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穎沒有回答。

　“中央與地方發生衝突，自有法度處置！”郭昊站了出來，用平淡的語言回到了袁術的問題。

　一時間未央宮之中當場就有三分之一的官員直接站了出來對此附議，其中有袁家的門生故吏，也有朝廷的主流砥柱，還有出身寒門庶民的官員。

　只有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員，幾乎全程黑著臉。

　深表此議利國利民，世家和百姓分治，雙方互不統屬，治外之民和治內之民互補侵犯，這樣既承認了國家對於世家的宗法關系，又避免了世家對於中央集權制度的衝擊。

　這一次袁術直接在未央宮挑明了，世家的存在是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權益衝突的核心原因。

　也挑明了分封制度出現問題的原因。

　地方政府的利益從某種程度上講就是該地方的百姓的利益，而地方百姓在漢末這個時代，直接可以由本地郡望取而代之，中央政權和地方政權的衝突可以本質性的解釋為國家利益和世家利益的衝突。

　而分封制度出現根本性問題的原因，就在於人心的貪婪，以及主弱枝強。

　袁家是你們所有世家的爸爸，本著貫徹這一想法，袁術直接自己跳出來挑明了這一事實，根本不管這是什麽地方，是什麽規格的朝會，老袁家今天就要當你們爸爸！

　當然袁術自己是沒這個打算的，這都是袁紹分析給他的。

　處於軟禁狀態的袁紹可謂是逆境中的南天一柱，這些東西幾乎掃一眼就能完全得知。

　不過袁紹的本意是幫袁術分析路徑，讓他們老袁家在未來出國的路上，多鋪墊一些基礎，一點也沒有讓袁術挑明的意思。

　因為很多東西都是潛規則，你一旦放在明面上來說，就會變得很尷尬。

　可袁術才不管那麽多，袁術一直以來信奉的就是，走自己的路讓其他人說去吧。

　所以袁術直接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一些本應該放在私底下討論的東西，直接擺在了明面上，搞得大家幾乎都下不來台。

　一時間未央宮可謂是群魔亂舞，博士，郎中，禦使不斷的有人上前提議，甚至直接挑破了兩百年間未曾有人敢說穿的事實。

　這一刻所有的世家家主的臉黑的都跟鍋底一樣，他們現在很想問一句，將這些東西挑穿了對於你們袁家有什麽好處，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你們袁家不知道?

　你袁家還是不是東西?還是說你袁公路不是東西。

　然而有些事情已經發生，那麽再怎麽罵都沒有意義，世家家主哪怕將袁家罵的狗血噴頭也是於事無補，更何況這件事被袁家這麽挑穿了，那麽他們不站起來解釋一番。

　看看陳子川那意味深長的笑容，看著郭昊那波瀾不驚的神色，所有的世家家主都莫名的感覺到肝痛。

　再看著袁術那副不著二六的樣子，所有世家的家主不止肝疼，連心臟都開始疼了起來。

　這群明明出身自世家，但是卻在積極打壓世家的家夥啊，看著那群人的神色，所有的世家家主都知道，今個這事結局注定了。

　諸多世家的家主現在就想錘爆袁家的狗頭，有你這麽玩的嗎?

