了,在臘月二十七中午的時候,會過來吃頓便飯。
收到準確回答的段老漢,那高興的是一蹦三尺高,然後就興高采烈的回家準備了。
經過一天的忙活,段老漢準備了許多東西。
除了要一桌好菜之外,他準備了一些名貴的點心。
當然了最重要的就是上等的好酒,畢竟有句話說的好,女人不醉男人哪有機會。
當時間到達今天早上的時候,段老漢一大早就起來了。
他先是把家裡裡外外收拾了一番,然後換上了女兒準備的新衣服,便喜滋滋的去廚房準備午飯了。
可就在他一邊哼著小曲,一邊切著肉的時候,院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正在切肉段老漢,聽著外面傳來的敲門聲,愣了一下。
他瞅了瞅外面的天色,疑惑道:“怎麽來這麽早?”
不過隨即,他便把這個心思拋到了一邊。
“來的早也好,可以多聊會天,互相了解一下,嘿嘿嘿!”
小聲的自語了一句,段老漢擦了擦手,臉上堆滿了笑容,往門口走去。
“來了來了!”
聽到裡面的回答聲,抬手敲門的李山收回了手,隨後便表情凝重的站在門口,等待著這家人的開門。
按道理說,送骨灰這件事情,是用不上他這個錦衣衛總督的。
可這件事畢竟是未來連親拜托的,所以他不得不親自走一趟。
站在門口略等了一會,李山就聽到了門口傳來了快速的腳步聲,隨後就聽到一陣門栓拉動的聲音。
當眼前關閉的門被打開以後,李山便看到了一個身穿新衣的老漢,正義臉喜色的看著他。
見著眼前老漢臉上的喜色,李山歎了一口氣,抬手剛要行禮,眼前的老漢就一下子癱軟在地。
段老漢癱坐在地上,看著眼前三人的陣仗,心中的歡喜瞬間被痛苦佔滿。
想當初在兒子走的時候,他心中也想過會有這一天,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麽快。
看著眼前身穿錦衣的男子,以及對方身後一個舉著一面引魂幡,一個抱著用軍旗覆蓋的壇子士兵。
段老漢嘴唇哆嗦的不停,眼中渾濁的淚水,大顆大的顆的滴落。
“不可能!不會的!你們肯定找錯地方了,不是我家,不是我家。”
看著眼前老漢,從一臉喜色轉換成悲痛的樣子,李山微微歎了一口氣。
說實話,從心裡講,如果有可能的話,他真想告訴對方自己是來錯地方,是來問路的。
可讓他無奈的是,他真的沒有找錯地方,眼前的這家,就是這名陣亡將士的家。
“非常抱歉!在這個日子給您老人家帶來不幸的消息!”
看著癱坐在地的段老漢,李山表情沉重的微微鞠了一躬,以表歉意。
“不不!不是我家,不是我家!你們一定搞錯了,你們一定搞錯了,你們走,你們走!”
李山的一番歉意的話,仿佛刺激到了段老漢,他一下子從地上爬起來連連搖頭,隨後雙手抓住門,直接把門關上了。
看著重新關上了大門,以及門後那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李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而就在這時,周圍的鄰居聽到了哭聲,也紛紛出了門。
等他們看到段老漢門口站的李山三人後,也陷入了沉默。
周圍出來的婦人們,一下子捂住了嘴,眼圈也紅了。
在場之人都是鄰居,常年相處在一起。
段小鵬是她們看著長大的,跟自己的孩子沒什麽區別,如今看到這孩子走了,她們心裡也不好受。
聽著段家院裡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出來的漢子們歎了一口氣,有的吩咐自家小輩去喊村長過來,有的則是站在門口,大聲勸慰著正在痛哭的段老漢。
可無論他們怎麽喊怎麽勸慰,段老漢就是死活不開門,一個勁的大喊,不是他家,不是他家。
就在眾人束手無策的時候,老村長在幾個人的攙扶下,快步的走了過來。
一來到這裡,老村長先讓讓周圍的婦人們回去,然後他在幾個小輩的攙扶下來到李山面前,拱手抱拳問道:“這位大人,老朽能不能確認一下,是不是我們村的孩子。”
李山先是衝著老村長回了一禮,才回答道:“不會錯的,我是受人囑托過來的。”
說完以後,他還是把陣亡名次遞給了老村長。
顫顫巍巍的接過了陣亡名次,老村長將其打開,看了一下上面的名字,等確認以後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隨後把名次遞給李山,轉身對著一個漢子吩咐道:“你去把大丫叫回來,先不要告訴她是怎麽回事。”
交待完在那漢子還沒走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再次歎了一口氣,改變主意道:“算了你還是跟她實話實說吧,讓她也好有個心裡準備。”
還沒走幾步的漢子,聽完點了點頭,快速的奔出了村子。
隨後的老村長又吩咐了一下,周圍的村民準備一下棺材和喪事用品後,才轉身看著李山歉意道:“抱歉這位大人,可能要耽誤您一會時間,畢竟這情況您也看到,一時半會小鵬他爹估計接受不了這件事情。”
對此,李山也是能夠理解的,微微的點了點頭,便站在旁邊等待了起來。
大約過去了小半個時辰,村口那邊突然傳來了一陣女人的哭聲。
站在段家門口的眾人聞聲看去,就見一名婦人,一邊哭著一邊跑了過來。
而在她的身後,那名前去通知的漢子,正一手攙扶著一個老頭,另外一隻手抱著一個小女孩,快步的跟在女人的身後。
“小鵬,小鵬在哪呢!小鵬!”
女人跑進村子,一邊哭著一邊呼喊,等她來到人群,看到一名士兵懷中抱著的骨灰壇後,身體一下子踉蹌的撲倒在地。
隨後不等眾人屈服,她連滾帶爬的到那邊士兵身邊,一把奪過骨灰壇,抱著就痛哭了起來。
“我可憐的弟弟啊,你怎麽這樣就走了,你讓我和爹以後該怎活呀!”
看著抱著骨灰壇痛哭的女人,周圍的人那是一陣無奈,老村長連忙讓人喊過來幾個婦人,讓她們勸一勸段小鵬的姐姐。
老村長那叫一個無奈啊,本來能想著找個人過來勸勸段老漢,結果倒好,又來一個需要勸的人。
隨後等他看到被漢子攙扶過來的老頭後,心中松了一口氣,終於有一個情緒穩定。
於是便快步上前,拉著宋小虎的父親,小聲的說了起來。
聽完了老村長的講述,宋小虎父親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牽著自己的孫女,站到門口親自去敲門。
就這樣一頓安慰勸說,段老漢終於打開了門,而宋小虎的妻子也在一群婦人的勸慰攙扶下,抱著自己弟弟的骨灰,走進了院中。
見到家屬情緒已經穩定,李山心裡終於松了一口氣。
隨後便帶著兩名士兵,在眾人的陪伴下走進了院中。
等到了院中,就見幾名漢子按照規矩,抬著香案等一類的東西,快速的擺在堂屋當中。
李山看了一眼,還在低聲抽泣的父女二人,深吸了一口氣,站到香案後面,展開了手中有禮部書寫,兵部蓋印簽押的陣亡通知書,聲音沉重的朗讀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