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杯米酒下肚，可憐的項天行頭腦發脹，只能在一旁悶頭吃菜。

　　項天明這小屁孩卻是跟著一群老人家，大口酒大塊肉，端的是生猛十足。

　　想當初他浪跡街頭，成天跟著一群乞丐廝混，死皮賴臉、撒潑打滾，那都是平常事。

　　每天在街頭小巷，能有半個時辰行乞都算項天明有耐心了。

　　大多時候，都是跟著幾個年紀相仿的小乞丐偷雞摸狗。

　　每晚回乞丐窩之前，都能拎著小酒回去，隨後一窩老小乞丐胡天海地就是一頓造。

　　次日又頂著一身酒氣上街，可憐巴巴往地上一躺，運氣好還能混到一兩口饅頭。

　　也不知項子龍當初是不是看出了，項天明水至清則無魚的本質，才收他為徒。

　　“再來一杯啊大師兄！”

　　項天明見得項天行的腦袋一點一點的在釣魚，憋著壞笑道。

　　項天行聞言後，猛然一頓，又扒了幾口菜下肚後。

　　就被項天明灌了一杯酒下去。

　　項天行意識都開始模糊了，還不忘拿著一個雞腿在啃。

　　嘟嘟囔囔道:“這雞腿真嗆喉...啊不，這酒真肥...”

　　在他的眼裡，周圍的人都在變得朦朧，聲音也漸漸開始模糊。

　　然而，周圍的老人也真是慢慢放輕了說話的聲音，安靜了起來。

　　因為在項天行小小的身軀上，散發出一股若隱若現的血腥味。

　　明明就表現出可可愛愛，人畜無害，埋頭抱著雞腿在咀嚼。

　　可是一眾老人家卻一臉驚疑不定，好似看見了一片血海在翻滾、在沸騰！

　　只有項天明還在大聲的嚷嚷什麽，顯然是喝眯瞪了。

　　見周圍靜了起來，大大咧咧對那人說道:

　　“喂！大師兄快起床了，之伃那丫頭在喊你回家啦！”

　　聲音剛落。

　　刹那間。

　　周圍的氣流都停滯了一下。

　　“...”

　　項天行悠悠抬起頭，雙眼清明乾淨。

　　嘴皮動了動，沒能說出什麽。

　　那股血腥味，還有那片好像出現在眼前的血海，都消失的乾乾淨淨。

　　就像剛才的一幕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項天行喃喃道:“答應了小伃要回家吃飯呢...”

　　說著，小腦袋緩緩跌落在桌子上。

　　呼著輕微的呼嚕，睡著了。

　　...

　　“這孩子...”

　　斷臂的徐老伯心有余悸道。

　　周圍老人相互對視了一眼，都輕輕點了點頭。

　　對於剛才發生了什麽，項天明渾然不覺。

　　他切了一大塊烤豬腿，狼吞虎咽，又噸噸噸懟了幾杯酒下肚。

　　砰的一響。

　　項天明倒在桌上睡著了。

　　看得眾人又是一陣眼皮直跳。

　　項將軍可真是收了一對了不得的徒弟啊。

　　不知不覺，天色漸暗。

　　徐老伯便安排那兩師兄弟在村裡睡下了。

　　睡夢中的項天行眉頭緊皺，總感覺自己忘了些什麽。

　　直到聽到一聲雞鳴。

　　項天行登時被嚇醒。

　　我是誰?

　　我在哪?

　　我要做什麽?

　　順手抄起一條腿壓在他身上的項天明，項天行扛著小屁孩就往房外跑去。

　　此時天還沒亮，但項天行分明看見掛在牆上的那條野豬腿。

　　稍加思索。

　　胡亂分析。

　　再次順手抄起那條豬腿。

　　瞄了一眼院子外目瞪口呆的徐老伯，算是打過招呼。

　　頭也不返的往山上趕去。

　　...