　在漢朝，所有世家，所有朝臣，甚至包括有腦子的天子都知道所謂的漢家朝堂政治其實僅僅是世家的政治，因為後漢從劉秀開國開始，這朝堂上就全部都是世家了。

　門生故吏的網絡，世家親緣的關系，東西南北的地緣阻隔，最後造成了一個事實就是，天子都衝不破這一張名為世家政治的大網。

　不過劉秀之後的皇帝也不需要衝破這張大網，劉家本身就是最大的世家，他們也是世家政治的受益者。

　所以皇帝只需要掌握帝王心術，運用平衡左右世家的政治傾向就行了。

　假設將漢帝國看作是一個巨人，皇室是心臟，世家作為氧氣。

　心臟死亡，漢室自然消亡，變成另外的國家。

　而世家依舊不受影響，可以一直活下去，只是有些氧氣會在呼吸的過程中被消耗而已。

　雖說看起來不重要，但是氧氣一旦被抽離，心臟也活不下去。

　而沒有一個巨人，世家也難以發揮出自身的價值作用。

　兩者在光武中興之後，幾乎密不可分，成為一體。

　這過程中發生的一切，都是雙方在博弈，但是從來沒有人想要直接把這件事挑明。

　以前哪怕漢天子和群臣都知道這一事實，但出於顏面和利益的考量，不管是世家，還是漢天子都不會捅穿這一張窗戶紙。

　究其原因就一句話，世家不可能放開已經獲得的權利，畢竟蛋糕就這麽大，放下了他們怎麽活?

　同樣漢天子也是如此，早就已經明白了整體政治大環境就是世家政治，不論怎麽玩手段，換一批人，再換一批人，本質上還是那些人。

　畢竟，只有背叛階級的個人，沒有背叛利益的階級，世家這個階級注定了他們需要攫取的利益，因而漢天子再怎麽換人也改變不了世家政治的大環境。

　而起更不要說漢天子本身就是這個世家政治聯盟的頭頭。

　自然世家政治這一點注定了是雙方心照不宣的事實，都明白情況，但從來不會有人拆穿。

　然而這一次袁家直接掀翻了棋盤扣在了所有世家家主的臉上。

　如果說是以往，這沒什麽，大家聽聽當個樂呵就行了，就算你袁家掀桌子了，你依舊無法改變大環境，就像是人完全無法脫離氧氣一樣。

　可現在不一樣了，當郭昊陳曦橫空出世之後，世家在國家當中佔據的比例越發的下降，現在連三分之一都到不了。

　從最基礎的角度來說，世家生存的土壤已經開始松動了，但是沒有人能下陳曦的這輛戰車。

　他們只能祈禱，在陳曦死的時候，他們還能佔據一定的比例，否則那絕對是一場滅頂之災。

　就像是闌尾一樣，如果沒出事還好，但是一旦發病之後，那麽闌尾就會變成被切除的部分。

　固然會使身體遭受創傷，但是毫無疑問能恢復過來，這樣從根本上直接解決問題。

　世家家主們的群聊已經吵爆了，就算是陳紀、司馬儁、荀爽這樣的都坐不住了。

　他們想破頭都想不出來袁術為什麽要這麽做。

　畢竟這件事對於袁家來說也是利益的獲取者，朝堂之上發聲的那些人，有多少都是袁家的門生故吏?

　他們完全無法理解袁術的腦回路，就好像是一個正常人很難理解為什麽會有精神病一樣。

　袁術的想法實際上很簡單。

　你以為我要吃飯?不不不，我是來砸鍋的！

　以前只有一個蛋糕，自然是已經攫取的權利絕對不能放下，因為那是他們家族生命的保證。

　可現在，開了新版圖之後，那就完全不同了，我老袁家就算將蛋糕丟掉，將蛋糕甩在你們臉上，我也可以做新的蛋糕去吃！

　袁紹給袁術分析一頓之後，袁術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們老袁家既然當年造反沒成功，那就出去自己搞一個帝國出來。

