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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色沁涼。
零星只有幾個行人的街道上,老人推著小車,架子上零碎的貨物隨他蹣跚的腳步晃蕩著,發出細碎的聲響,漸漸遠去。
這座城市裡有很多四通八達的巷子,通往各種各樣的地方,如果不是本地人,很容易迷失在這裡。
一座小樓隱沒在層層疊疊的建築中,在明滅燈火掩映下,並沒有什麽特別。
樓裡有間房間沒有開燈,只有窗戶上倒映著遠處朦朧的燈火,像是分割出兩個不同的世界,又有種巧妙的雜糅交融。
小哥坐在露台上,斜靠著窗沿,黑發潤濕,顯然是剛洗過澡。他低垂著眼,奇長的手指撚著一根細長的銀針。這根銀針,是除背包,鬼璽外,他從魯王宮帶出來的第三樣東西。
月光透過玻璃,照在銀針上,針尖一抹幽藍的色澤愈發清晰起來。
這種東西,在那個年代根本不可能被製造出來,所以,魯王宮青銅棺背面,設在木撐機關上的絲線銀針,只能是提前設計好的。
這種程度的算計,對他來說並不致命,但卻是某種代表威脅和挑釁的信號。
吳三省在試探什麽?
四阿公想找到的又是什麽?
設下營地,死在裡面的那些外國人又是為了什麽?
每個人在這個局裡扮演的又是什麽樣的角色?
小哥皺起眉,他回憶起一個令他有些在意的概念,九門。
吳家和陳皮阿四,都是九門的人。
任何陰謀都有個時限,而他總能在時限之外,抽絲剝繭般,觸及最終的核心。
因為他有足夠的時間,所以他總能找到答案。但真正讓他在意的,是那些將他的記憶都算計的人。
各方勢力的博弈從未停止過,而他扮演的又是什麽樣的角色,被設計好的棋子,還是幕後的操盤手呢?
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誰都不會有答案。
也許他需要再去一次那個地方,找到一些“命運”的痕跡。
小哥垂下手,靠著冰涼的玻璃,安靜的看著窗外樓閣錯落瑩瑩燈火。眼眸深處,卻是一片空茫——那是他不可捉摸的人間。
夜已經很深了,這座城市正在逐漸睡去,可喧囂卻從未止息。黑夜掩藏了多少秘密,又有多少人為了追尋這些秘密夜不能寐,輾轉難眠。
誰也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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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一疊資料被交到他的手中。
關於西沙,海底墓葬,還有一個全新的身份。
大概是個中年大叔的角色,在自己的研究領域總有點“軸”,已經被生活磨去了棱角,卻又不大會與人打交道,所以顯的過分熱情,市儈中帶著點油膩的感覺。
他默默解讀著資料上的那個人,就像是走過了另一段人生。
縮骨掩飾了手指的特別之處,人皮面具貼合面部,如果不上手,很難發現什麽破綻。
像是借來了一段別人的歲月,帶著假面,小哥走出醫院,融進陽光之中。
可他站在那裡,卻像是迷路了一般,總有種格格不入的剝離感。
提著保溫飯盒的中年婦女匆匆路過,她的神色有些憔悴,眼角的細紋裡浸滿了疲憊,卻還是用空著的手匆匆撫平衣服上的褶皺,再順了順自己的頭髮,走進住院部。
她所“扮演”的,或是女兒,或是妻子,或是母親的角色,帶著烹飪好的飯食,料理著自己的家庭。
小哥慢慢停住腳步,
他可以惟妙惟肖的扮演需要的角色,複刻到細節的動作。可是教給他這項技能的人卻從未告訴他, 不曾擁有過,又該怎樣偽裝出煙火的磋磨。 走出巷子,便是寬敞的街道。人潮湧動著,很是熱鬧。
街邊推著小車吆喝的商販,駐足討價還價的流客,
衣冠楚楚行色匆匆的白領精英,慢悠悠遛彎兒過來,借著樹蔭扎堆兒下棋的老大爺。
蹲在商店櫥窗外,撒潑打滾求玩具的孩子,一臉無可奈何又咬牙切齒的父母。
他走過這短短的街道,在拐彎處停下,俯下身,扶住一個跌跌撞撞跑過來,眼看就要摔倒的小女孩。
小女孩仰起頭看著他,也不怕生,大大的眼睛滴溜溜的轉。
小女孩的奶奶顛著小腳追過來,臉上是掩不住的焦急,
“格豆兒鬼,屋裡不蹲,外面跑啥子麽?”
老人一邊訓著,一邊熟練的將小女孩拉到身邊,扯著衣擺,給她整理衣服。
“奶奶。”
小姑娘站成個樁子,任由老人幫她把衣服扯整齊,轉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小哥。
“跟叔叔說謝謝。”奶奶笑著看了眼小哥,俯下身拍了拍小女孩褲子上的灰塵,“要懂禮貌。”
“謝謝叔叔。”小女孩細聲細氣的說。
“嗯。”
他寬大的手掌撫上小女孩毛茸茸的小腦袋,露出一個憨厚的笑。
那一瞬間,他眼神中的凌冽褪去,多了幾分溫柔。
“走慢點哦,莫跑了。”老人牽著小女孩的手,細細叮囑著,慢慢走遠了。
而他看著她們走遠,走向他觸不可及的煙火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