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宮女小蓮的逾禮言行,楚凡並不在意,他向來喜歡這個小宮女,因為只有她,能將自己當作朋友一般相處,當然,是在沒人的時候。
“帝子已經是一把稀世的好琴了,平日裡,父皇也沒少送我東西,今年的生辰,我倒想送父皇一件東西!”
“啊?!”小蓮驚呼一聲,停住腳步,“殿下是要將偷偷編寫了一年多的《考工錄》獻給陛下了麽?那可是本奇書呀,雖然我懂得不多,但也知道,書裡那些器械用具都是有大作用的。”
“呵呵,不錯,書裡面的東西,或許能幫助父皇完成他的宏願,待會回去,你可不要偷偷告訴母妃喲!”
“知道啦!陛下見了,說不定明日早朝便會直接下旨,封你為太子了呢!”
“......你倒是真敢想!”
說話間,兩人便已到了沉香亭內,小蓮雖然日日都能聽到楚凡的琴聲,但她每次聽到時,都會有種如癡如醉的感覺,在她心裡,殿下就是最了不起的人,比陛下還要了不起。
“殿下殿下!你快看,花萼相輝樓,好像起火了!”
楚凡正自沉醉於琴曲之間,卻忽然聽得身旁小蓮驚呼之聲,忙即止手向著遠處那座小樓看去。
只見遠處那掩於排排楓樹後的小樓,此時竟已是冒得滾滾濃煙出來,可院牆外,卻不見有人出來湖邊取水救火。
“回去!”
楚凡暗道一聲不好,也顧不上收拾石桌上的帝子琴,向著小蓮喚得一聲,便即匆匆向著小樓奔去。
“啊~~”
還未下得亭階,楚凡便被身後傳來的一聲慘呼驚地止住了腳步,回身望去,只見小蓮已是倒在了地上,鮮紅的血液正從她的胸口汩汩淌出,將一身粉色宮裙染得鮮紅。
不知何時,一黑袍蒙面之人已是倚在了亭柱上,正用衣袖擦拭著手中彎刀之上的鮮血。
楚凡見得小蓮慘死之狀,心口頓時一陣搐痛,但他並未上前探看,或是發聲喝問,他知道,既然這人敢在這裡動手,那就一定是衝著自己來的。
不待多想,楚凡回頭就跑,可方才轉身,卻隻覺得自己被什麽東西拽住一樣,難移分毫,低頭一看,只見一道細不可見的銀絲,已是勒在了自己身上。
“呵呵,大殿下,你還真是刻苦,我廢了好大的功夫,才在這興慶宮中找到你!”
楚凡聽見背後傳來這句刻意壓低嗓音的冷語,也知自己難以逃脫,緩緩轉過身去,冷聲道:“夜白司的人?陳司主派你來的?”
“夜白司?呵呵,”那人手中握有一根銀絲,彎刀已不見蹤影,伸腳踢開了小蓮後,坐下道:“不錯,只不過此事,與司主無關,我身為夜白士,可不光是要聽從司主之令的,哎,其實我們也很難做的。”
說完,那人便從懷裡掏出一壺酒來,又從袖中摸出一支玉杯斟滿。
楚凡看見那壺酒,心中沒來由地便是感到一股深深的懼意,這麽多年了,那段記憶,自己都快要忘記了,此時卻又如潮水一般湧入腦中。
“殿下早慧之名,在下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非虛,想必殿下應該知道是誰派我來的了吧!”那人指了指玉杯,“不會痛的,喝下去,很快你就會睡著了,說不定你還能再見到這個小宮女呢,多好!”
楚凡聽到夜白士之名,心中便已放棄了抵抗,大煬夜白司,共有二十四名夜白士,全是洞天境的武道高手,自己是不可能從洞天境強者的手中逃脫的。
“呵,你想說是父皇要殺我麽?”楚凡緩緩走近石桌坐下,抬起酒杯晃蕩著,“他若要殺我,何需這般繁瑣,直接下手便是,或者...不再為我療傷也就是了。”
說著,楚凡抬起了頭,望著那人眯眼笑道:“都要死了,說說吧,到底是誰派你來的?遲駐—大人!”
遲駐聞言大驚,背脊有些發涼,他不知道,一個久居興慶宮的廢物皇子,為何會看破自己的身份,面對著將死之局,為何能如此鎮定。
但夜白士終歸是夜白士,心志非比常人,不論眼前這小子有什麽秘密,到底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罷了。
“殿下,”遲駐起身一禮,語氣略帶尊敬,“虎毒尚不食子,何況陛下對您,一直都抱以厚望,否則也不會將自己當年的王府賜予你們母子居住。”
“但,天不遂人願,”遲駐從懷中掏出了一塊金牌放在桌上,上面刻有禦令夜白四字,“前些日子,陛下常感心悸,故而請國師大人演了一卦,卦象批詞為......”
“遺魏有子歎國殤,天命九指覆今朝!”遲駐瞥眼掃過楚凡握杯的右手,歎道:“殿下,您當知曉,貴妃娘娘,是何身份,而這九指又是何人?”
“唉,封建迷信害死人呀......”楚凡搖頭苦笑著,喃喃道。
“殿下說什麽?”
“呵呵,”楚凡站起身來,負手望向那已是火光簇簇的花萼相輝樓,心中悲怒交加,面上卻是一臉平靜,“父皇若欲殺我,為何不親自動手,卻是搞得這般陣仗出來,竟連我母妃都不放過?”