　既然已經不打算分蛋糕了，那麽乾脆就直接把這個鍋給砸了，給郭昊賣個好，到時候出去也更加容易一些。

　所以說，這件事本質上，其實就相當於袁術把世家賣了，袁家直接背棄了整個世家階層。

　實際上也不怪袁術這麽做，理性一些分析，和袁家走的近的鐵杆盟友，早就被李儒和賈詡清算了不少。

　要不是為了國家穩定，郭昊留袁家，既有袁術的功勞，還有一個不計前嫌的因素在裡面，袁家都被清算了。

　當世袁術就想通了，靠人不如靠己，原來那種兩面下注的方式簡直愚蠢。

　他們家兩面下注，最後居然還要看人臉色，而且所謂的盟友們也只能裝死。

　雖然這是遊戲規則，但是他袁術就是一個不守規則的人。

　來嘛，全都給你們砸了，看你們還能怎麽辦。

　作為一個混亂邪惡的人，袁術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有本事你來砍我啊。

　世家政治的局勢，在當前郭昊和陳曦入朝之後，已經隱隱退了下去。

　當然，這不是說這種政治局勢已經消退，實際上只能說是避開大勢，隱於幕後了。

　這也算是世家的一種生存方式，一代不行，避開就是，畢竟長生久視這種事情在政治上不怎麽可能，就算是所謂的朕一日不死，爾等終是皇子，問題是皇帝總是要死得。

　就算是秦皇漢武，終究也只能橫壓一時，無法橫壓一世。

　就跟現在袁家的情況一樣，誠然這一代服軟了，但他們發展的下線還在，未央宮的朝官屬於他們家族門生故吏的還有四分之一。

　這些人相互扶持，袁家在背後繼續進行利益交換，保證這些人的仕途，十年後，二十年後，三十年後呢，這代人終歸是要下去，位置遲早會騰出來，他們的觸手也遲早會再一次就位。

　畢竟陳曦面對的是一個團體，而不是一個個體，橫壓一世的人物，他們也不是沒有見過，但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永遠這麽持續下去。

　甚至於陳曦自家也會變成世家，也會成為其中的一員，或者直接滅族宣布徹底消亡。

　那是還是那句話，那是以前，不論是世家和大佬都沒辦法超脫的一個大環境。

　可現在，大環境直接變了，原本牢不可破的潛規則似乎成了一張紙，當袁術把這玩意擺在明面上之後。

　所有的世家家主在短暫的混亂和爭吵中，明白了，他們沒有選擇的余地，只有被宣判的命運，而袁家正是看到了這一天，才直接挑明。

　他們吵的很凶，但是歸根結底，做決定的還是上面一文一武的兩位。

　而且因為大環境變了，似乎捅破這玩意，對於他們基本上已經決定要出國門做蛋糕的世家來說，似乎也並不是一個很壞的消息。

　畢竟不同於以前那種放手肯定死，不放手，奮死一搏，說不定還能活的更好，所以別無選擇，必須將手上的權利抓的緊緊地。

　現在的話，袁家雖說是個王八蛋，但對方已經明確的展現出來了足夠讓所有人側目的利益，相比於曾經只能分蛋糕，現在能做蛋糕的世家，這個提議也就不是完全不能考慮考慮了。

　“此等功在千秋，利於萬代之事，楊氏附議！”楊家家主直接上前一步，無比鄭重的說道，然後站到了袁家身側。

　四世三公的袁家，和五世三公的楊家站在了一起。

　楊家家主很早也就明白了和袁術一樣的道理，別人靠不住的，利益維持的關系始終是太脆弱了，而且他們還不是掌握利益的人，那就更加脆弱了。

　既然，袁術今天挑明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破釜沉舟算了。

　因而眼見著楊家附議，陳家、荀家，司馬家也都開始附議，其他世家家主也只能點頭附議，再思考也已經沒用了，這件事基本上已經形成了滔滔大勢根本沒有辦法阻止了。

　天命所歸，國祚依舊。

　這就是拍板這件事的諸多世家的感受，老劉家的天命啊，看起來距離結束還有相當遙遠的距離，所有附議的世家家主都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陳曦，又看了一眼郭昊。

　最後把目光投向了劉穎，說的多了，連他們自己都開始懷疑。

　劉穎是不是真的有什麽天命在身， 本來頹廢的漢室，因為郭昊的橫空出世，再加上劉穎的存在，直接三次中興。

　而且因為郭昊在鬧市救下了陳曦，搞得甚至有可能流傳千代。

　他們也只能感歎一句天命所歸，然後罵一句袁。

　好一個結個善緣，我也想結了。

　袁家、袁術，狗東西真不是人，等以後出了國門武裝找麻煩。

　“既然如此，朝會之後，就由丞相代為主持即可。”劉穎隨意的說道，鍋這種東西丟出去就可以了，至於做的好壞。

　劉穎根本不在乎，反正搞砸了鍋也甩不到她劉穎的腦袋上。

　再說了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只要郭昊陳曦不倒，那麽她就絕對不會背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