　　陽光破曉。

　　枝葉吐露。

　　項之伃遠遠就望見項天行，一手提著豬腿，一手扛著還沒醒酒的小屁孩。

　　從未對項天行發過脾氣的小姑娘，破了天荒冷著臉，怔怔的望著他。

　　她也不說話，只是撲簌著一雙充滿霧氣的眼眸。

　　默默接過一大塊野豬腿。

　　默默走進煮飯屋。

　　默默端出早飯。

　　默默收拾碗筷。

　　然後。

　　默默垂淚。

　　至此至終，項之伃都沒說過一句話。

　　項天行是徹底慌了神了。

　　從扛著項天明跑上山，直到把他扔到一邊。

　　項天行一直惴惴不安。

　　他看著項之伃一直冷著臉，眼睛也是紅彤彤的。

　　直到淚水從小姑娘的臉龐落下那一刻。

　　項天行才了解到，為何項子龍遠遊歸家後，都是一副躡手躡腳，還滿懷愧疚的模樣。

　　當時項天行是怎麽也不會明白，為什麽能從一個人身上，看到這麽複雜的情感。

　　現在項天行可真是深有體會了。

　　...

　　響午。

　　臉色蒼白、眼睛卻紅紅的項之伃端出飯菜。

　　無視飯桌上如坐針氈的兩師兄弟，默默端起飯碗。

　　吃飯。

　　早上酒醒後的項天明頭痛欲裂，一看自己被扔到那塊大青石板上，無人問津。

　　他登時就炸毛了，剛想大發脾氣。

　　結果，看見項天行小心翼翼跟著項之伃走來走去，小姑娘卻全程冷著臉。

　　項天明差點沒笑出聲，你也有今天啊！

　　可還沒開始偷樂，便迎上項之伃像是看什麽垃圾的冷漠目光。

　　項天明知道自己完了。

　　這輩子都別想從項之伃那裡得個好臉色了！

　　一直到現在。

　　雖然桌上的飯菜熱氣騰騰，但是項天明卻感到空氣都在結冰。

　　啪嗒。

　　沒吃兩口飯的項之伃放下筷子，起身欲走。

　　項天行登時來到小姑娘跟前。

　　一臉羞愧不已，卻也不知說些什麽好。

　　就這麽僵持一會。

　　項天明再也承受不住這種壓抑的氣氛。

　　項天明羨慕，嫉妒，甚至恨項天行。

　　為什麽只有他。

　　為什麽項之伃隻對項天行格外溫柔體貼?

　　但是如今的小姑娘。

　　真的讓項天明心慌得疼痛。

　　所以，他選擇轉身離開。

　　眼不見，心不煩。

　　...

　　看著眼前冷著臉龐的項之伃，項天行欲言又止。

　　他不像項子龍那般腆著臉皮，一口一個寶貝閨女、小仙女、哄著項之伃。

　　也不能像項天明那般理直氣壯，開口就是丫頭丫頭的喊著，討打討罵。

　　項天行一個打小就啞巴的孩子。

　　經歷過草原小部落被屠的血海深仇。

　　經歷過驅狼滅賊的快意恩仇。

　　更經歷過在逐鹿之森生死線上的掙扎求生。

　　你如何指望這樣一個人，說出什麽動聽的話語來?

　　項之伃見項天行擋在身前又不說話，心裡愈發委屈。

　　難道他就不知道哄哄自己嗎?

　　明明答應她會回來吃飯的， 結果一夜未歸。

　　可早上見他回來，就只知道杵在那裡，難道不會說兩句好聽的嗎?

　　這個笨蛋天行哥哥，難道一點都不在乎人家嗎?

　　項之伃越想越不安，輕抿著嘴唇。

　　晶瑩的淚水在小姑娘的眼眶打轉，泫然欲泣。

　　別以為項之伃養在深山人未識，其實她懂得的不比那些大家閨秀少。

　　她的閨房裡有兩行書架，都是些詩經史冊、詞文詩集，奇聞軼事的書籍也不在少數。

　　自小姑娘懂事以來，項子龍便教她讀書識字，房間裡的書籍已經被她讀了不少。

　　但就是這樣的一個小姑娘，仍然不能免俗女孩子該有的天性——

　　本姑娘生氣了，你得好好哄哄我！

　　項天行哪清楚這些，看見淚水不斷從項之伃潔白的臉龐落下。

　　他的心裡頓時好慌，感覺從未有過的心悸。

　　項天行磕磕巴巴說道:“小、小伃，你你，你別哭了，我、我...”

　　他急的手足無措，臉色憋得通紅。

　　最後，愣是蹦出那幾個字:

　　我！錯！了！

　　項之伃見他笨手笨腳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緊接著淚水決堤，她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項天行下意識將項之伃擁入懷裡，輕撫她柔順的發絲喃喃道:

　　“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是我沒信守承諾...”

　　項天明靠坐在門檻後，深深吸了口氣，揉了揉臉。

　　望向天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