“殿下還是不信?”遲駐移步到楚凡身前,“陛下自然不忍親自出手,這些日子,國師大人和司主不知勸過陛下多少次,陛下卻終是不肯,但...今日,北疆傳來軍信,齊國二十萬鐵騎南下,一夜之間,克破我大煬三州之地,若非神諭,他齊國哪有這般能耐!”
遲駐見楚凡面露苦疑之色,近前輕聲續道:“殿下,興慶宮周圍,向來由一千禁軍護守,若非陛下默肯,我等又怎能如此輕易進來,遲駐身為夜白士,謹遵聖諭辦事,本不該與殿下說這些,
但...遲駐對殿下,心懷敬意,這也是我能為殿下,做的最後一件事了!火勢已起,殿下還是盡快服飲此杯,臣好送殿下回去,莫要讓陛下失了顏面才是!”
“好,你且先松開銀絲,我喝便是!”楚凡閉眼長歎一聲,轉首微笑道。
“是,殿下!”
楚凡得解後,走到桌前端起酒杯,開口笑道:“遲駐,身為夜白士,你真不該和我說這麽多,但,我還是要謝謝你,至少讓我知道了,都有哪些人,參與了這件事。”
“殿下,請!”遲駐躬身一禮。
“好,好,這場夢,果然還是要醒了!”
楚凡仰頭大笑一聲,舉杯便飲,遲駐見得,眼中閃過一絲哀惋,隨即閉上雙眼,不忍再看。
沒有玉盞落地之響,沒有嘶喊痛喚之聲,遲駐隻覺得臉上伴著一絲涼意,傳來陣陣劇痛。
“啊~~”遲駐一邊痛嚎,一邊抹去臉上毒酒後,方才急忙睜開雙眼,只見楚凡已是跑到了假石園林之中,身影眼看便要消失。
遲駐暗道一聲萬幸,多虧方才自己心中不忍,閉上了眼睛,這才沒有遭毒酒腐蝕,隨即急縱而起,足踏假石,一把捏住楚凡的臂膀。
“殿下好算計呀!”遲駐雖然蒙有黑巾,但還是被毒酒毀面,此時已是怒極,“既如此,那便怪不得我了,想來於烈焰焚燒之下,也沒人會注意到你身上的刀傷了。”
楚凡被遲駐一捏之下,耳中隻聞“劈啪”地骨碎之聲,疼得他眼前一黑,冷汗直冒,遲駐再拽之下,楚凡已是堅持不住,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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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您......這是在哪?是您救的我?母妃呢?煜凰呢?”
楚凡緩緩睜眼,望著面前這一臉慈和而熟悉的蒼老面龐,強忍著臂上疼痛,問道。
“這裡是江陵,我們已經在太玄閣了,”秦謫拾起帕巾,輕輕擦拭著楚凡額上的汗粒,“是閣主救得你,我...我還是去的晚了些!”
見楚凡一臉急色,欲要起身,秦謫忙將他扶了回去,歎道:“其他事,你先別想了,安心養傷,過些日子,我再和你細說!”
“老師,”楚凡扯起嘴角,笑了笑,“我沒事,您不用擔心,還是現在就說說吧,是不是......”
楚凡平靜地躺在床上,臉上甚至泛得一絲帶有解脫之意的淡笑,和秦謫緩緩說了遲駐所言之事。
“唉,他說的,大致不錯,”秦謫哀歎得一聲,起身端過一杯熱水,遞給楚凡,“你母親她...我們去的晚了,沒能把她帶出來,至於小煜凰,你放心,楚昭聖可舍不得自己這寶貝女兒!”
言至後截,秦謫止不住地冷嘲起來,本是一臉雲淡風輕,此時卻是萬像複雜。
默得半晌,楚凡強忍著心中劇痛, 苦笑道:“終歸還是因為我不能習武麽?”
秦謫見他神色瞬變,心中百感交集,輕輕點了點頭,隨即又緩緩搖了搖頭,道:“小凡,閣中收到消息,楚昭聖已將此事定為走水之禍,大...大皇子楚凡及母妃蕭貴妃不幸遇禍,你...只怕是回不去了!”
“呵呵,”楚凡淡淡一笑,望著榻旁窗外,“還是一樣的結局呀!”
“什麽?”
楚凡轉過頭來,正色道:“多謝老師救命之恩!”
“這有什麽好謝的,”秦謫俯身摸了摸楚凡的頭,隨即柔聲道:“小凡,你可願拜我為師?留在太玄閣中?”
楚凡聞言一愣,雖說自己一直跟著秦謫讀書習琴,但這與拜師截然不同,在這個世界,老師可以有很多,但師父卻只能有一個,楚凡一直都想拜秦謫為師,但秦謫卻總是以皇子身份不便拜師為由相拒,聽得秦謫欲收自己為徒,楚凡那顆已是涼透了的心,此時卻又是感到絲絲暖意。
“弟子拜見師父!”
楚凡強忍著臂痛,起身於榻上跪下,三叩為禮。
“好好好,”秦謫撫須長笑,又將楚凡扶好躺下,“傻孩子,你該加上自己的名字才對的,不過這些俗禮,不作也罷!從今往後,咱們師徒倆便在這太玄閣中論書撫琴吧!”
“師父,”楚凡微微一笑,“並非徒兒忘禮,只不過,我想換個名字了!”
“噢,這倒是不錯,只不過,你想換個什麽名字?”
楚凡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隨即展顏一笑。
“斷九!”